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友善回答这句话的方式,于是选择了沉默。
毕竟这个日行者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卡尔的兴趣显然不在从主城来得富贵人类身上,他暗自像穷人家小孩酸富人的糖果一样嘟囔了一句,立刻丢下莱恩斯去和安德烈交流。
“你是自然觉醒的嘛!你的眼睛好漂亮!”安德烈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卡尔却还是像只甩尾巴的大型犬一样围在他身边,盯着眼睛看。
“不小心觉醒的。”安德烈没听过觉醒这个词,想必是日行者通过某种途径转化为真正血族的方式,于是胡乱应付到,“你呢?”
“自然觉醒真的好厉害!”卡尔把安德烈当成同类,一面感叹一面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笑着说:“我就是正常途径,喝曼陀罗的药剂觉醒的。”
“药剂?和这个有关系吗?”安德烈拿出不知什么时候从莱恩斯那里拿来的名片,举起给卡尔看。
“对的!”卡尔叫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是为这个而来啊。”
“这是什么东西。”莱恩斯问,“和日行者有什么关系?”
卡尔对商人的插嘴有些不爽,上下打量他一番,仿佛公孔雀估量情敌的战斗能力。
商人体格很好,看起来也有些身手。卡尔动了动鼻子,但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连“觉醒”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和安德烈过一辈子。
至少他的寿命和他们这些觉醒的血族来说,太短暂了。
莱恩斯看到对面的血族打量他的眼神由敌意转向不屑,最后又变成怜惜,简直一头雾水。
“这是黑市最大的公会组织,名字叫黑色曼陀罗。”
安德烈皱起眉,轻声念了一遍。
“是不是很诡异!”卡尔侧过身,展示自己手背上的图案,“这个,是黑色曼陀罗的标志。每一个从他那里取过内部商品的人身上都会有。出现的位置很随机,不过一般在手背上。”
“有了标志的人从此就是曼陀罗的一份子,需要时为它效力。在黑市,这样的标志还能帮你省去不少麻烦。”卡尔晃动手掌说。
“只有日行者才能加入吗?”安德烈问,偏头看了看莱恩斯。
“这倒不是。”卡尔说,“加入的方式有很多,最简单的就是用‘钱币’去交易‘商品’。但是每个人能买到的商品都不一样,这就凭运气和眼缘了。”
“我听到的消息和你不一样。”莱恩斯盯住卡尔,好像洞穿了一个骗子。
他从安德烈手里拿过名片,“这东西我是从外层的红毛乞丐手里拿来的,我来这可不求什么庇护,也不是为了成为谁的‘仆人’。”
莱恩斯看到卡尔本能地皱起眉头,对“仆人”二字很是不满。
卡尔的体格健壮,笑起来时像毛茸茸的雪橇犬,沉下脸后,像呲牙低吼的森林孤狼。
莱恩斯不在意他的态度转变,反而认识到自己无意中抓到了关键点。他看着卡尔说:“我要的是永生。”
“永生?”卡尔驳杂的暗红色眼瞳褪去后,蓝色的眼睛里面爬着零零碎碎的血点,看向人时好似装了尖钩的钉耙,“那只怕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没有永生,只有走向穷途末路的怪物。”
“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赶紧回去当你的富贵上等人去。”卡尔不屑地摆手,转头扬起下巴点了点安德烈,“他留在这倒是合适得很。”
“我和他,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卡尔叫了一声,眼睛里的血点瞬间弥漫了眼睛。
和安德烈悄然的转化不同,卡尔的血族特征显现更像是服用兴奋剂的效果。暴露的青筋表现着他沸腾的血液。粗粝地喘气把方才那个傻愣愣的大个变成了蓄势待发的猛兽。
莱恩斯站在原地,任凭卡尔猛地向他扑来,又在鼻尖处堪堪停住。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卡尔没有达到把这富家子吓得涕泗横流的效果,不爽的甩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恢复了原态,“吸血鬼,听过没有?这里住着被你们抛弃的同类,在无奈与痛苦中选择了变成怪物。你不会适应这里的。”
“这和你没关系。就算不是日行者,也不代表我和你们不是同类。”莱恩斯折起名片。他察觉到卡尔露出一丝迷惑,故意动作顿了顿说,“如果你有途径让我们加入黑色曼陀罗,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莱恩斯的眼神悄然飘向安德烈,补充道:“两个故事。”
卡尔皱起眉仔仔细细打量这位令人讨厌的商人,一掌拍在莱恩斯还没收起的手掌上:“成交。”
和卡尔约好了明日去黑色曼陀罗的会点后,安德烈举起大杯啤酒抿了一口,对将名片收进斗篷的莱恩斯说:“两个故事?我都不知道探长先生原来是个小说家。”
“我不是。”莱恩斯理所当然地否认,对安德烈说,“所以麻烦顾问先生和我一起编个故事。毕竟你是文员。”
安德烈读过不少书,也编过不少身份。但莱恩斯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书桌上蘸饱了笔墨等着写字的羽毛笔。
这让高贵的亲王大人有种不被尊重的感觉。
“夜巡给文员下达任何文案书写,卷宗编辑的任务,是要有正规文件的。您的文件呢?”
“回去……”
“我要求拥有公章以及夜巡专用工作纸张。至于会长的脸,在我这不好使。”安德烈仰着脑袋,冷冷地道。
这些要求的确是顾问可以提的。只是一般都要卖上司的面子,口述指令一样管用。
但他的顾问不怕辞退,也不怕扣钱。
莱恩斯冷着脸,看安德烈把把啤酒塞进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记得付账,长官。”
第五十一章
用来与卡尔做交易的两个故事最终没劳烦顾问大人。
猎人显然不是个实诚的好小伙,不知道和卡尔说了点什么。安德烈自楼上走下就迎来了卡尔复杂又怜惜的眼神。
“有事?”安德烈问。
卡尔摇摇头,悲伤又坚定地看向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你没有错!”
“还有,别相信他。”卡尔神秘地看了一眼莱恩斯,嘱托道。
“……?”安德烈总觉得身边跟了一只摇尾巴的宠物,比弥撒热情,且看起来有种脑仁不太大的感觉。
“你和他说了什么。”安德烈打断了吃早餐的猎人,总觉得自己被对方阴了一把。
“讲了个故事。”莱恩斯在面包上抹上黄油,“有兴趣听?”
“如果你不怕穿帮的话。”安德烈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过猎人手里那片烤得酥脆,奶香味四溢的面包,并夺取了盘中撒了黑胡椒和海盐的培根。
莱恩斯空着两只手,抬头看着安德烈咬下夹着培根的面包,然后整只吸血鬼僵在了原地。
猎人满意地用手帕擦干净沾了面包渣的双手,把另一只放面包的碟子举起来。
洁白的瓷盘上面,几株向上狰狞生长的黑紫色“钟乳石”刺入安德烈的眼睛。
黄油的奶香配上烟熏培根醇厚的猪肉味道和油脂烤焦后胶质感十分迷人。
但如果油星下面铺了一层甜腻的蓝莓果酱,那就是成了一颗投向味蕾的炸弹。
安德烈闭着眼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想到你要吃,所以抹了果酱。”莱恩斯“好意”递过去一杯漱口的咖啡,“咖啡。不加奶的。”
“果酱加培根?”
“新尝试。”
安德烈放下面包,忍着想把冒热气的黑咖从猎人眼珠子灌进肠胃的冲动,冲刷掉嘴里古怪的味道,“说你的故事。”
莱恩斯的故事有些俗套。像取悦贵族的风月小说,充满了世俗,偏见,和救赎。
安德烈听猎人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觉得似乎也就是卡尔脑子有点毛病,才能相信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
故事概括来讲,发生在一个在家族里被抛弃,孤立的日行者和一个为日行者的才华而倾倒的商人之间。日行者为了逃脱家族的掌控离家出走,后来遇到了商人。在家族的强压之下,商人迫不得已离开了南城,和日行者一起寻找传说中的永生之地。
当然,这是安德烈精简后的的版本。
猎人板着一张脸,讲的故事却精彩无比。
安德烈在莱恩斯的描述中捕捉到了无数个蛛丝马迹。比如商人依旧是商人,他知道日行者的身份,并知道黑色曼陀罗的传说,于是假意拉拢日行者,而目的自然是得到永生。
比如日行者并非温室里养大的花朵。他依附于商人,却又有自己的盘算。他不需要永生,但他需要力量和权力。
也比如商人为了保护曼陀罗的秘密杀过人,而日行者为了逃亡和生存咬伤了无数无辜的路人。
他们是相互依靠的友人,也是互相猜忌防备的敌人。
“南区贵族不聘请你去做编剧,真是他们的损失。”安德烈认真听完了整个故事,给出了真诚的评价。
“感谢夸奖。”莱恩斯从酒馆吧台处耸立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展示给安德烈,“希望卡尔不会去观赏这本书。”
那本书用样皮裹着,烫金的花体英文圈圈绕绕写了很长一串。
——罗密欧与朱丽叶。
“……”安德烈觉得嘴里那股子果酱加黄油培根的诡异味道好像涌上了脑子。
“他不会联想至此的。”安德烈抽过猎人手中的书,插回满满当当的书架中间,“您的故事精彩纷呈,长官,下次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通过猎人方才平淡又波涛汹涌的描述,安德烈坚信卡尔对日行者和商人的“真面目”有了足够的了解。
他们两个目前在卡尔的眼中完美和荒唐肮脏的黑市重合。来到这里一点也不突兀。
除此之外……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对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定义为互相利用的友人。”安德烈的手顿在书架上,“而这本书,好像是……爱情故事?”
莱恩斯点头,将夹了果酱的面包和餐具收起,示意酒馆侍者前来清理,“这不重要,至少目前为止我们的关系很好的推动了他对你的信任。”
卡尔是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蛾,信息全部来自织网的人。网越复杂,就越容易让猎物沉迷,于是最终身在其中,如何抽丝剥茧,也依旧在网中央。
不过很可惜的是,顾问先生显然不是一只能被网缠住的飞蛾。
莱恩斯解释道:“他对你很有亲近感。并且似乎很没眼力见地把我当成了假想敌。顺着他的想法走使我们的故事更加立体,空缺的部分会满足卡尔的臆想欲望。”
“建立他与我们其中一人更坚固的关系很难,爱慕与怜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雄性生物最直接的感情。”
所以莱恩斯理所当然地利用了卡尔诡异的直觉,将两人的关系描述的复杂而微妙。给他一定的胁迫感,但又留有余地。促使他更倾向于安德烈。
织网者耐心细致地解释了他的计划,并完美预判了猎物的后续情绪和行动。
而这场戏的另一个主角听完了莱恩斯的计划,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对他埋在深层的一丝自豪感更是不管不顾。只是认认真真赠送了他两个字。
——“有病。”
对于一场“巨著”无人欣赏,莱恩斯表现的并不在乎。
管他什么狗血剧情,好用就行。
事实证明,卡尔果然不敌“老奸巨猾”的莱恩斯。真的如同被缠成蚕茧的飞蛾一般以为自己窥探了商人和安德烈之间的半透不透的关系。
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忍不住的嫉妒。
卡尔像只争宠的宠物,一路黏在安德烈周围,殷勤的不得了。
安德烈觉得自己身边好似绑了个百人合唱团,上蹿下跳的。他看了一眼莱恩斯,对方自觉空出几十厘米的距离,只在卡尔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说:“意料之中。”
安德烈对血族新添了一个蠢蛋表示遗憾,却并不打算因此放弃利用蠢蛋的机会。
安德烈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提问,把卡尔知道的有关黑色曼陀罗和黑市的消息套了个一干二净。
黑色曼陀罗存在时间不可考据,至少在卡尔认识的人里没有人说得清。
黑色曼陀罗财力巨大,背后势力神秘。在黑市做以货易货的交易。他们可以交易人命,毒品,宝藏,消息。而最独一无二的,则是黑色曼陀罗的圣物。
——神血。
想要拥有神血有两种方式。第一,付出公会开出的价格。第二,成为黑色曼陀罗的一员。
神血的作用有许多种,他被传得神乎其神,好似开启天堂的钥匙。于是求药的人络绎不绝,黑色曼陀罗也逐渐壮大。
“神血是觉醒的关键吗?”安德烈消化掉卡尔给出的信息,找到了关键点。
“算是。”卡尔耸肩,鼻梁处的皮肤皱起几个小褶子,显得有些厌恶这种神药,“黑市的日行者能恢复血统大部分都是依靠神血。但是这只是成功的一部分……”
“剩下的人呢。”
卡尔沉默了片刻撇着嘴角说:“不知道。有的死了,有的被‘回收’了。”
卡尔语焉不详,不屑里面带着拒绝。安德烈没有细追,跨过了这个问题。
“哎,对了,你们的名片呢?”卡尔突然嚷起来。
安德烈将名片给他,卡尔接过后翻到背面,在烟雾状的曼陀罗花下用指甲剐蹭。很快刮掉一层下来。
下面歪歪曲曲的笔记写着:红毛。
“他妈的。我就知道是他!”卡尔握紧了纸片,后又小心翼翼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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