小少年穿着似雪的弟子校服,仰起头,乖乖点头:“都记住了。”
说完,就开始背起口诀来。
慕容卿安静的听着,间或提醒几句。
两人自仙鹿台落下,小广场上已乌泱泱站满了人。
大长老和二长老一身盛装,见了慕容卿和萧听寻,笑着迎上去。
“六师弟,如今掌门师兄大喜的日子,你也要踩点来,当心掌门不悦,不给你喜酒喝。”白承炎拍了拍慕容卿的肩膀,大笑着。
慕容卿便摸摸立在他身侧的萧听寻的头,微笑道:“阿寻昨天练功晚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这才让他早上多睡一会儿。”
小少年仰起头,两颊飞上一抹红晕:“师尊……”
明明是慕容卿自己贪睡,又要怪在他身上。
“也不算晚,等一会儿大礼才开始,三师弟他们都已经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殷旧便道,招呼几人进去默规堂。
默规堂内,三长老、四长老、五长老和七长老都已经到了,分列在大堂两旁,见几人进来,都招呼他们过去观礼。
商泯正当壮年,意气风发,一身大红的喜服穿的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而在他身侧,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也同样穿着喜服,头上蒙着缀珠玉的盖头。
与一般的新娘不同,她不娇羞不扭捏,就昂首挺胸立在商泯身侧,气势竟一点也不输给身边的男子。
宾客都到齐,喜娘便立正在堂内,高唱着:“吉时已到!请新人拜天地!”
商泯牵着那女子,朝着大堂之外拜下去。
白承炎笑得嘴巴裂开,拉着慕容卿一个劲儿道:“不错不错,掌门师兄看上的女人,就是不一般。”
慕容卿无奈:“她是魔族尊主,自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
小萧听寻安静的立在慕容卿身边,吃他师尊塞进他手里的喜糖。
那喜娘又唱:“二拜高堂!”
商泯便拉着那女子转身,朝着面前供桌上摆放的两尊牌位拜下去,那是长清派前任掌门和前任魔尊的牌位。
正这时,大堂门口砰的一声巨响。
竟是两个长清派外门弟子被人自外面丢了进来。
“啊!”
“掌门……!”
那两个弟子一声声惨叫,正正好被丢在商泯和那女子的脚边。
紧接着,自默规堂的门口,以周乾为首,簇拥而进一众各仙门的修士。
古尘阁、魂祭门、药仙谷、杏花岭,五大门派,齐了四个,还有其余排不上名号的小门小派若干。
如今正将五大门派之首的长清派掌门,仙门百家的率领仙尊商泯,团团围住。
商泯神色骤变,下意识上前一步,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周阁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乾那绛紫色的袍袖一挥,神情愤恨:“商掌门,大仙尊!我早就说过,人界与魔族势必无法共处,你为何就是不听啊!如今,竟还要与这魔女成亲!”
“你胡说什么?”商泯拧起眉,直觉不对,“周阁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乾嘴唇颤抖,浑身觳觫,他一脸悲痛的看了商泯半晌,忽而抬手掩面,对他身后带着的弟子做了个手势。
他身后簇拥的人群片刻散开,中间让出一条甬路来。很快,就有两个弟子抬着个担架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那两个弟子走到众人面前,将担架放在地上,商泯低头,便看到了上面躺着的人,那是一个温婉漂亮的女人,着一身鹅黄色的软纱衣,梳着好看的发髻,簪一支翡翠鎏金山雀钗。
只是此刻,这女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昏迷不醒的躺在担架上。
“这……”商泯骇然,“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周乾冷笑,“怎么回事?你来问我怎么回事?还不都是你身边那魔女干的!”
周乾霍地拧眉,指着商泯身后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厉声道:“那魔女,打上了灵守石的主意,被我夫人发现了,她就想灭口!”
“这不可能!”商泯断然否决,“阿曦她不是这种人!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呵呵,她不是这种人?”
周乾握紧了拳,指着那女子的手都在剧烈的颤抖:“商泯,你醒醒吧!她根本就不是人!魔族阴险狡诈!她和你成亲,根本就是为了灵守石!”
商泯还要再说,他身后那女人却暗暗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她上前一步,一把揭了盖头。
那是一个眉眼锋利,英姿飒爽的女人。
娥眉横扫,薄唇紧抿,一双秋水眼眸冷厉的盯着周乾,正是魔族的尊主,冷常曦。
“姓周的,你把话说清楚!”冷常曦银牙紧咬,“我何时打了灵守石的主意!”
“何时?就在昨夜!你偷偷去了敖山,将那灵守石打碎了!你敢来对峙吗?昨夜,你人身在何处?!”周乾目眦欲裂,咬着牙,说的一字一句。
冷常曦沉默了。
敖山与黑麟山比邻,她昨夜回黑麟山自己的居所取定做好的发冠头饰,势必要经过敖山。
“怎么?你说不出话来了?!”周乾狞笑,看向商泯道,“商掌门,你也不要觉得是我欺负了她一个女人家,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随我们一同去敖山看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商掌门,你还是去看看吧,现场那叫一个惨呢,哎。”
魂祭门主潘丰常夸张的咂了咂嘴,一丁点的小个子,立在人群之中,若不是开口说话,还真是看不好他人在哪。
商泯冷眼环顾了一圈,其余门派的掌门头领,没有人再开口,但目光都紧盯在他身上,那神色已经不言而喻。
商泯咬了咬牙:“好,那我就陪诸位走这一趟。”
“商泯!”冷常曦冷乜了他一眼,“你不信我?!”
“怎么会,”商泯叹息一声,伸手揽了揽冷常曦的肩,“我自是信你的。但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你没做过,去一趟又何妨?我定会向他们证明你的清白!”
冷常曦没再多言,一双凌厉眉眼,死死锁住立在人群之首的周乾:“好,那我就陪你们走这一趟!”
这一众人乌泱泱的来,又乌泱泱的去,方才还喜气洋洋的默规堂瞬间空了。
慕容卿欲同商泯他们一同前往,才出默规堂大门,衣袖便被人拉住。
他回头,是小萧听寻。
小少年扬着一张精雕玉琢的脸孔,目光中有隐隐的担心:“师尊,你们要去敖山么?掌门的婚事呢?”
慕容卿苦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可能要耽搁了吧。为师得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
“我想跟师尊一起去。”
“好吧,”慕容卿叹气,却还是牵住了他的小手,御剑追在众人身后,一路飞往敖山。
密室内灵光闪烁,萧听寻敛下眸子,深吸了口气。
“后来,我们到了敖山,那里已是一片狼藉。”
“看守灵守石的各门派弟子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石台上一片血污,放在上面的灵守石已经满是裂纹。”
“真是冷常曦干的?”南珩问他。
萧听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些人的尸体和白玉石铺就的石台上都是冷常曦的射月刃留下的劈砍痕迹,和异常浓郁的魔气。她辨无可辨。”
第50章 伏清白以死直
“所以,周夫人其实是在那个时候魂魄受损的?”
南珩想起周乾之前说的话:“因此他才如此痛恨魔族和妖物?”
萧听寻沉默片刻:“表面来看,应该是。”
自己的爱妻被魔族所害,一直昏迷不醒,悲痛欲绝的周阁主自此成立了除祟阁,势要杀尽天下妖邪魔物,听起来,似乎还挺感人肺腑的。
但前提是,他们没有受到周夫人的帮助。
南珩回头看了一眼,正对着密室外面,可怜的女人端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双目空洞无神,依旧死死盯着前方,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仍旧在固执的无声的重复着那个“雀”字,仿佛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执念。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师尊,那后来,冷常曦是怎么死的?”南珩问。
他记得自己在融合原主记忆的时候看到的情景,父亲执意要去临阳,为的就是寻找冷常曦的残魂。
“冷常曦……”萧听寻冷萃的眸光停落在灵守石上,“她是个刚毅不屈的女子,面对那些伪善的仙门正道威逼,她不曾妥协招认,最后以死自证。”
……
敖山满地狼藉,尸山血海。
小少年清澈干净的眸子自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他看到那些或兴奋、或愤怒、或恐惧、或癫狂的神情。
商泯极力回护,但那些人被恐惧和愤恨逼疯了,赤红着眼,要将冷常曦打杀。
萧听寻那时候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哪怕拥有权力和地位,在一众集结起来的人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商泯护不住冷常曦,他所能做的,就是暂时将她带回长清派,关起来,拖延时间去调查此事。
于是,欢天喜地的成婚喜事,变成了冷常曦被关进雪寒天哀事。
为了不被那些心怀怨愤的各门派仙修怀疑长清派和魔族“勾结”,商泯不得不答允每个门派派出一名高阶弟子或长老守在雪寒天的入口,以免冷常曦逃脱。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小萧听寻成了每日往返雪寒天和流云峰阿婆庄专职送饭的。
商泯为避嫌,不再去雪寒天和冷常曦见面,有什么需要带的,送的,都托给萧听寻。
有一夜,他照常去给冷常曦送晚饭。
那个几天来一直端坐在冰块上闭目调息的冷傲姐姐,第一次开口同他说话了。
她说:“劳烦帮我把这个交给商泯,谢谢你啦。”
萧听寻接过她手里的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块红烧肉,用油纸包着。
回到流云峰,他就将那块油纸包着的红烧肉交给了商泯。
当晚,雪寒天打乱。
待到他随着慕容卿赶到时,雪寒天已被那些前来看守冷常曦的各派弟子长老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平日里总是凑在一起叱骂大魔头冷常曦的人,如今更是如见了肥肉的疯狗,红着双眼,汪汪乱吠。
“我看她就是心虚了!为了维护她这仙尊情郎吧!”
“呵呵,说不定就是我们商大掌门暗地里逼迫的呢!”
“啧,这下好了,冷常曦一死,灵守石的事怎么算?”
“那自然是算在商泯头上,他和这魔女可都要成亲了,如今魔女一死,他不担谁担?!”
萧听寻费力挤过那些抻长了脖子争抢着看热闹的人群,便看到瘫坐在地商泯,怀里死死抱着冷常曦早已冷透的尸体。
一根被魔气浸透的锋利冰锥自冷常曦的心口穿透,鲜血凝固,和她身上鲜红的嫁衣融在一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商泯神情哀恸,脸色难看的不似活人。
这正值壮年的汉子,面色惨白,双目通红,他大张着嘴,似要呼喊亦或是恸哭,可是嘴唇颤抖了半晌,只发出几声低沉沙哑的,不成调的呜咽。
围观的那些人似乎毫无所觉,他们议论着,大骂着,幸灾乐祸着。
商泯觳觫着,抱着那个逐渐僵硬的女人,不肯撒手。
大长老来了,二张老也来了,三长老、四长老,七个长老都来了,他们强行将冷常曦的尸体从商泯怀里拖出来,想要先扶他回去。
可是商泯挣开了他们的桎梏,他发着狠,脖颈、双手,青筋暴突,他猛地将凑在最前面的月淮庄一个弟子揪出来,提着那人衣领子,就像拎个小鸡仔。
他将那名弟子从人群里拎出来,丢到方才冷常曦的尸体靠坐着的地方。
“看!你他妈给我看!”他声音嘶哑的低吼。
按着那人的脑袋,死死的按着,那人的脸几乎都贴在结着厚厚冰层的山壁上。
那山壁上,是用血写就的一行绝命诗: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那弟子刷地白了脸色,瘫软在地,不知是这句绝命诗太过震撼,还是被商泯吓破了胆子。
但其余门派的弟子长老,再没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议论什么。
他们一个个脸色灰败,再没有之前守在这里时的意气风发,气势昂扬,再没有说过“我倒要看看这魔女几时肯招认”的话。
雪寒天被封住,这些各个仙门来的弟子长老也被遣散了回去。
慕容卿牵着萧听寻的手,御剑回寒林峰。
这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遥遥望见寒林峰顶,那座掩映在翠竹林中的竹楼。
慕容卿叹了口气,摸了摸萧听寻的头。
“要变天了,”他说,“小阿寻呐,此去无多路,初心尽不违。”
……
“在这之后不久,敖山大战就爆发了。”
萧听寻目光氤氲,他自回忆中抽离,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南珩:“长清派因为商掌门与魔尊‘勾结’,从仙门百家第一大派跌落,古尘阁一跃而起,周乾做了大仙尊。”
“就没有人怀疑周乾?”南珩沉声问道。
“有,又能如何呢?冷常曦杀害数千个守护灵守石的仙门弟子,证据确凿,她即便是死了,也无法脱罪。”
“那她为何还要……”南珩话一出口,瞬间刹住。
为何还要以死自证?她自然是为了不连累商泯,不牵连长清派。
“师尊,”他望着萧听寻线条冷薄的侧脸,轻声道,“等我们回了长清派,我想去拜见冷常曦。”
“好,”萧听寻应下,“她的墓就在商掌门的赋闲峰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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