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不是这样的。”
九离:“……”
哎,事已至此,魔气已生。想要平安渡化,谈何容易啊。
云栖头疼不已,双手扶上徒弟的肩骨,郑重着一字一句道:“阿衡,你必须渡化魔气,飞升成仙。你别怕,师尊会帮你。”
九离斜睨着那小孽障,默了半晌,压着嗓子说:“阿栖,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天生就是成不了仙的。”
话音未落,云栖周遭仙气如霜。
徒弟心口一紧,感受到扶住自己双肩的手及不可见地一僵。
“胡说。”
云栖背对着徒弟,声音清淡却不容置喙:“秋冥君之徒,怎会成不了仙。”
说罢回过头,将法力渡往自己眉心,冲淡徒弟心头的魔气。
不带温度的指尖,压下白衡心口翻滚的邪念。
“我们阿衡,定能成仙。”
.
梦戛然而止,元衡幽幽睁眼时,正看到自己盘坐在婆罗花中,师尊悬于花海之上,以灵力渡化自己的魔气。
可他身上魔气过盛,师尊不过是元婴期的小修士,眼看着灵力不济,额角沁出点点薄汗。
心口蓦地一窒,方才梦境里的三重天劫那么真实,以至于现在想起都还能清晰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怎么回事。
白缨铃又是叮铃一响,像是有一些细碎的东西强行坠入。
坠入,坠入哪里。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阿衡,阿衡。’
熟悉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眉心魔印发红,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传来:[他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
白缨铃又是一声轻响。
一些陌生的画面又灌入脑海。
妖师谢云栖一次又一次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杀死在玄机宫大殿上。我是元衡……并且,每一世都会被谢云栖所杀。
从没活过十五岁。
冰冷的刀剑贯穿心口,撕裂的疼痛里却好似镇定了魂魄。
已经轮回了多少次了。
这里——
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最后一丝月光被遮挡,戗风掠过半山花海。
他想起来了。
此处是水月秘境,是他以魔血为引,在忘川上以魂魄压境,施以创世禁术锻造的秘境。
腰袢的白缨铃在叮咚作响,徒弟心口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回来了,那个人……回来了。]
耳畔缥缈的声音越来越大,叫嚣着似乎立刻要霸占他全部神志:[他回来了!不要让他成仙,不要让他再次成仙!]
安静,安静一点。
[他成仙了,就不会爱你了。]
[谢云栖可能会爱你。]
[——但秋冥仙尊,永远不会。]
徒弟头疼欲裂,魔气又开始反噬他的身体,他瞬间又陷入黑暗,云栖察觉异样,立刻落下身来探看他的元神。
“阿衡,你醒醒,阿衡!”
师尊急切的声音贯入脑海,和脑中那挥之不去的嘶吼混在一起。
他强行调动法力,要将这声音生生压下。
可那股力量愈发暴动了。
[快醒过来。他现在神魂残缺,自己都不清楚是谁。待到他将一切想起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仙者多寡情,主人,快醒来,快!]
不,不是的。
谢云栖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他那么温柔,他说,我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他说,他会试着喜欢我。
亲口说的。
方才师尊的许诺犹在耳畔,心绪沾着蜜糖塞满了他整个胸腔。可是,脑海中记忆一波一波地冲刷来,将那份甜蜜洗得一干二净。
[他骗你的。]
他不会骗我!
“阿衡,你醒醒……”谢云栖的声音,彻底远去。
他追着那道声音,彻底堕入黑暗。
黑暗中,他看到一个七八岁孩童模样的人半跪在自己面前。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这孩子的声音。
“主人,您终于能看到我了。”
“你是?”
孩童一双白瞳,白发垂至脚踝,骨瘦如柴。满身透着森寒的邪气。
“我是仙陨,主人。我是您的剑灵。云栖玄仙不久将重归于世,他一定会联手战神九离,和那两只上古神兽联手将您诛杀。”
剑灵?
白发白瞳的小孩仿佛能洞察他心中所想,化作一柄剑身悬在他面前。
果真是剑。
“因水月秘境是主人所造,我才能借您的法力暂且压制入境的却湮剑灵。但不会很久,仙界人也察觉了云栖玄仙的现世,一定会想法子让他重回九重天。您一定得比他先拾起记忆,拖住他,别让他重列仙位。亦或者先从这里出去,重登不周山顶,成为新任魔君。”
“谢云栖……是仙。”
“是,他乃天界尊首,帝都山云浮殿,秋冥玄仙。”
“那我是谁。”
“不周山,天魔之君,白衡。”
他的身子陡然僵了,面色青灰。
看着手掌心纹路中渗出的魔气,他静静的问:“在外面的世界,我最后还是没能成仙,是吗。”
剑灵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您是魔界沉寂五万年才等来的新君,天生的邪灵。谁也不可能将您引渡成仙。”
白衡心凝成一片冰霜。
“飞升成仙又有何可盼,为何人人都要争当仙人,”剑灵化作人身,脚踩虚空而来,“只要您愿意,本就不必屈居于任何神祗之下。”
“不,我要成仙。”
剑灵雪白的眼眸似是转动了下,片刻的缄默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衡笃定道:“他盼着我成仙,我定要如他所愿。”
剑灵雪白的眼睫垂下,轻声叹息:“这句话,您四百年前,已经说过一次了。”
.
云栖觉得他这个小徒弟十分不对劲。
魔气本来都快渡得差不多了,结果好像忽然触底反弹了,现下徒弟整个人都浸在乌黑的邪雾里,他连靠近一点都做不到。
只能坐在旁边,等到天都亮了,那一团黑压压的邪雾才慢慢散去。
满地的婆罗花都枯得七七八八。
白种了。
元衡的魔气竟然深重至此,半点不像个只成魔十来年的散魔。
偏在此时,收到一张来自东都的传音符。黄色的符纸落在他手心烧成灰,他听到了元景的声音。
“前辈,速回东都。皇城里有邪灵,为不伤及无辜,请求助晚辈一臂之力。”
看着魔气尚未完全褪去的徒弟,云栖犹豫了一下,捏着手里的纸灰斟酌着。
还是为徒弟支起仙障,护住他平安后,循着元景为自己开的阵法瞬间回了东都。
看着满街的繁华,他被那浓烈的脂粉气熏得连打几个喷嚏,他怎么也想不到元景竟将他传到了这满眼软玉温香的烟柳之地。
他还未说话,便又收到一张传音符。他小心地收在袖里,渡了些法力进去,便听到元景的声音:“前辈,您来了。”
“可是很厉害的邪灵,看你如此谨慎。”
“倒不算很厉害,就是狡猾得很,望前辈相助,能将它勾出来。”
云栖面上默不作声,余光找元景,继续用传音符问:“那你现在在何处。”
“三楼,晚樱阁。前辈先别来,我希望您今晚,同那青罗仙灵演一场戏。”
闻言止步,云栖抬头看着三楼的位置。
“什么戏。”
“拜堂成亲。”
“……?!”
三楼晚樱阁门忽然打开,他猛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绿衣蓝裙,钗玉绾发的貌美‘女子’。
那花容月貌的‘女子’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元景以幻术化作女身就算了,这双眸子水灵灵地可真是我见犹怜。
“前辈,控制一下表情。”
云栖整理好表情,捏着传音仙符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衡:臭剑灵别跟我唠嗑了,我快赶不上跟我老婆拜堂了。
第24章 红莲业火
“不便多说,怕那邪灵察觉到传音仙符的存在后干扰窃听。具体的,那青罗仙灵会告诉您。您回头。”
他一回头,果真看到那青罗仙灵化作男儿身,正坐在后头不远处喝着花酒。
一朵朵小娇花围在他身边,莺莺燕燕没有骨头,几乎挂在他身上:“小郎君,过了今夜,您可就是有妻子的人了,往后,可还会来看奴家。”
“那就看你乖不乖了。”
等下,要和这青罗仙灵做一场戏成亲,且这青罗仙灵化作了男身——
那自己岂非是那个‘新娘’。
“别的我可以先不问,我想知道为何要我扮做女子。青罗仙灵可男可女,即便是要扮也是他扮。”
传音符里,元景先是默了会儿,然后才道。
“委屈您了,前辈。原因有二,一则,青罗仙灵被元衡所伤,怕化形术有破绽。二则,这邪灵很是看脸。”
“……谢前辈的这一副皮囊,是元景所识人中最好看的,委屈您了。邪灵狡猾,不再多说,余下的前辈问青罗仙灵吧。”
青罗仙灵早动作倒是又机灵又快。
一张传音仙符为媒,路上就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原来是东都忽然现身一只小有修为的地魔,专门喜欢挖漂亮女人的眼珠子,还得是未嫁人的雏儿。
最初事发地就是刚刚所处的满香苑。里面好几个刚卖来的小姑娘死相凄惨,庄家就找了人来驱邪,可惜没镇住,又害死好几个女孩子。
这散魔本身修为倒不棘手,棘手的是他能随意侵占人类的身躯。
为了尽量少的误伤无辜的人,元景这才想出让谢云栖假扮貌美出阁女子,将那散魔引出后一次诛杀的法子。
为了方便那散魔来挖眼,拜堂的吉时还挑在黄昏时分。
日斜西山,阴阳交替。
云栖盖着红盖头,一身新嫁娘打扮让他有些不自在。被人搀进了偏房等着吉时便能拜堂。
元景守在府外,落日尽沉,忽见阴云压城,妖风四起。
那迫人的气势让他心惊,难道是谢云栖仙修的身份暴露了?
不,事情不对劲。
方才满香苑那只,不过是那狡猾邪魔的化身之一。那并非一只散魔,而是地魔!
散魔和魔修,元景和云栖联手并不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地魔不同。
前辈为了能更隐蔽地伪装,甚至卸下了七成法力。
遭了!得赶快告知他现状,来的并非散魔,是一只地魔。
这头,云栖刚刚感到腰间的传音仙符有些异动,一阵邪风扑面便将大门打开,那股霸道的魔气让他身上都如刀割一样发疼。
怎么回事,元景不是说,只是一只修为尚可的散魔吗。
看来情况有异。
他默不作声地将袖中的传音仙符捏成齑粉,将身上余下的三成法力也尽数卸下。
此刻的他,与凡人无异。
他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是仙修。
否则一定会被抽魂碎魄,挫骨扬灰。
若真如元景所说,他所要也不过是一双眼睛,那些被伤的姑娘也有不少活下来的,他的目的并不是害人性命。
虽说有些疼,但剜眼便剜眼吧,总比丢了命好。
法力尽消后,果真那刀割似的疼痛便没了。他以凡人之躯,只能感到风很大,吹在身上一片冰凉。
那人手指青灰而尖利,垂在大红喜袍袖子里露出半截,他凭借肉眼也能看出此人非人族。
掀起红盖,便笑了一声,说:“美人这双眼睛,举世无双啊。”
他没敢直视那只魔,感到他尖利的之家距离眼皮半寸不到,背脊沁出些冷汗。
“男人?”他手指张开,魔气侵入云栖眉心,神色又松了些,“罢了,倒是干净。”
还好方才将法力都自封了。否则这魔一探全都露馅。云栖手心汗更多了。
没忍住抬了一下眼,就看到对方殷红到发黑的双眼正盯着自己。
盯了许久,也没有动手挖。
云栖觉得有些奇怪。
尖锐的指尖擦着他的脸颊而下,落在他下巴上,施力轻抬:“美人好看的,倒不仅是一双眼睛。可是,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明白了。这只魔不隐藏魔身,就是喜欢将女子吓到恸哭流泪时生挖其眼。
难道他不哭,对方就不会挖。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苟一下。
对方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抬手时手上多了一小坛酒。捏着他的下巴就往里头灌。
“不……我不喝……”
烈酒入喉,带着些滚烫的暖意直入肺腑,激得他眼圈有些发红,整个眸子也蒙上了雾气。酒坛子哐当一声砸碎了,
喉咙被一下掐住,他听到对方近在耳畔的声音:“别动,我只要你一双眼睛。不会很疼的。”
掐这么紧,眼睛还没挖,人就要断气了啊。
他挣扎了下,面前发黑,整个身子便软了下来。
醉眼迷蒙地再次睁眼,看到一身玄衣挡在自己面前,背影无比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见过。可多久之前呢。
云栖发怔,紧接着一阵皮肤割裂般的痛楚侵来,让他清醒几分。
“阿衡,让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眼前玄衣男人护在身后,冲来周身气穴封印,支起一重仙障将那人与眼前的地魔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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