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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揉得太舒服了，连神经也放松下来，懒洋洋地提不起警惕。伊诺思索了很久，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啊？”
“他拿刀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确实想杀了他。”伊诺说，“然后我不记得后面发生什么了，只有几个血肉模糊的片段。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坐在血泊里，手里拿着科尔西的眼珠。”
马丁低垂着头，将脸挡在伊诺看不见的角度，眉头紧皱，沉声道：“在法庭上没有说吗？不是主观虐杀的话不一定判无期。”
伊诺笑得眉眼弯弯：“首先这种无稽之谈在独裁庭上不一定会被法官认可，就算认可了我也不想被当作小白鼠送去试验台给他们做人体实验。其次我觉得挺爽的，很多年前我就想这么杀了他的。你害怕吗，要告发我吗？”
“不。”马丁说，“我又不要和你过一辈子，你只要别对我动手，我不会和你一样喜欢多管闲事。”
“不会的，我发誓。话说你懂得好多，你生病前是做什么的呀？”
“嗐。”马丁手上动作一顿，语气听起来自然无比，“人生比较坎坷，公校毕业后去军队混了几年，退伍后在一个化工厂当了段时间的保安，这不倒霉，被个酒驾的混球撞了么。”
“哎，那怎么不见你双亲或者别的亲戚来照顾你啊？”
“我家不在约克星，在M760星。听说约克星的仁爱医院有一位很有名的眼科专家才迁居到这里治眼的。”马丁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双亲都是搞艺术的，一天天的除了逼逼什么也不会干，我给赶走了。”
伊诺喃喃道：“真幸福啊。”
“幸福个锤子。”马丁粗声粗气地说，“老婆死了自己车祸二婚还娶了你，哪里幸福？”
伊诺闻言哈哈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在家？我还以为你去医院了。”
“停电。智能导航仪没法用了。”
“那你还去吗，怎么去啊？”
“请护工了。预约得太晚要排队，得等到下午了。”
伊诺捂脸：“早知道你在我就不多逗她那几句了…丢死人了。”
“他们一直都这么对你的？”
“一开始还好一点，后来就…”伊诺苦笑，“大概我真的不讨人喜欢吧。”
马丁收回手，把伊诺掀起的上衣给他盖回去，平静道：“不要把别人的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伊诺惊奇地看着他：“我发现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也不是很讨厌诶。”
马丁在心里骂了他两句，甩手就走：“闭嘴。”
“哎哎，”伊诺叫住他，眉眼含笑，“要不我推你去医院吧？等到下午再去的话你做完检查都到深夜了，回来路上也不安全。”
马丁下意识地想拒绝，心念一转，一反常态地没有表示抗拒：“看你这两天表现得还行，赏你这个荣幸了。”
八年来的追查终于有一丝马脚浮出水面，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错过了。
第八章
德雷克永远忘不掉八年前的那一个深秋，是日历上一年来绝无仅有的好日子，宜嫁娶。
艾文家与科尔西家所有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准备参加明天一对新人的婚礼。这一年德雷克二十一岁，已经从军校毕业，跟在父亲的部队里当了一段时间的连长。他特地从军营请假赶来，陪莱亚参加伊诺的婚礼。
整个别墅都热闹非凡，来来往往众多客人大都是陌生的面孔，莱亚怕闷着他，便拽着他悄悄翻窗户溜进伊诺的卧室，看他试穿礼服。
雷德克记得他那天准备在婚礼上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的西装礼服，远看肩膀和腰线处有淡金色的凤凰图腾纹路装饰，离得近了能看见整件衣服上都绣着白色羽毛，欲欲腾飞，典雅非凡。莱亚拿过闪着银光的浅灰色领结给他别上，又在他胸前别了一朵粉红色的、盛放的玫瑰花。伊诺对着镜子练习表情，他越长越像他的Omega母亲爱丽，也一并继承了那温柔的眉眼，微笑的时候实在美极了，总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莱亚跑上跑下地给伊诺递东西，德雷克为了避嫌，远远地靠在窗户上看着他。他隐隐觉得伊诺没有那么开心，倒像是完成工作一样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伊诺和莱亚明明是只相差两岁的亲兄弟，性格实在天差地别，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在一起长大的。
德雷克的性格比较直，不喜欢伊诺这种虚伪得要命的，他更喜欢性格爽朗大方的莱亚，与这个看起来永远没有烦恼的男孩相处会让他觉得舒服一点。只是莱亚今天也不笑了，他埋在伊诺胸前，眼泪沾湿了衣领，落了一滴水珠在绽放的玫瑰花上。
“别哭。”伊诺轻抚莱亚的头发，柔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
莱亚握着他的手，眼眶通红。“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莱亚小声说，“我肯定会很想哥哥。”
“哥哥要有自己的生活了。”伊诺的声音也有点不稳，“你也有德雷克啊，是不是？”
莱亚果然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德雷克对他笑了笑，做了一个他们心照不宣的，表示有我在的手势。莱亚果然破涕为笑：“嗯。我会努力尽快去找你的。”
伊诺又去捏他的脸，像小时候一样揉得红彤彤的，仿佛挂了两朵晚霞。兄弟俩没聊多久，老管家推门进来，恭敬地请伊诺去再去对一遍婚礼细节，顺便用责备的眼光瞪了一眼莱亚，无声地示意他好好出去接待客人。
德雷克只好和莱亚离开伊诺的卧室，莱亚也没有听话地去前厅，反正有艾文和爱丽在那边主持，有他没他都一样。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在花园里，彼此都很珍视难得在一起的时光。他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金色勋章，郑重地放在莱亚的手心里。
“我一年前跟父亲追击一伙异人残部时，正面遭遇了他们潜逃的分部指挥官。他们之间有一个能召唤天火的很厉害，眼看着要跑了，我带队冲进燃烧的陨石群里生擒了领头的，得了一枚奖章。”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度烧伤，之后在医院里做完修复手术后躺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敢和你说。前两天奖章发下来了，就想赶紧送给你。”
“莱亚。”他望着满脸红透的Omega，认真地说：“我已经攒够功勋点上报主脑了。等你成年，我们就结婚。”
莱亚用手背擦干净眼睛，重重嗯了一声，将奖章别在自己的胸前。他们在浓密的树荫下接吻，那棵小时候被皮球无情摧折过的玉兰依旧粗壮繁盛，落下一片泛黄的树叶在他的肩上。玉兰树树干太短，容不下他们两个，莱亚拉着德雷克跑到庭院边缘，那里有一棵巨大的百年榕树。他们两个都是爬树高手，很快爬了上去，坐在榕树粗大的枝桠上，在时停时续的清脆虫鸣中互诉衷肠。过了不知道多久，寂静的后花园进来两个人，挨得很近，不知道在耳语些什么。
莱亚捂住了德雷克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不想被人发现他在这里。德雷克会意地点点头，和莱亚一起屏住呼吸。两个人慢慢走到榕树下，德雷克在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中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脸，是艾文和管家。
他听见艾文标志性的冷淡声音，标准机械的仿佛电子合成：“人都来齐了吗？”
管家恭敬道：“还有伯爵与伯爵夫人，在路上了，刚刚已经联系确认过，晚宴之前可以到。”
“都准备好了吗？所有东西都要再检查一遍。”艾文重重地咬字，“要保证照顾到每一个人。”
“是。”
深重的秋风从树林中奔涌而来，滑过皮肤时带起一连串的寒意。莱亚忽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抖落了一阵草末粉尘，惊到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艾文厉声喝道：“谁在树上，出来！”
莱亚讪讪地从树上跳下来，德雷克也跟着一跃而下。
“胡闹。”艾文表情严肃地看着莱亚，“多大了，能不能懂点事？”
莱亚委屈地撇嘴：“知道啦，现在就去前厅。”
德雷克只来及与艾文对视一眼，就被莱亚拉走了。
他其实没见过他未来的岳父几次，因为艾文回家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但是每次见到艾文，他都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不舒服。时隔三年，他再一次见到艾文，忽然感觉有些地方诡异的熟悉。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战场杀戮出来的嗅觉告诉他，艾文比起Alpha，倒更像是一个异人。
千年以前的宇宙动荡中，由于逸散出来的宇宙物质辐射作用，相当一部分人类变异成了Omega和Alpha。Alpha拥有强悍的体格与力量，智力水平也往往要比同年龄的Beta和Omega高上一截。与之相对应的是Omega，虽然身娇体弱，大脑结构中却拥有很强的精神潜能，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进化出了精神实体，拥有了某些异能，被称之为异人。
再后来就是漫长的，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分裂史。异人们与Alpha们都试图争夺联邦的领导权，一度打得天昏地暗。起初Omega们是追随异人的，但很快异人们发现自己并不能与Omega或者Beta甚至Alpha交配生下拥有异能的孩子，便果断抛弃了他们，将矛头指向全体人类。
这场分裂战争旷日持久，最终以异人的全线失败告终——他们毕竟是在Omega的基础上进化而成的，身体实在是娇弱，再怎么锻炼也挽救不了时刻准备生育的体质，被Alpha一近身就很难抵抗。异人溃败后逃亡外星系，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与政权，与联邦一直摩擦不断。
千年后的今天，Omega们依然像菟丝花般依附Alpha生存，而异人在进化中逐渐脱离了腺体的限制，其实已经与Omega很不相似了。只是外星系严酷的环境并不适宜他们的身体需要，很多异人的体质变得甚至不如Omega，他们愈发需要重回这片过往的家园，两族争执也因此愈演愈烈。
但是艾文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他身上的Alpha信息素味道虽然极淡，但确实是自然信息素的味道，随便一个Alpha或者Omega都能闻出来。更何况联邦生物实验室安保级别极高，不可能随便让一个异人混进来。德雷克皱皱眉头，低声问莱亚：“你父亲一直都这样吗？”
“对啊。”莱亚不明所以，“我总感觉和他亲近不起来……不过他对我们还挺好的。”
“管家呢？他什么时候来的？”
“管家好像是我出生那年来到我家的吧，听母亲说原来从伯爵家跟着她嫁过来的老管家退休了，父亲要主持联邦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一直在实验室，就换了他来照顾母亲和我们。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德雷克也没有多问。就算艾文有什么问题，等两年后莱亚成年，他自然会把莱亚保护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他们一路沿着走廊去到前厅，那边人头攒动，都是前来祝贺的亲朋。莱亚的母亲爱丽坐镇招待，虽然时不时咳嗽两声，还是那副病仄仄的样子，眉宇间却自有贵气，细看与伊诺身上的气质几乎一模一样。雷德克每次看到她，总感觉透过她的背影能看见伊诺二十年后的样子，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莱亚带着德雷克走过去与她打招呼：“母亲。”
爱丽转头看见他俩，眼底浮上一丝笑意：“德雷克也来了。”
德雷克便上前向她问好，爱丽与他寒暄了一阵，问了些他的近况。不断有客人围上来，他与莱亚只得先离开。喧闹一直持续到晚上，盛大的婚前宴会举行，德雷克第一次看见了小科尔西。
小科尔西最引人注意的应该是一头浅栗色的头发，明明像顶了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偏偏还要自鸣得意，总要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发型。他的长相在Alpha里只能算一般，八字眉吊梢眼，要不是举止气质还勉强称得上优雅，德雷克一万个不信他就是小公爵本人。莱亚显然对小科尔西也不是很满意，一晚上都闷闷不乐，借口身体不舒服早早回屋睡觉去了。
莱亚走后德雷克也不想待了，他并不喜欢这样嘈杂吵闹，宛如一群苍蝇在身边嗡嗡嗡的环境，而且屋里这么多人大都自诩上流，也看不上和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官搭话。左右不缺他一个，他便向爱丽告辞后顺着长廊去到后花园，因为懒得走大门，准备抄近路翻墙回自己家。德雷克轻巧地踩着树枝爬上围墙，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墙头，姿势十分豪迈，一只脚踩着墙头的朱兽雕像，曲起的膝弯上搭了只胳膊，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啤酒瓶，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德雷克几乎不敢确认：“…伊诺？”
那人缓慢回头，露出月色下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面盈满了晶莹的水光。伊诺好像对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很快又转过头，对着高悬的明月灌了一口酒。
德雷克进退不是，但他怎么说也不能由着伊诺坐在这里干喝，便对他伸出手，小心翼翼道：“伊诺，我拉你下来吧？你该回去了。”
伊诺这次回应得很快，他好像是醉了，眼里晃着的水珠似乎随时都会满溢出来。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德雷克，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情绪，德雷克一时竟然看不分明。
最后只他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莱亚。”然后对着德雷克挥挥手，用手一撑雕像硕大的兽头就直接从墙头跃了下去。德雷克慌忙踩着瓦砾向下看去，伊诺落地后踉跄了两下，好像并无大碍，摇摇晃晃地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身形落寞又寂寥。德雷克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深重的夜色里，觉得他应该也不会有事，便从墙上翻回自己家。
他那晚莫名困得厉害，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直到半夜他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炸醒，玻璃哗哗碎了一地，高热的气浪一波又一波向他袭来，几乎要将他席卷。
他的Omega父亲卡尔穿着睡衣跑进来，拽着他从窗户外跳了下去，两人一路跑到近一百五十米开外，德雷克才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
伊诺的家燃起熊熊大火，烧尽了一切。冲天的赤红色火焰里，倒映着德雷克撕心裂肺的嘶吼与哀嚎。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那晚留宿在别墅里的所有人都死了，烧到尸骨无存。只有在首都星有家产的科尔西一家、德雷克与伊诺活了下来，那天晚上他自称被小科尔西喊去外面的一间酒吧“幽会”，极其幸运地躲过一劫。
再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德雷克都不得而知，也没有具体某个凶手应该为此负责——根据监控显示，是管家将几桶可疑物品藏进运输食材的木板车里带进了别墅，但是事发当晚，宴会散场后除了伊诺，没有拍到任何人出去。甚至因为尸骨都被烧成了灰，在一堆灰黑色的残骸中连逝者的身份也辨别不出来，只有一块边缘被烧焦的金色奖章，安安静静地躺在废墟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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