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昏迷前,他很想见他的父母,他一直攥着一个吊坠。”
“我们在吊坠里看到了他的全家福。”
探员把照片展示出来:“我们对他的家庭情况进行了调查,是很普通的一家人,家庭和睦,家庭成员关系亲密,如果——”
安全部的调查要求绝对公允,禁止掺杂感情和私人态度,探员没有把话说完。
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什么。
那本该是很普通的一家人,亲密和睦,家庭幸福。
……如果从没发生过这一切的话。
-
这段汇报被作为佐证,和军方解救实验体的录像一起,送回了帝都的联盟总部。
温迩是总科研所的负责人,直接隶属科学部,要对他展开全面调查,只有先拿到联盟直接下发的拘捕令。
这也是温迩最大的倚仗。
总科研所涉嫌非法进行人体实验,这已经不是普通级别的丑闻。科学部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要求面见温迩,进一步问询具体情况。
军方负责人的回应冰冷直接:“温所长喝醉了。”
“喝醉了?怎么可能?”科学部只觉得匪夷所思,“在这种时候……”
解救实验体的录像正在会议室播放,恰好进行到温迩想要替骆燃做心肺复苏,被人控制住,仍在不停挣扎的画面。
温迩脸上张得通红,颠三倒四断断续续,认为骆燃已经死了。
他不肯相信军方的判断,不信骆燃还活着,坚持声称自己听到了生命体征监测的警报声。
军方又出示了第二份证据,特别行动小组早就潜伏在观察室外,记录仪始终开着,没有收集到任何声音。
“在这之前,我们曾经委托蒲老和他进行了视频通话。”
军方负责人说:“我们都看到了那间‘诊疗室’的情形。”
“蒲老当时给出的解释,是有人趁温所长不在家,在短时间内对诊疗室进行了破坏。”
军方负责人:“我们尊重蒲老的看法……但还是要补充一句,按照温所长的说法,他带实验体去医院检查,这最多只需要几个小时。”
军方负责人:“按照温所长的说法,他的诊疗室应当有许多贵重的大型医疗设备。”
“在几个小时内,即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别动小组,也是做不到在非爆破的前提下,完成这样干净利落、全面彻底的全面扫荡的。”
蒲斯存作为当事人,被邀请来参与紧急会议。他坐在会议桌一侧,苍老的脸庞紧绷着,一言不发。
……
他没有能辩驳的理由。
温迩中断了通讯,在他试图为温迩解释时,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被攻击劫持,强行远程删除了那一段视频记录。
根据安全部的实时监控,远程攻击他手机的黑客留下的IP,和温迩所在的位置完全一致。
在清醒状态下的温迩,绝不会接二连三出这种昏招,可如果温迩的确已经喝醉了呢?
蒲斯存握了握口袋里放着的录音笔。
在几个小时前,蒲影托人把这支录音笔转交给了他。
他之所以会庇护温迩,会对温迩有特别关照,是看在温迩这些年对蒲影的心思上。
可这支录音笔里的内容,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依然拥有良知的人,能够闭上眼睛视而不见的全部范畴。
“根据我们的调查,温所长以前也有过醉酒后行为失当的记录。”
安全部探员补充:“根据研究人员的回忆,他以前就曾经在酒后和探测员S.t发生过一次冲突。”
“那次冲突很激烈,据相关人员提供的信息,虽然不清楚冲突的具体内容,但探测员S.t已经有了辞职的打算。”
“温所长对他道歉,说自己那天喝醉了,脑子不清醒,做了不该做的事。”
温迩道歉的时候没有刻意回避其他人,研究所里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当时还没有什么人在意。
毕竟那一年里,温迩对骆燃的态度实在关照得过了头。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温所长已经走出了过去的枷锁和阴影,打算好好追求骆燃,和骆燃在一起了。
“他们认为,那一次当众道歉,也只是两个人感情波折里的一部分。”
安全部探员说:“探测员S.t年纪还小,感情经历单纯,被温所长哄好了,同意继续在总科研所工作,被他带回了家……”
蒲斯存问:“温迩把他带回了家?”
安全部探员愣了下,点点头:“是的。”
他们暂时还没有拿到对温迩住处的搜查令,不能进去搜查,但有关替身和胎记的一二三事,已经在私下里传出了七八个无比劲爆的版本。
工作中不能夹带私人感情,安全部探员停顿了下,整理好措辞:“按照多名研究员的回忆,温所长把当事人带回家,最早发生在三年前。”
“我们还在当事人的身上,发现了用颜料模仿的胎记。”
安全部探员客观地展示了胎记的照片,并实事求是补充:“颜料的质量非常好……我无意中碰到了一点,拇指到现在还是红色的。”
蒲斯存没有说话。
三年前,蒲影还没被找回来。
蒲家在长久的等待和落空里失去了信心,也曾经劝过温迩,不必再把所有心思放在蒲影身上。
温迩的反应非常激烈,他轰走了所有来劝他的人,病倒住进了医院。
蒲斯存亲自去看他,温迩病得厉害,整个人瘦得摇摇晃晃,浅灰色的眼睛里是偏执到几乎疯狂的神色。
温迩对蒲斯存说,他绝不会放弃蒲影,他一定会把蒲影完完整整地找回来。
温迩说,他在等蒲影回家。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蒲家不会把蒲影逼到现在的地步。
蒲影这次赶回帝都,申请进一步的调查权限,受到了蒲家严厉的申斥和惩罚。
蒲家可以接受蒲影没有感情,可以接受他治疗恢复的进展缓慢,却无法接受一个恩将仇报、辜负背叛别人的家族子弟。
蒲斯存抬起手,用力按了按额头。
在做出这个评判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想过,蒲影究竟能不能理解这两个词的意思。
按照温迩的说法,蒲影是没有感情的,不会因为他人的评价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可温迩说的话……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如果不是像温迩说的那样,蒲影依然没有感情,只是学会了欺骗和伪装,他对蒲影说过的话,强迫蒲影做的事,就都残忍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甚至强制要求蒲影辞去特别调查科科长的职务,回去和温迩结婚。
“蒲老。”一旁的安全部部长说,“蒲科长也是当事人,虽然他请了假,这种紧急会议,我们依然希望他能出席……”
蒲斯存忽然开口:“蒲影请了假?”
安全部部长点点头。
“他没有辞职?”蒲斯存问,“他请了什么假,理由是什么?”
安全部部长被问得有些发愣:“……他没有说要辞职的事。”
“他请了假,说在休假前,他会回到星城,继续处理完毕这一起数据失窃案的相关内容。”
安全部部长:“然后……他想去参加一个《国家地理》的新项目。”
蒲斯存蹙紧眉:“什么?”
安全部部长干咳了下。
这种事不适合拿来在紧急会议上说,但蒲斯存的反应实在太激烈,他没有再详细解释,把蒲影的假条递给蒲斯存。
……
会议桌上,依然还在因为是否应当下发拘捕令争执。
军方执意要立即批捕温迩,严肃调查处理。安全部中立观望,科学部的意见还不明朗,剩下几个部门也都各有犹豫。
总科研所的负责人被批准拘捕,无论在政界、学术界还是公众舆论上,负面影响都是足以致命的。
三年前,推荐温迩担任总科研所负责人的是蒲家。
这些年来,蒲家一直在着意淡化对联盟的影响力,家族子弟却依然在不少重要部门都有任职。这种局面下,蒲斯存的态度就变得尤为重要。
各方僵持不下,目光终于都落在蒲斯存身上。
蒲斯存在看那张假条。
那张假条很简短,他却反复看了几遍,才终于展平折好。
他的眼底有激烈的痛苦和怒意,又被沉默地压下去,他摸了摸那张蒲影亲笔写下的假条,无声阖上眼。
他一直相信温迩。
在蒲影回家求救的时候,他亲口对蒲影说,蒲家不需要这样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败类。
科学部还想尽力找补,低声叫他:“蒲老,这件事——”
“蒲家撤回三年前的推荐意见。”
蒲斯存:“还有一项证据……在来之前有人转交给了我,我因为私心,没有立即提供出来。”
蒲斯存取出那支录音笔,放在会议桌上。
“这里面录下了温所长对电子风暴幸存者恐吓、威胁、诱导的内容。”
蒲斯存说:“在对温所长进行停职调查之外,我以另一个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对温迩这些年发表的所有论文提出公开质疑。”
科学部部长的脸色瞬间变了:“蒲老!”
如果温迩发表的论文被指造假,就不止是撤职调查这样简单。
一旦这些论文被撤回,温迩会被剥夺所有学位和荣誉,会在学术界身败名裂,甚至直接引起科学家们对整个评审机构的动荡和质疑。
温迩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在这场崩塌里被彻底摧毁。
科学部部长还不完全了解状况,他依然忍不住觉得可惜,他想不通,以温迩在科学上的天赋,明明按部就班去做研究、发论文,也一样能出头,为什么要去搅进这些事里。
“温迩还年轻。”科学部部长声音越来越低,“或许——或许一时偏激,走错了路……”
军方负责人打断他:“骆燃一样年轻。”
科学部部长脸色惭愧,沉默着闭上嘴。
蒲斯存没有再说话。
他拿起那张假条,站起身,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第四十七章
紧急会议的结果已经不再有悬念。
蒲斯存交出的录音证据,最终一锤定音,彻底敲死了整件事的性质。
安全部的技术员现场对音频进行分析,确认了证据可靠,不存在任何伪造和后期调整。
温迩的声音被录下来,通过会议室的中央话筒,每个字都格外清晰。
“听我的话不好吗?”
“医院在骗你,是我让他们骗你的。”
“你的身体已经在电子风暴里彻底崩溃了……你的父母会知道你真实的身体状况。”
“他们担心你。”
“实验会出什么问题,他们会不会有危险,都不能保证。”
……
屏幕的投影还是那张吊坠里一家三口的合影,一家三口端端正正坐着,都有些紧张,眼睛亮晶晶地对着镜头笑。
丈夫和妻子紧紧挨着自己的儿子。
温迩的声音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渗出叫人发窒的寒意。
“骆燃,你知道吗?”
“你快死了。”
-
第二天早上,联盟总部的调查组和拘捕令一起到了星城。
温迩才从烂醉里醒过来,他头疼得几乎要炸开,还没来得及彻底清醒,就被人扯着手臂粗暴地硬拖起来。
他的手铐不仅没有被解开,还被戴上了象征危险的电子脚镣。
“你们做什么?”温迩厉声问,“我说过了,这是场误会!”
军方的态度在昨晚明明还算和缓,仅仅只是过了一夜,他想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所有情况都急转直下。
“我被你们抓起来的时候没有喝醉,是有人给我灌了酒,有人想陷害我!”
温迩嘶声说:“你们有明确的时间节点证据吗?为什么不给我做酒精代谢动力学检测?这是不合规定的,让我见你们的负责人,我能解释——”
军方负责人打断了他的歇斯底里:“温所长。”
温迩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却在一瞬间凝滞。
他的声音消失在了喉咙里,难以抑制的惊恐从眼底浮上来。
“还记得我吗?”
“我叫庄域,是当年负责保护你们研究所那支军方别动小组的组长。”
军方负责人走到他面前:“很久没见了,温迩。”
温迩瞪着眼睛,强烈的恐惧让他说不出半个字,紧咬的牙关已经开始微微打颤。
庄域一个字也没再说,只是看着他。
温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
当初军方那只特别行动小组,因为没有能得到及时的预警,除了因为回总部汇报而幸存的组长,全数坠入了电子风暴。
消失在电子风暴里的人,是庄域全部的战友和部下。
温迩很清楚他的履历,在那次行动以后,庄域再没有升迁过。
庄域拒绝了军方分配的一切新任务,一个人生活在空荡的别动组集体宿舍里,起居、训练、洗漱、休息,永远不肯走出那些宿舍,有人说他是疯了。
温迩彻底放下心,再没在意过庄域后来的状态。
“你很喜欢喝酒,不是吗?”
庄域:“当初军方要求你解释,给出那晚监控数据记录缺失的原因,你也说是因为醉酒,忘了抄录下来。”
庄域:“那一次,你为什么不去做酒精代谢动力学检测呢?”
57/18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