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途愣愣地看向他。
“这是在杀人。”他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想说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魏先生,这根本不是为了活命想出来的计划,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被后世饶恕的屠杀。”
和以往不同。这次真的,是在杀人。
是在屠杀。
毫无理由的屠杀。
“可是我们必须去。”魏先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了。自由之声计划,是我们对零号病人做出的最后反抗,一旦失败,全人类都将丧失陆地的主导权。我们只能回归地下,但也许,在地下的我们也会被杀死,疾病,生物,或者我们的同胞。”
就在邹途茫茫望着窗外,难过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的时候,他怀里的肢体忽然挣扎一下。
手肘的骨骼传来复位的咔咔声。
他惊讶地低下头往声响的方向看去。
黑色的血管从脖颈一直爬到了太阳穴,连他的眼角都是这些暴凸的黑色血管。
感染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在邹途掌心的覆盖下,他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几乎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
同时,瞳孔也是黯淡的祖母绿。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呆滞地看着邹途。根本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
然后一边问他,一边流泪。
“然然呢?”
“我、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
“我是不是……失去什么了?”
“邹途,你告诉我,我弟弟在哪儿?他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跟我们一起,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邹途没有回答他,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学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面包车开出危险区域后,魏先生命人给他做了一套身体检查,然后将状况报告远程递交给了游国豪。
接着,车又慢慢开动。
而纪南泽靠在邹途怀里一言不发,他沉默地看向窗外。
在他看得到的远方,有一处高高的玻璃楼房。
楼房的五十多层,有一个满是盆栽的阳台。阳台上有颜色各异的假花,布置得出奇精致。
阳台边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晃荡着双腿的身影。
手里拿着两样东西。
是一沓彩色纸,是一副裁纸剪刀。
他蓄着一头金黄的头发。
是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悬空的脚底,全都是互相纠缠着爬到他身边的怪物。
它们饿坏了,因此绝不会放过一顿活生生的血食。
他把彩纸一张张剪得粉碎,欢呼着,大笑着向下抛洒。
剪刀在皱巴巴的纸张上来回划动,手指在平整的彩纸上反复折叠。
他试了好多次。
在第一头怪物登到阳台上之前,他尝试了很多很多次,也剪碎了很多次。
却连一只千纸鹤也折不出来。
***
他在喘息,带着一种痛苦,带着一种隐忍。
他即将蜕变。
零号病人叉开双腿歇坐在椅子上。他上半身前倾,眼神阴狠得像一头狼。
“为什么放走他们?”
沈君尧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他们帮了我……”
“帮了你?”他撑着脑袋,忍不住冷笑出声,“有时我真对你们人类的情感感到厌烦。这很重要吗?这他妈能让你得到什么!”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冲他吼道,“给我上前来!”
“下次不会了,先生。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沈君尧一边向他的方向爬过去,一边止不住地道歉。
“这重要吗?”他轻轻抚摸着对方背上的翅膀,一字一顿道,“小鸟崽子,告诉我,这-很-重-要吗?”
他低着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他们对我很好,我真的不能,我真的不可以这样……”
一阵剧痛从翅膀的根部袭来。
零号病人踩着他的后背,二话不说将他一边的翅膀硬生生撕了下来,然后像对待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
沈君尧捂着流血不止的后背,疼得不住抽气。
“啊,好疼,先生……求你了。”
“你没有机会了,小鸟崽子。”
“先生?”他错愕地看向对方。
“你已经得不到‘爱’了。”
沈君尧的嘴唇嗫嚅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请不要这样对我,先生……”
零号病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他一脚踹翻。
“但作为你的支配者,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微微仰头,不知道在关注什么方向,“我感到西面传来庞大血食的气息,他们正在聚集,他们的味道让我的孩子们蠢蠢欲动。小鸟崽子,我要在人类的哭喊和朝拜中,吞噬我的子体,完成最后一次分裂。”
“我、我该为您做点什么?”
“——豁出你的性命来,守着我。”
***
面包车开了没有多久,自由之声大厦就到了。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大厦就在感染最开始的爆发点,也是他们第一个逃离的城市。
G市。
纪南泽枕在邹途的腿上,看着窗外。
“兜兜转转了那么些日子,果然还是回来了。”他说,“如果地上没有丧尸,没有感染生物。你想不想回学校看看?”
“想。我也想回你家。”
“可我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它只是一栋孤零零的房子。”
“不是的,学长,家不是房子。”邹途握着他的手,望向远方,“只要我们在一起,家就在哪儿。什么都不会变。”
城市已经不是熟悉的样子了。
像是战后的废墟,像是未来星际里被遗忘的地球。
他们就好像历经了一场漫长的旅途,却发现,最开始的起点,其实也就是所谓的终点。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未来改变了。
只是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冥冥之中被改写了。
自由之声大厦处在办公地段,还处在试运营中,所以感染爆发的时候,大厦内没有什么员工。而董事会很快封锁了大厦上下的通道,避免了感染进一步扩散。
他们无条件接收民众,接受与军队合作。久而久之,自由之声大厦就成了G市最大的避难所之一。
他们被人领上去的时候,军队已经在大厦里里外外驻扎成型。
那些作为诱饵的人被关在大厦的十五层,那儿是一个规模相当大的食堂。
他们只能呆在那儿等候调遣,不能离开食堂半步。
而游国豪他们正在最高会议室里等待。
“我们能先去十五层看看吗?”洛桑走进电梯里,仰头看着魏先生。
魏先生在几个孩子脸上扫过一圈,有些为难。
“我也想去看看。”
纪南泽看着反光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忽然笑了一下:“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必须被舍弃,必须为人类的未来而牺牲。”
“记住,别对他们说太多。”
魏先生想了想,按下了十五层的按钮。
十五层的门打开以后,食堂里的人聚集过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听说你们是希望港那边过来的!”一个长头发女孩挤到他们跟前,满眼期待地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
“是的。”魏先生朝他们点了点头。
女孩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军队都来了肯定没什么问题!”
一个阿姨急忙拉住纪南泽他们的手:“快,你们走了这么多远的路,一定累坏了。快坐下来歇歇,我们这里啊吃喝都不愁,尽管敞开肚子。”
“让我们也听听外面的故事啊!”
“阿婆,我们是开车来的。”瘦猴忍不住说,“根本没走路。”
“什么阿婆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纪南泽连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他们拉到桌子跟前。
只见满桌都是还没开封的零食和饮料,像是为了欢迎他们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的。
他忍不住往人群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他们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
年轻的,衰老的,甚至稚嫩的面孔。
他们中有的四肢健全,有的身体残缺,也有的看上去意识朦胧。
什么样的人都有。
怯懦的,勇敢的,也许是表里不一的。
忽然之间,他没有勇气告诉这些人外面发生了什么,以及即将发生什么。
乌托邦多好啊,别醒来。
……永远不要醒过来。
第134章 尸潮
第一波攻势预计可能在傍晚七点多抵达。
他们搭乘电梯升上最高层,在那里,自由之声计划的所有负责人齐聚一堂。
“你来了。”游国豪双手合十搁在下巴处,郑重地看了走上前来的纪南泽一眼,“中间宿主。”
纪南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和邹途一左一右找位置坐下了。
一位老人对他挑挑眉:“这位就是新的中间宿主?”
“通过魏先生发来的身体报告来看,是的,他很显然继承了上一任宿主的感染浓度。”游国豪依旧在翻看桌上的纸张报告,“真不敢置信。”
“奇迹?既然中间宿主能够传递感染,就将我们的士兵一同感染成新的中间宿主。”老人说,“这样, 我们就有更多对抗感染的砝码了。”
“我试过这么做。”他叹了口气,扶住额头,“但全都失败了。拉玛很特殊,尤其是中间宿主的诞生。是其中最特殊的感染方式。”
“什么意思?”老人皱起眉头。
“在我的实验室中,从来没有一例中间宿主的感染,能诞生出另一位中间宿主的案例。”他阴沉着脸,分析道,“拉玛的感染方式可能非常特别。尤其是血缘关系,近亲之间基因相似性极高,黏菌将被更好地保留下来,同时,血亲的身体也是黏菌的温床。”
老人眯起眼睛:“也就是说,成为中间宿主是有条件的?”
“是的,必须有血缘关系。”
邹途忍不住看了纪南泽好几眼。
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知道吗。南泽,这是人类最后的机会。”游国豪似乎注意到他一言不发,“我们需要你。”
“你对纪然也是这么说的吗?”他冷冷地扫过去。
对方意味深长地笑了。
“无论我有没有说,他都没有活下来的欲望。”他笑着说,“或者换句话,他根本就不想活下来。如果没有你,如果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他根本就不会站在人类这边。”
纪南泽抬起头,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他是我弟弟。”
“可零号病人杀了你弟弟。”
他说。
“他还杀了你的狗。”
“当然,他杀了很多人的亲人、爱人。”
纪南泽嘲弄地笑了一声。
“这一切不是因你而起吗,游国豪?到头来所有牺牲都因为你,在你把更多人拖进地狱之前,你就连一丝忏悔都没有吗?”
“如果从我这个年纪开始忏悔。”他说,“恐怕直到入土,都没法把我这辈子的债还完了。”
“你也知道啊?”邹途在旁边冷笑一声。
纪南泽垂着眼睫,似乎不想和他多废话:“你想让我做什么。”
“通过刚才发来的报告,我认为你的身体素质并没有达到可以和感染生物正面抗衡的水准,但你的视觉能力相当强。”他在眼球周围比划了一圈,“我们会配给你一支枪,一支狙击用枪。在零号病人抵达前,我们非常需要你。”
“位置,时间。”
“大厦顶楼,有一个合适的狙击点。”他深吸一口气,说,“你和邹途需要守在那里,直到尸潮的攻势告一段落。”
“知道了。”
他只是低着头,没有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见他没有心思和自己对峙,游国豪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他向其他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事宜,就向老人示意会议可以结束了。
离开会议室时,纪南泽在长廊上叫住了邹途,把他领到了房间里。
“时间根本不够,我们可能很快就要面临尸潮的袭击。”他说,“可能在自由之声大厦被攻陷前,所有人都变成丧尸的盘中餐前,都不会有一刻停歇。”
“你心情不好?”
“我们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我知道。”邹途笑了笑,“我知道你关心我。”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想你走。”
纪南泽低下头,眼角隐隐泛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脆弱。
“我失去了爸爸,失去了蓝莓。现在,海森和顾长风不在了,我弟弟也不在了。你也会不在吗?”
“学长,你果然心情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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