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层里所有的触须都开始疯狂蠕动,仿佛在欢迎它们的主人。肉瘤里的组织液全都流到了地上,尖利的爪趾踩在上面,发出指甲抓挠的急促怪响。液体往他们的方向缓慢地淌了过来,那是一些透明而带有营养成分的液体。
腿部的阴影在手电的光照下拉长。
纪南泽的膝盖被震得开始发软。
他用枪托支撑着身体,差点就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其他人的状况也不怎么好,身上的力气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一般。
邹途捂着嘴,喷出一口血来。
纪南泽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苍白的身影。
那个人的眼皮略带疲倦地合着,皮肤苍白得像从未接受过光照,质感却非常逼真。好像并不只是骨头与肌肉上包裹的一层假皮,他拥有皮肤的光泽和质感,娇嫩得像新生的婴儿。
他的身上带有一种诡异的神圣感,可这绝不应该是任何一位古老文献描述出的神明姿态。
仿佛某种邪神……
他身上的每一条血管都在皮肤下隐现着,像是故意炫耀着某种不符合常理的力量。
随着他的靠近,耳道内的噪音渐渐转为了吟唱。
明明是一个生物发出的声音,但却同时用四五种截然不同的声线,或高亢或低沉地唱出完全无法理解的文字。
一切都活了过来,包括脚下随时可能杀死他们的肉膜与触须。
枪口喷出火焰,子弹向着他的头部直射过去。但在即将触碰到身体的一刹那,一条黑色的触须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接下子弹并捏扁。
游国豪的士兵领袖做了个手势。
沈君尧被击中后,那些飞行生物也不再对他们进行攻击。因此,他们换上特制子弹直接对零号病人展开了铺天盖地的进攻。火力轮番压制过去,并且试图利用小型炸药攻破对方的皮肉。
可是没有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接近他。
那些血清全部在半空被拦下。
而任何事物一旦靠近,都会被巨大的触须碾压成泥。
纪南泽咬着牙:“邹途,后退!”
“学长,你怎么办……”他急得到处张望,慌忙举枪瞄准零号病人,“到我这里来,你一个人在那个位置太危险了。”
“不,不能动。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
他知道,他知道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杀死他,或者被杀。
后者的概率很大,大到几乎无法扭转的地步。
他不敢动弹。生怕激惹到对方。
仔细观察那具身体,似乎能够发现,刚才邹途注射进去的血清,确实影响到了零号病人的左侧腹。
上面出现一道烧灼的痕迹,表皮依旧在活动,似乎想要修复这块的创伤。
然而,那是从样本直接提取出来的血清,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分解。
时间问题。
而他们没剩多少时间了。
他手心虚得直冒汗,汗水一绺一绺地淌下来。
一想到这里,他和邹途交换了个眼神。
邹途吐掉嘴里的血,他压低上半身,暗暗抓出另一支血清。
纪南泽会给他打掩护,竭尽所能的掩护。
如果一支血清能以最大程度破坏零号病人的体表,那么,只要血清累加,游国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削弱对方,很可能成为现实。
但现在不是时候,也不是机会,只是在白白浪费他们最后的底牌。
必须等待时机。
“啊……诸位,晚上好。”
对方的声线带着一种冷血生物般的傲慢。
白发的人形赤着身体从组织液里走了出来。他撕去身上的肉膜,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有利的身躯。
像是根本不在乎刚才那一针血清。
所有的枪口在一瞬间指向他。
可零号病人毫不在意地上前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
“容我问一句。你们是来欢迎世界末日的,还是我亲爱的小鸟崽子献上来的开胃菜?正好……我有点饿了。”
他在无数张充满敌意的脸孔上扫过,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嘴唇。
当他看到纪南泽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莫名的惊讶,接着是一种喜悦。
一种根本没法用表情掩饰的狂喜。
“有意思,南泽,真有意思。”
枪口依旧瞄准着他。
“你想说什么。”纪南泽也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
他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多,几乎要影响他的大脑判断了。
“在我专心于给人类世界画上句号的这段时间,你成为了我们的同伴?”
他讽刺地笑了,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纪南泽招了招手,“过来,南泽,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我们才是同胞,别用那种人类的东西对着我,没有用。派不上一点用场……”
纪南泽一咬牙,直接将耳机摔在了地上。
收到信号的邹途立刻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
强劲的火力疯狂向前倾泻。
但那些子弹无一例外的被一条血红色的触须挡下。邹途想要靠近,可无济于事。
无数条触须从零号病人背后探出,包裹住了他周围的空间,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该死!”纪南泽一枪打在触须上,子弹只是在上面溅起了一簇火星。他扭头就对想要上前的邹途吼道,“邹途,后退!——它们会把你切碎的!”
“他他妈在看着你!下一步就是你的喉咙了!”
纪南泽吼他:“那你也必须后退!”
“为什么……”邹途不甘地咬了咬牙,“他要是攻击你……”
“是命令。我的命令。我要你后退。”
他第一次红着眼睛反抗了:“你又不是我的上司!总归会有破绽的!”他死死瞪着零号病人,牙关咬得死紧,“学长,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我会吸引他的注意,你们趁机拉开距离。”纪南泽紧张地摆出迎击姿态,“我现在是他的中间宿主,他不会像杀死你们一样杀死我。”
“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
邹途咬住了嘴唇。
还不等他说完,几个人就被抽到近前的触须像肉块一样切碎,抛到了角落里去。
事情正如纪南泽所料,这些触须并没有对他发动攻击,它们的主要目的在其他人身上。纪南泽迅速换上普通子弹,子弹摩擦而带出的火星很可能惊退那些别有企图的触须。
杀死它们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争取时间,他们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可以就不是长久之策,该怎么办。
纪南泽咬着嘴唇,看着邹途的方向。包围圈越来越小,触须的攻击频率也越来越大,很快,这些人都要支撑不住,很快他们就会被狂乱的增生物砸扁。
任何东西都没办法靠近零号病人。
枪支,甚至强行注射血清的可能性全部都排除。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把血清打到他的血管里。
他一面开枪,一面迅速思考应对的策略。
忽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立刻取出游国豪配给他的十支血清,一咬牙,心一横,全部打进了自己的血管里。
他的眼前一下就晕眩了。
在那些触须的包围下,零号病人似乎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很好,他必须尽快完成……
“邹途,叫他们把血清全部丢过来给我!”
他一扭头,对着邹途就大声喊道。
邹途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几个黑色的皮箱子就被抛到了他脚下。
“学长,你要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再危险,也没有我们现在的处境危险!”
他迅速拿过皮箱,一个个打开。抓起其中三支直接注射到手臂上,这还没完,他一边关注着零号病人的方向,一边往身体里注射大量的血清。
邹途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脖颈爆出一条青筋。
他大张着嘴,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这种感觉他之前也有过,就是在和猎鹿人对决的时候。
那个控制着他的身体,强迫他,让他心甘情愿拥抱死亡的疯子!
对,就是那种感觉,他又……他又不合时宜的……该死,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快要把他的大脑搅成一团——
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嘶吼起来,表情扭曲地举起枪,对准太阳穴,胡乱开了一枪。
***
在枪林弹雨中,零号病人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沈君尧,冷笑了一下。
那一枪直接击碎了他的头颅,他无力地倒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复。
“先生……?”
他看着左侧腹的灼伤,满不在乎地说道。
“知道吗,这是你的无能,是你的懦弱造成的。我的小鸟崽子,你必须学会补偿——”
沈君尧的眼神开始朦胧。
“我很抱歉,先生。都是我的……错。”
零号病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可他没有多想,只是对沈君尧勾勾手指。
“过来,小鸟崽子。”
沈君尧没有力气。他只能用肩膀顶着地面,血肉模糊的向他的所在挪过去。
每一下都好痛。
然后,零号病人在他跟前蹲下。
血从额角流下来,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他只知道,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
“您要……杀了我吗?”
“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
沈君尧对他艰难地笑了一下。
“作为交换——让我变得更像完整人类的交换,小鸟崽子。我会吃掉你,这是捕食者最崇高的敬意。”他将全身虚软的沈君尧抓起来,胳膊从他的腋下绕过,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眼神迷离地吮吸着血管里流出来的鲜血,沾满鲜血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将回收赋予你的所有恩赐,用来修复这具……受损的身体。”
意识和血液一同被抽干以前,沈君尧对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微笑了一下。
“太好了,您终于有一点……喜欢我了。”
当沈君尧的身体瘫软下去,皮肤像失去水分一样开始干枯时。零号病人轻轻擦拭着嘴角,他听到枪响,连续几声枪响。接着,外头的弹雨就停了。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与他相似的血腥气。
血红的触须向外散开,果不其然,他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熟悉的。
血红的。
冰冷的。
沉溺在暴力里的眼睛。
“你来了。”零号病人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我的子体,我可爱的子体。我一直都在找寻你。自从人类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后,自从他们将我们的同胞焚烧殆尽以后,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等待着终有一天,我能带你回家。”
纪南泽虚弱地看着一切。
看着地上的血块,看着两个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温馨感的身影。
“邹途……?”
血红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嘴角讥讽地挑起:“名字叫对了。就是,人认错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来,我还真得谢谢你。”他似乎想到上面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当菌丝无法再在他身体里分裂,你的暴君,你虚假的邹途,就会消失。彻底消失。接下来,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你没有想到吗?游国豪没有告诉你吗?”
他指了指下巴处还没有愈合的好几个弹孔,“那一千次分裂耗尽以后,不是光明的未来,也不是一个想要的生活。而是死亡,是你和他的永别。”
忽然之间,纪南泽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手终于垂了下来,枪也砸落在地上。
“所以,这就是你的愿望。”
“当时你告诉我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愿望。”‘邹途’笑了起来,“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你想知道为什么这场感染会爆发吗?”
纪南泽无力地望向他。
“因为在他许下愿望的时候,我也许下了一个愿望。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任何人能回应我,但黏菌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它听到了我的愿望,它要为我,为我们实现……美好的,和平的,完美无缺的世界。而所有的新世界,都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
纪南泽垂下了脑袋,他瞳孔不断放大剧烈震颤,压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邹途’就是为了这一刻处心积虑。
他在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阻止一切的时候,耗尽了菌丝最后一点分裂的机会。
邹途……
再也见不到了?
永别了?
怎么可以……
他嘴里喃喃着。
“邹途他,许了什么愿望?”
“你还在这么称呼他?”对方有些不爽,“我才是……我才是真正的邹途——拘泥于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吗?还真是和邹献忠一个样子,你们才应该是一家人。”
“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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