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出去吗?”
“你想出去吗?”
有的人惊慌失措后流泪,有的人应答,还有的人不屑一顾。
安德烈在卡尔房里听每一只蝙蝠带回的信息,记下一些房间号。
夜晚真正降临,如夜游的鬼魂般的修女再此穿过有彩玻璃映照的大厅,在日行者门外的墙上画阵法。
等细弱的脚步声离去,安德烈带着卡尔走出屋门。
一楼一片安静,二楼不少阵法已经开始运行。卡尔被这些流血的阵法吓了一跳,紧跟在安德烈身后,一步不离。
安德烈首先推开了一楼的门,阵法上暗红的血盆大口突然活过来,比昨晚莱恩斯门外的凶猛不少。
但再凶的猫,也只能是只猫。安德烈轻而易举地走进了这间屋子。
屋内有三个日行者,都睁着眼,惊惧地看向安德烈。
“晚上好。先生们。”卡尔站出来,笑容诡异地朝日行者们打招呼,而后说出了一句犹如天籁的话。
“你们想出去吗?”
日行者们头点的好似拨浪鼓,犹疑又依赖地看着卡尔,好似看着救世主。
随后,三个人影顺着屋子的窗口爬出神殿。窗户打开的瞬间,阵法如同受到侵袭一般发了疯地朝众人冲来,流血的牙齿锋利的可以咬断钢筋。
日行者被吓了一跳,手脚抓不住窗台,普通一声摔出了神殿,落在墙角稀稀落落的草地上。
安德烈拦在卡尔面前打开神血,在地上滴下几滴,又把收集到的三个人的血液洒在地毯上。
见了血的阵法瞬间安静,血盆大口晃晃悠悠缩回去,吸收落在地上的点点血迹,回到了运转模式。
三个逃出神殿的日行者躲在墙角,按照卡尔给出的路线躲在旁边的树丛里。
黑夜的树林幽深恐怖,三个人几乎吓破了胆,却都乖乖地蹲在里面,一动不动。
卡尔被阵法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脸上的高深莫测消失得一干二净。
安德烈拍拍他的肩,“做得不错。你还挺适合神棍的。”
“……”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夸奖。
这样走过了几个房间,救出的日行者已经快有十个人,但也仅仅是十个人而已。
在那些没被安德烈记下房间的屋子里,有一半的阵法已经开始运行,鲜红的血液将阵法养得充盈饱满,如同一颗巨大的,恶趣味的红宝石。
卡尔笑得脸部肌肉僵硬,看向那些运转的阵法时,僵硬的皮肤硬生生牵扯出一丝恐惧和愤怒。
一楼的屋子已经他们已经走过一遍,卡尔站在楼梯口问安德烈:“二楼呢……”
安德烈回想了一下,说:“有一个。”
那间屋子是个女人,少有的女人。
她享受了所有日行者之中最高贵的待遇——被一群蝙蝠叼着下楼。
因为那是个孕妇。
女人大概三四个月的样子,但据她描述,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只是因为在黑市难以获取营养价值高的食物,才显得肚子没什么动静。
孩子的父亲也是个日行者,前几个月被公会回收,再也没有回来。父母两个都是低级的日行者,有了孩子以后,女人的血统才纯正了一些。
“怀孕期间有喝过神血吗?”安德烈问。
女人支支吾吾,最后点了头。
安德烈没说什么,招呼蝙蝠把女人送了下去。女人和肚里的孩子都很瘦,但到底是两个人,小蝙蝠踉踉跄跄地飞出窗外,让孕妇平稳落地,而后一哄而散。
除了女人以外,二楼的日行者们没有一个人对离开产生兴趣或是哪怕一点的动摇。
人的能力越高,贪念就越大。这符合安德烈对人类的认识,所以并不感到惊奇。
反倒是卡尔在回房前犹豫了很久,指了指使者们的屋子:“那……他们呢。”
安德烈半只脚踏入房门,回神紧紧盯着卡尔。
卡尔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几乎要道歉时,安德烈问到:“你觉得他们之中,谁想离开?”
卡尔卡壳了,他回想了很久,磨磨唧唧说出一个名字。
安德烈点点头,“他在哪个屋子?”
使者门上半闭的眼睛已经睁开,滴着血向外凸出。安德烈戴上兜帽,把脸换成莱恩斯的样子,朝卡尔扬下巴:“推门。”
卡尔吃惊地回头看向他。
“闭上嘴,我怎么开你的门,你就怎么推这扇门。”
安德烈威严十足,不容置喙。卡尔本就理亏,做足了心理建设,带上兜帽,一闭眼把手掌摁了上去。
血腥味瞬间炸开,眼瞳深处化出两排尖锐的牙。木门被血染得黏腻。卡尔的手掌碰触到冰凉的,湿润的,光滑的球面,在他手掌下滴溜溜地旋转。
眼瞳中心两排尖牙如同捕猎的捕蝇草,温顺地张开,等候猎物的到来。
巨大的口腔如同猛兽,咬合力惊人,一口下去手骨都要碎一半。卡尔感受到铺面而来的腥风,想要缩手,背后却又有另外一阵凉意席卷而来。
这阵气息更悠闲,更缓慢,更尖锐,还带着虚无缥缈的,腥甜的味道。
牙齿落下的动作慢下来,刺破皮肤见血前,唯唯诺诺地退了回去。
手掌没了眼球的阻碍,一把向前推去
门开了。
“谁……卡尔?”屋子内的人没有睡着,油灯倔强地点亮一角空间。
安德烈打量这个被卡尔记住的使者,发现他们有一面之缘。他站着,对方晕着的那种一面之缘。
诺兹很惊奇的卡尔的到来,对两个人的打扮也感到奇怪。本能地站起身,做出防御姿态。
安德烈将气息遮盖得严严实实,任凭卡尔发挥演技,忽悠他“认可”的使者。
“诺兹。”卡尔绷着一张脸,兜帽带去大半阴影,配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显得神秘莫测。
“你想离开这里吗?离开神。”
诺兹抱着他的油灯,手里拿着一把缠着皮革的银刃,愣住了。
他的迟疑和心动在脸上展现出蛛丝马迹,卡尔一时词穷,口袋里的小蝙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爬向他脖颈,露出一只脑袋轻声说:“杀了他。”
卡尔傻了。
蝙蝠一溜烟钻进袖子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右胳膊一阵酥麻,卡尔脑子一晕,看到自己夺过诺兹的刀,迅速精准地插进他左胸偏下的部位。
后方安德烈伺机而动,连人带油灯推了下去。
诺兹留下的一滩血让门外哆哆嗦嗦的眼睛兴奋起来。不少血迹凝成一股线,沿着地毯往窗外爬,直到他们遇见一双粗糙的,干净的靴子。
安德烈挡在窗口,垂眸“温和”地看向那些血线。
卡尔的胳膊酸痛,咬着他手腕的蝙蝠松口后跑回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卡尔抿着唇,面色白得和安德烈一个样,冷冷地盯着沸腾的血液,沉声道:“滚回去。”
阵法消停了。
卡尔疼疯了。
安德烈安抚地拍着他右臂,顺带奖励一般揉了揉小蝙蝠的脑袋。
什么阴冷,严肃,其实只是蝙蝠咬得太疼了,又酸又麻,疼痛还往骨子里钻。这战斗力和小蝙蝠粉灰粉灰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解决完诺兹,安德烈的行动完满结束。回屋时也不收敛,直接将门上的阵法给消掉了。
卡尔揉着手臂,面部扭曲地蹲在沙发一角,把兜里安然入睡的蝙蝠揪了出来,捏开它的嘴巴。
小蝙蝠的牙齿也是小小的,乳白色还有些透明。卡尔伸了伸手指,决定以后打死都不能惹这东西不愉快。
“做得很好。”安德烈笑着盯住卡尔,满怀诚意地建议,“现在,从窗户跳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卡尔:危
大家腊八节快乐呦,今天喝腊八粥了吗?
第六十三章
刚被粉嫩小蝙蝠吓坏了的卡尔心灵再一次受到冲击,呆愣地看着安德烈,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被扔下去。
“等等等等……”卡尔摆着手喊,“我下去?”
“难道你还想见一见神的真面目,做他的神侍?”安德烈打量卡尔,一副没想到的表情。
“不是!我对狗屁神没兴趣!我们出去了去哪啊,曼陀罗印记也解不掉,而且你和莱恩斯不跟着一起走吗。”
安德烈倚着门,和卡尔离了两米远,完美融合在诡异,阴暗的神殿。窗外月光照在卡尔小腿上,没有半分留给安德烈。
“如果没有我,你准备在黑市呆多久?”安德烈问。
“还有屋子里那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你能安然坐在酒馆里,和欣赏斗兽的客人一起痛饮,就代表你在黑市其实适应的很好。”安德烈的声音轻飘如羽毛,落地却带血。
“我来得目的是见神,然后杀了他。那么你呢?你要做什么?”
“我想离开。”卡尔沉声道,“过一个人类的生活。”
安德烈点点头,直起身子,“合理。送你个礼物,作为饯别礼。”
安德烈掏出银刃,从掌心划过,并拽起卡尔的手背。血珠缓慢凝结,最终小气地落下一滴,正打在曼陀罗花上。
灼烫,撕裂的感觉从手背穿行至大脑,卡尔痛得连呼声都叫不出,团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耳边虚幻的低喃。
——“回答他,也回答你自己。要蒙蔽痛苦的神,还是要险峭不公的路。”
曼陀罗花印受到刺激,自保一般由手背延伸,分散成几乎透明的烟雾,霸道地占据了宿主的全部身体。
卡尔像被关在了镶嵌宝珠的镜子里,没有光,就只有一片黑暗。
他看到记忆深处,被埋藏了太久的记忆。
有朝他吐口水的父亲,有邻居玛丽阿姨异样的眼光。有唾骂,有恐惧。有躲避,有攻击。
他的童年是个打碎的万花筒,只有玻璃渣刺进皮肤的疼痛,却没有彩玻璃组成的美妙图案。
排挤只是地狱的第一层惩罚,父母在他七岁时终于等来了另一个男孩的降临。弟弟健康,可爱。有藕节一般的手臂,还有黑亮的眼睛。喝母乳,喝煮熟的羊奶。
于是在他和弟弟相处的第八天,他的父亲把他送上马车,换取了一篮子的黑面包。
那个留着胡子,小眼睛的男人抱着一篮黑面包,无视远去的马车,嘴里嘟囔着:“好值钱呀,好值钱呀。”
这样的抛弃和离别卡尔经历过很多很多很多次。
黑市地狱的一角,外面的世界,则是地狱的全部。
送他离开家的那辆马车里,坐着两排和他一样的孩子,他们被培养着做小偷,做乞丐,或是被当做肯花一个金币的嫌疑犯的替罪羊,死在铡刀下面。
每日的口粮是一口面包渣,还有散发酸味的生肉。间或能得到发饭的刻薄老头一口唾沫,加上一句:“吃啊,不是喜欢吃生的?”
他听过十几年别人的嘲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嫌弃的眼神。
“他们抛弃你,神不会。你要远离神,让生活回到这些人脚下吗?”
曼陀罗花茎攀爬他的身体,绕在他耳边,把他最恐惧的,藏起来的记忆,感官全部翻找出来,像在处理一袋掩埋过久的垃圾。
曼陀罗的香气里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不停逼问着。
“你要回去吗?”
“你要回去吗?”
“你要回去吗?”
花茎狂躁地挪动,急促地掩埋了中心的人,低语变作嘶吼,最后成为一声不可置信的喊叫。
“你要回去!”
卡尔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躺下去的方位恨不讨好,正把小蝙蝠整个压在了身下。半个小时,小团子都要变成蝙蝠肉饼了。
淡如薄雾的曼陀罗在皮肤上消失。地上流了一滩黏腻的汗渍。
“选择正确,恭喜。”安德烈真挚地送出祝贺,并颇为感兴趣地看着卡尔。
出于对人类的好奇,安德烈冒犯地参与了卡尔的整个回忆。
咒印会带来最糟糕的记忆,却不会妖魔化记忆。
方才一场演出中,是一场纯粹的悲剧。没有希望,没有善念,没有转机。卡尔的回答给的也是毫无征兆。这让安德烈很是好奇,“为什么不呆在黑市?”
卡尔盘着腿,用斗篷擦干净脸上的汗,并抄起身下不满的“蝙蝠肉干”,把团子搓回来。
“没有原因。”卡尔回答,“我想不出留下的理由,也想不出离开的理由。黑市适合我们这群怪物,这里我有朋友,我有食物,有衣服。我是一个可以踩着别人脊梁骨前进的上等人。”
“但是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知道是正确还是错误,但我不想在黑市过完一辈子。”
“尊重你的选择。”安德烈拒绝评价卡尔选择的正确性,更没兴趣开导人生。只是递给卡尔一支试管,里面一颗一颗的暗红色血珠分开堆放,大致有十几颗。
“东西只有这么多,能否解咒也全凭自己。用在你觉得值得的地方。”安德烈交付过践行礼,站在窗口垂眸看了一眼高度,“好了,现在你可以跳了。”
卡尔的腿还是软的,盘在地上小心翼翼把试管收起来。没有像安德烈索要更多的血液来解咒。
日行者的生活里,幸福的火光太少。在黑市被回收,或者在外面被饿死冻死,两者差别不大。真要细算下来,在黑市的日子,反到还有一些意义。
在那里宣泄出的暴力,欲望,颓废。是在正常社会中,用死亡都换不来的自由。
在这样的环境下,愿意离开的又能有几个人呢?
神殿建筑华丽,二楼和地面相差十米多,夜深人静,被一只吸血鬼盯着跳窗,怎么都有种被谋杀的错觉。
卡尔扒着窗沿,回头问:“你和莱恩斯有什么计划吗?这里太危险了,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和?”安德烈歪着脑袋,提醒,“你理解错了,只有我,没有那个蠢笨的南区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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