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乱得像一团麻。
如果是三年前的他,知道了自己三年后的所作所为, 一定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骂他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废物。
不仅仅是将伤害了妹妹的人拥入怀中。
他还经常会在夜里做梦,梦到他们在潮湿的浴室里被水淋了满肩,在狭窄的车厢里撬开唇齿吻到窒息,在空荡的大床上相覆交缠,每一寸肌肤都留下了彼此的痕迹。
他永远忘不了,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对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让他尽快做决定的那一天。
是他以妹妹的哥哥,路雯菲唯一亲人的身份,亲笔签下了截肢手术的同意书。
想到这里,路当归抬头望向窗外,眼中蒙上了一层带着疲惫的迷茫。
当年在妹妹身上发生的事,邢珹连一丝愧疚都没有出现过。
他一直表现出一副压根不知情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总而言之,那场意外没有在这人的心里激起丝毫波澜。
今晚的事,让路当归对此产生了一丝短暂的动摇。
哪怕这样冷血的人,也会有因为不安而辗转反侧的时候吗?
想起刚才邢珹一直在念叨的几句话,路当归坐在病床前,陷入了深思。
邢珹埋在他的怀中,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全身痉挛发抖,口中来来回回重复的无非就是同样几个字词:“女孩”,“救人”,“火。”
他试图放缓语气,想从邢珹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可每当问到关键部分的时候,邢珹都会抬起手捂着头,痛苦而又凄厉地哽咽出声。
这几年跟着主任接手了不少案例,路当归也积累了一些病判断例发作时的经验。
从这几个关键词和邢珹听到鸣笛声时产生的应激反应,他不难推断出,邢珹一直心心念念的事,很有可能和一场火灾有关。
目前能推测出来的信息,是有个女孩被困在了一处火灾现场,邢珹想要救她,或者找人去救他。
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成功,但大概率是没有。
因为如果成功了,这就不会成为困住邢珹的梦魇。
其实在邢珹提起“女孩”两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一瞬间想起过妹妹。
可是雯菲出事的时候,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在现场,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后来收到过警察提供的消息,是演唱会场馆的舞台设施出了问题,现场进行了紧急疏散。在疏散过程中,坐在第一排VIP座位上的路雯菲被坍塌的升降台直直砸中,当场陷入了昏迷。
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体育馆里发生过火灾。路雯菲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醒来后也从没提过与火灾相关的事。
所有的这些细节,都和妹妹的经历对不上。
其实这三年间,他对邢珹的成见那么深,不止是因为妹妹在事故中失去了腿,还有事故发生后的一系列后续。
意外发生后,邢珹的经纪公司百闻娱乐马上封锁了现场的所有消息,只称演唱会因为特殊情况临时取消。
那段时间网络上一片祥和,并没有出现半点不和谐的言论。
没有任何人知道,有个女孩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双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邢珹一直没有更博,也没有站出来做任何说明。反倒有一个人自称是百闻娱乐的工作人员,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想要约他出来商讨赔偿金的事情。其实说白了,就是要付给他封口费。
在愤怒至极的情况下,他拒绝了那个人的要求。后来,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一次白九烟,白九烟说百闻娱乐并没有这号人。
这件事就此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妹妹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有想过要在网上发长文曝光这场伪装在平和表象下的惨烈意外,却被病床上的妹妹拦住了。
路雯菲苦苦恳求哥哥,让他不要这样做,她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两个月后,就在粉丝们开始在网上议论邢珹为什么不营业的时候,他们的哥哥再次出现了在公众的视野中。
邢珹剪短了出道时的标志性半长发,人也比往常更加清瘦了一些。
他出现在了一部网剧的拍摄现场,担当那部剧的男二号。
面对记者的拍摄,他朝着镜头挥挥手,像往常的每一次出镜一样,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段时间路当归一直在时刻关注着邢珹的行踪,有粉丝发图文博,说去片场探班的时候,看到邢珹正趴在剧组专门为他搭建的遮阳棚里,按摩师在往他的背上涂抹东西,给他做马杀鸡。
这条博文当时还被邢珹的粉丝们顶上了热搜,带的tag是【邢珹把片场当度假村】。
也正是因为这波讨论,从此立稳了邢珹随性直率的野路子美人人设,还为那部正在拍摄中的网剧带了一波热度。
在网上看到这则消息,那时的路当归彻底凉了心。
在他苦苦等着找邢珹要一个说法的时候,这人已经像没事人一样进组拍戏了,还随身带着名按摩师,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在惬意。
喜欢了邢珹整整八年,从那一天以后,路雯菲再也没有等来他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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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坐在病床前胡思乱想,路当归突然感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变沉了一些。
屏住呼吸,微微垂下头,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邢珹已经闭上了双眼。
就算已经沉沉睡去,这人的眼角却仍然泛着红。他的右手并没有完全松开,而是软绵绵地垂在床边,半握着自己的小拇指。
察觉到身旁的人动了动,邢珹沾着泪珠的睫毛轻轻一抖,在睡梦中不安分地皱起了眉。
“……”
被迫成为了人形枕头,路当归的眼皮跳了跳。
一直在床头柜前坐着,他觉得肩膀有些酸,于是干脆往后一靠,将后背抵上了床头。没想到肩膀上的人头也跟着他往后移,在他挪动肩膀的过程中,邢珹微微抿了一下唇角,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和邢珹认识的时间虽然不算久,但作为曾经治疗过他的医生,路当归知道这人身上隐藏着非常多的秘密。
他和自己记忆中那个对粉丝不管不顾,无情无义的失格偶像,好像的确不太一样。
虽然敲上膝盖的那一棍子让路当归一直记恨到了现在。但他不得不承认,在邢瑀的庄园里,确实是这人出面救下了自己。
至于在邢宅发生的事,他后来也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
那天晚上,是他扯紧邢珹的领口,在黑暗里哭着恳求,还主动用双手搂住了那人伤痕累累的后背。
一个普通人在街上偶遇大明星的概率可能有十万分之一,这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似是不经意,却又处处带着刻意。
在接触的过程中,他发现邢珹其实很珍惜他的粉丝,也很热爱他的舞台。
这样的一个人,当年为什么会选择逃避责任?
难道他有什么一定要这样做的理由?又或者……有什么苦衷吗?
这种想法刚刚在心头冒芽,就马上被路当归强行压了下去。
他紧紧蹙起眉心,只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
受到这人的影响越来越多,他好像有些魔障了。
病房里寂静无声,大高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夜色越来越浓,肩膀上的人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值夜班一直值到大中午,下午又去学校看望了妹妹。忙碌了一整天,一阵抵挡不住的困意袭上了路当归的脑海。
靠在床头,眯眼看着VIP病房里昏黄的落地灯,他仰头靠在病床前,也渐渐闭上了眼。
窗帘被微风卷起了边角,病床上有两个人影并肩而眠。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空气里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
靠在肩膀上的那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月光沿着帘缝洒落满地,那人从肩膀上抬起头,举起两只相扣的手。
接着,一个吻落了下来。
小医生靠在床头睡得正沉,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小医生熟睡的侧颜,邢珹微微勾起唇角,再次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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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天还没大亮。一支挂着双帆标识的黑色车队破开晨雾,徐徐驶入S大附属医院的停车场。
两个保镖先从车上下来,毕恭毕敬地为坐在后座上的人打开车门。
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站在楼下抽烟的邢十彻底懵了。
来人是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满头银发却并不显苍老,五官仍然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的样貌。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站在人前不怒自威。
“邢,邢董。”
掐灭手中烟头,邢十上前一步,对着中年人往下六十度弯腰鞠躬,额前渐渐浮上了冷汗。
脱下手套递给跟在身后的保镖,邢景山问邢十:“阿珹呢?”
“大少爷......大少爷他还在休息,邢董。”咽了咽口水,邢十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邢董,您老不是还在国外吗,怎么就——”
邢景山并不准备解答邢十的疑惑。
他走上前,拍了拍邢十的肩,用长辈般和蔼的语气对他说:“小十,带我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更~~终于要到周末啦,我可以加更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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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跟在刑景山身后走出停车场, 刑十一路上都在发愁。
他完全找不到机会联系大少爷,告诉他刑董突然回了国。
还好有其他刑家人的到来,为他拖延了一些时间。
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是七八辆豪车组成的车队。车辆浩浩荡荡地驶入地下层,将停车场堵了个水泄不通。
身为掌管家族命脉的大家长, 刑景山在这个人丁兴旺的商业世家有着绝对的权威。包括近亲远房,刑家大大小小一百多人, 全都以他马首是瞻。
待在国外疗养了近一年, 刑景山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提前回了国。
他这次突然回来, 代表刑家又要有大变动了。
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 听说父亲一下飞机就立马去了大哥住的医院。刑家的二世祖们一大早便从各自的安乐乡里爬起来,陆陆续续往医院赶。
来的人中还有几个刑景山的私生子。他们清楚自己没什么话语权, 过来拜望父亲纯粹是为了表达孝心, 还能顺便在刑景山面前刷一下脸。
可刑家夫人生的几位少爷小姐就不一样了。
他们知道父亲打得是让大哥继承衣钵的主意, 这次匆匆忙忙赶过来, 都是来搅这趟浑水的。
三少邢睿在国外读研究生, 没有在S市。二少邢瑀和四小姐邢醒乘坐的车却都已经早早抵达了医院。
带着妹妹来到刑景山面前,邢瑀微微颔首:“您回来了,父亲。”
刑景山对儿女们的到来毫不意外, 将几个凑热闹的私生子打发了回去,他将这对兄妹唤到自己跟前:“你们母亲还好吗?”
邢醒在家里排行最小, 今年也才刚刚满二十岁。因为含着金汤匙出生, 从小又被父母溺爱着长大, 她的性子在人前微微显得有些骄纵。
走上前抱了抱自家父亲, 邢醒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父亲,醒醒天天都在想您,您怎么才回来呀……”
抬手摸了摸邢醒的头, 刑景山柔和道:“听话。”
在儿女面前,他一直都是个慈父。
放开怀里的小女儿,刑景山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二儿子身上,眼中染上了些许不快:“阿瑀,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反思?”
“……父亲,阿瑀以后不会再犯了。”
邢瑀咬了咬牙,垂下头低声说。
他举办了那么多年狩猎游戏,从来没有一次出过差错。谁能想到,去年秋天的那场游戏,居然被大哥直接捅到了父亲面前,还连带着让父亲接受了警察的问询。
父亲当时在电话里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甚至还说,所有孩子里,自己总是最让他失望。
听到这句话,他当时的情绪也曾一度失控。他隔着屏幕质问父亲,既然您真正爱的人是大哥的母亲,什么东西都想留给大哥,为什么还要再次续弦结婚,把我们几个生下来?
那一次,刑景山动了真怒。
除了本身经营的海柏船业没受到影响,他之前在集团里负责的一些并购部门,全被父亲收回了管理权。
时隔大半年没见,父子俩再次面对面站在一起,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走吧。”
刑景山转过身,示意身旁的刑十带路,“既然来了,和我一起去看看你们大哥。”
看到刑董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刑十赶紧放下手机:“好,好的!“
“刑董,二少爷还有小姐,请跟我来!”
带着刑家人走进住院楼的电梯,刑十悄悄在裤腿上擦了把手心的汗。
刚才只差一点,他的小动作就被刑董看到了。
趁着几位主子站在门口聊天的功夫,他偷偷从裤兜里摸出大少爷的手机,点开标着【兔子医生】备注的联系人页面,给路医生发了条短信。
【路医生,我是刑十。麻烦转告少爷,少爷的父亲来医院了,马上就会上楼。】
他想接着继续打字,告诉少爷同时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少爷小姐,结果还没来得及打完,就被刑董叫住了。
电梯停在了VIP病房所在的03-01,带着一行人走出电梯,刑十突然感到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
用余光偷偷瞥了眼少爷的手机屏幕,他看到了一条新回信。
【知道了。】
将小医生的手机放上床头柜,刑珹从病床前缓缓坐了起来。
在他身旁,小医生正和衣躺在床上,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靠在枕头上睡得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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