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斗篷里藏了不少东西,利爪擦过刀鞘,银枪,药剂的声音层出不穷,在车厢里好像一支规格庞大的交响乐团。
莱恩斯闭着眼假寐,终于赶到脖颈一沉,安德烈回到了他的“御用宝兜”,才松开一口气。
“长官,你醒着的。”蝙蝠的爪子贴着猎人颈窝处的皮肤,绒毛蹭在他耳垂,“你的秘密很多。”
安德烈声音放得很小,在黑暗里若有若无,一碰即散。
莱恩斯窝在角落,闭上眼睛,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安静。”莱恩斯一把抄起兜帽,颠得安德烈一爪子抓上他的脖颈,并受惊一般叫了一声。
蝙蝠状态的血族声音失真,听在耳朵里像是一声略显娇俏的惊呼。莱恩斯哽了一下,说:“有人醒了。”
车厢里一阵窸窣声,不知谁打了个哈欠,又躺了回去。
“……”
莱恩斯咳嗽一声,感受到脖颈有两颗尖锐的牙齿贴着血管,小巧锋利,和安德烈的獠牙一模一样。
虽说马车内部两边有木头钉紧窗户,前有厚重布帘遮盖入口,早晨该有的光还是顺着每一个缝隙洒进车厢。
安德烈最终放过了莱恩斯的脖子,因为车厢里的日行者逐渐醒过来,并且有几个分外热络地凑到了莱恩斯的身边。
来得人正是霍斯。霍斯身后跟着不少道目光,有信任,有打量,还有不屑一顾。
“马车停了一会了,应该是到了。”霍斯挤在莱恩斯前面,把小角落堵了个严严实实。
透进车厢的几缕阳光被霍斯挡得严严实实,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是试探,是威胁,还是拉拢。
莱恩斯轻而易举地从霍斯动作中读取到了这三重意味,深思熟虑,但略显刻意。
莱恩斯点头回应,当做接受了对方抛来的橄榄枝。霍斯温和地笑着说:“一会我们尽量不分散。”
他说着朝后面望,车厢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三四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正看向莱恩斯,朝他点头。
车厢外马匹轻微的嘶鸣,马蹄在地上踏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布帘掀开,一位使者探出脑袋招呼道:“到了,出来吧。”
使者把画着法阵的纸张挨个分发下去,有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在前方等待,手里端着一只巨大的银盆,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
女人向日行者们鞠躬,恭敬地说:“欢迎来到神殿,未来的神侍们。请先接受神的赠与,洗去尘埃,并供奉诚心。”
使者指着女人说:“这是修女,你们把手里的测试纸放进去,并洗手,就可以进入神殿了。”
他说完朝女人也做了个礼:“愿神的意愿永远跟随你我,剩下的事就交给您了。”
女人长得眉眼温柔,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她笑起来时足够美丽,也足够圣洁。
“使者大人,神吩咐诸位也在此留下参加过几日的盛典。”
“盛典?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使者回头看了看属于使者的马车,有些犹豫。
“这是神的旨意。”修女端着沉甸甸的银盆,身形稳健地鞠躬。
“我知道了,多谢修女转达。”
使者走后修女将银盆递向打头的日行者,“请,神侍大人。”
她的声音柔和,模样姣好,黑色长袍把身材一一遮住,只露出如珍珠般的一截手腕。
她就像“神”派下来的天使。
打头的日行者被一声“神侍大人”取悦,掏出画有法阵的纸放在了盆里。银盆里的水瞬间沸腾,纸页上的墨迹晕染开来,与此同时还飘起一股暗红色的血液。
等到纸张被煮化,血液,墨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银盆里又变成了纯洁的透明色。
“净手。”修女提示。
日行者看傻了眼,慌里慌张把手伸进去,草草洗了两下就拿了出来。
他手背的曼陀罗浸入银盆,像花朵的根扎入了泥土,花瓣处一缕烟雾陡然生长,盘绕着长成了一串字母。
修女在众人露出惊恐后及时地安抚到:“这是神给予您的评价和认可,大人。”
日行者愣了一会,低头去看手背的印记。那支烟雾绕成了他的名字和等级,以一种及其妖冶的形态印在了手背上。
不少日行者开始议论。安德烈趴在莱恩斯肩膀上,热得时不时掀开兜帽,让刺骨的风贴着猎人脖颈吹拂进来。
“不过是点小把戏。把法阵承载的信息转移到咒印上罢了。这点法术遇上两个不同血脉的血迹就没法成功。”安德烈一边说一边仰着脑袋去看目视前方的莱恩斯,“用不用我帮忙啊,偷了别人血液的长官大人。”
莱恩斯的眼瞳往安德烈那里偏了半寸,抿着唇一句话不说。
银盆处理阵法的速度很快,队伍迅速缩减,很快到了莱恩斯。
安德烈把兜帽扣紧,整只蝙蝠连个翅膀尖都不露,完全避免了被发现的可能性。
纸页掉进银盆,液体沸腾,修女轻声“咦”了一声,喃喃道:“怎么这张的血液这么少。”
她抬头打量莱恩斯,对方半张脸藏在兜帽里,一言不发,看起来难相处极了。修女提醒道:“通往神的祭品不够,劳烦您净手时间长一些。”
莱恩斯点点头,将右手浸入银盆。
脖颈间的小蝙蝠翅膀“哗啦”一声擦过他耳边,右手手背瞬间多出一支曼陀罗印记,缓慢地生长,勾勒出莱恩斯的名字和一个花体的字母“C”。
那支烟雾走出的名字笔锋锋利,尖锐中带着一丝游刃有余,清晰又好看。
修女眨着眼睛,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印记。
莱恩斯拿出手,在斗篷上擦干净,问:“可以了吗?”
“啊!”修女这才惊醒,连忙道,“可以了,愿神与您同在,先生。”
莱恩斯点点头,垂下手臂。长长的斗篷遮住了手背。他走过修女,遇上了候着他的霍斯。
霍斯和黄毛以及其他几个日行者扎着堆,见他过来纷纷起身。霍斯点点一旁的指示牌说:“一起?”
莱恩斯点头,跟了上去。
神殿的位置离修女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要走过一段盘旋的山路。道路只有一条,插满了神神叨叨的指示牌,周围围着栏杆,画着法阵。像一座披着酒馆皮囊的监狱。
莱恩斯落后霍斯几步,把兜帽摘下。
安德烈得以重见天日,觉得自己热得差点洗了个澡,皮毛都有些潮湿。
“这次结束我要求休假,你提供的工作环境太差了长官。”安德烈摊开翅膀散热,洋洋洒洒铺满了莱恩斯两只手掌。
“协助作案是顾问的分内之事。况且这个方案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莱恩斯步履稳健,两只弯曲的手臂连抖都不带抖,好像一位捧着蝙蝠干上供的信徒。
安德烈仰躺着,两只脚爪扬了扬,送给莱恩斯一个白眼。
“你应该感谢我,如果我不在你兜帽里,你的纹身一准露馅。”蝙蝠翻了个身,翅膀尽头的爪子扣在指尖,“作为回报……”
“个人隐私,无可奉告。”莱恩斯知道安德烈要问什么,态度坚决地回绝。
“到了。”霍斯在前面喊道。
莱恩斯拉好斗篷,把安德烈扔回兜帽,“这里……”
面前的建筑恢弘壮观,暗色的石砖被打磨得光滑,石柱高耸,刻着各式各样的花纹,神秘而圣洁。夹缝里盘绕了不少青苔植物。墨绿色染在“神殿”上,添了一道岁月的痕迹。
石门紧闭,门前聚集了不少日行者。都对这栋建筑叹为观止。
莱恩斯的面色却不太好。
安德烈打量着所谓的“神殿”,突然如同重遇老友一般笑起来。
“哎呀,这不是血猎的旧址吗,探长大人?”
石门上巨型圆形浮雕里刻满了混战的场面。有带着獠牙的人类被杀死,有举起银枪的猎人没咬断脖颈。只有最上面的部分,一位看不清面目,身材削瘦的男人站着,像俯瞰众生的神。
第六十章
“神殿”外围的日行者依旧分成了两组。
D级的日行者团在角落,C以上的散落神殿前的各个位置。
修女端着银盆走来,身后还跟着这次征召神侍的使者们。
他们一到,神殿大门中央的浮雕就开始转动,向神忠实的信徒们打开大门。
“各位请。”修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门内站着一排修女,带领不同的人去往不同的住处。
血猎旧址的布局与新的血猎几乎一模一样,C级以上的日行者和使者住在二楼,其余人则在底层。
修女耐心地带领每一位信徒来到神恩赐的家,并为每个人送上祝福,以及今日的圣餐
——一支神血。
拿到圣餐后的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日行者大多欣喜若狂,而使者们却面色凝重。
莱恩斯从修女手中接过神血,暗红色液体在黑暗里流转,如同里面潜行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神殿上下有不绝于耳的欢呼声。这景象看起来,如同落难的人逃进了诺亚方舟。
莱恩斯把欢呼雀跃关在门外,独自翻找包袱里还有多少黑面包和肉干。
老管家神机妙算,多装的那点水囊,肉干,一点没浪费,甚至成了自家主人的救命粮。
莱恩斯解下斗篷放在桌上。兜帽里的蝙蝠支着翅膀辛辛苦苦扒开麻布衣服,钻出个脑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不识相的猎人,“砰”的一声变回了吸血鬼的模样。
神殿由于荒废太久,位置偏远,有太空旷,冷得厉害。房间里搭了不小的壁炉,却连木柴都没有。
除了装修华丽以外,这里还不如黑市来得舒坦。
“所有房间都这样吗?”安德烈问。
“二层的都一样,我粗略看了一下,至少壁炉都是空的,如果柜子里放有燃料另说。”莱恩斯回答。
“这里的温度对人类来说可不友好。连被褥都没有,住个半个月,低级日行者极有可能被冻死。”安德烈拿起桌上的神血,说,“如果这些人活不到半个月,自然就不需要担心温度了。”
莱恩斯闻言转头看向他,又低下头继续整理干粮。
“今晚会有些吵。”莱恩斯啃掉半块黑面包,一边咀嚼,一边抄起斗篷裹在身上团在还算暖和一点的沙发里,“我需要休息。”
所以请你安静。
猎人果断闭上的双眼透露了这个信息。
安德烈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嫌烦。热了大半天的亲王心情瞬间冷得和周围的空气一样,一把夺过莱恩斯身上的斗篷裹在身上,找来两只不大的的沙发垫扔在了莱恩斯身上。
屋子里久未住人,沙发垫的厚度一半都是灰尘给的。清冷的空气里瞬间变得污浊,尘土味让猎人皱起眉,咳嗽起来。
安德烈满意地扣上扣子,戴上兜帽,把苍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遮挡的严严实实,“晚安,探长大人。”
他不顾一片烟尘里的长官,留下一句贴心的祝福,转身“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血猎旧址的装修透着诡异的宗教气息。巨大的拱形窗户由彩玻璃拼接而成,绘制不同的图画。
玻璃外爬着几支绿色藤蔓,强硬地遮盖掉绚丽的玻璃,暗度增加后的光折射进大厅,压抑的令人难受。
玻璃窗上的图画和门外圆形雕刻一样。这些不是血猎以前就有的,而是新被更换的。至少安德烈又记忆以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雕塑。
大厅里空空荡荡,落针可闻。遥远地传来一排整齐的,细小的脚步声。
安德烈躲在墙角,隐藏进黑暗里。
在晦暗却又流光溢彩的彩玻璃下,一排裹着黑色袍子的修女如同幽灵一般飘过。她们步履轻盈,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露出的皮肤映照着彩玻璃上的画像。
黄色绿色红色的玻璃像在女人们的白色皮肤上拉长,扭曲,像异世界的壁画。
修女们手里拖着一只琉璃质地的瓶子,里面盛着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安德烈在清冷的空气中闻出来,那是血浆。
她们路过彩玻璃窗,路过踏上二楼的楼梯,在每一个居住着“信徒”的屋门前画上阵法。
洁白的羽毛笔沾着血浆,不时滴落在地上一两滴猩红的血滴。
修女们动作利落,一排一排画去,很快一楼每一间屋子都被做上标记。他们收起瓶子和笔,又以来时的姿态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安德烈躲在拐弯的角落里,修女们从他身前路过,目不斜视,丝毫没注意身边站了一位“观众”。
二楼的屋子没有逃过一劫,就连使者们居住的屋门上也被画上阵法。
修女们结束工作,手里的瓶子刚好空掉,只有染着血的羽毛笔,和空气里冷却后的腥味证明这些瓶子里装了什么。
安德烈在修女们离开后翻下楼梯,去观察一楼的图案。
一楼的空气比二楼浑浊一些。并不难闻,反而让安德烈感知到了食物的味道。
吸血鬼的食物,可不是什么美味。
楼下屋子上猩红的法阵还没有干涸,血液一排一排向下垂落,像死神催命的铡刀。
几只法阵已经从暗红色变成了鲜红色。滴落的血液逆行而上,像被吞噬一般丰腴着法阵。
法阵中间画了一只张开的嘴巴,牙齿尖利,像狼的牙齿一样排布,周围写着神秘的字符。
法阵发光的屋子外血腥味尤为浓烈。安德烈没有选择进入这些屋子,而是转身去了楼上。
楼上的法阵和楼下的图案一致,只是有几间房子外张开的嘴巴,变成了半闭的眼睛。除了使者的屋子外,有这样图案的只有三间屋子。安德烈回想了一下,这些人都是B级的日行者。
这一层发光的阵法仅有几个。在修女之后,神殿彻底安静下来,安德烈百无聊赖,也没有善心做苦力把阵法都消掉。于是悄无声息的推开门,一把摁住突然活过来露出尖牙的阵法,毫发无损地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十分阴冷,飘起的尘土已经重新沉回地面。沙发上的莱恩斯裹着沙发垫,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可以取暖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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