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邹月吟放假回国,一打眼就看见有人欺负瘦弱的浸玉,她和穆京宸都是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当即去教训了那店老板一顿,还给浸玉买了根糖葫芦串。
浸玉的年龄可比她大,只是因为太瘦小而看着像个小姑娘,邹月吟就理所应当地把她当做小孩儿去哄,没想到随手做的一件好事竟一直被浸玉记在心里。
被林粤买回家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后,浸玉有很多次都想着要去给邹月吟道谢,只是邹月吟难得回国,即使偶尔在街上遇到,浸玉远远地望着便被邹月吟的意气风发镇得忘记要说什么话,等回过神来时邹月吟又已经离开了。
“你和林粤是什么关系?”
渝棠见浸玉没有恶意,才也放缓语气,也不再警惕地蜷缩在角落。
“我是老爷买进门的妾室,名叫浸玉。”
浸玉说着给渝棠端去一杯茶,“你口渴吗?是不是被火烟呛到了?你别怕,老爷说这里安全,一会儿他就来接我们。”
浸玉并不知道林粤和渝棠的恩怨,她只看着渝棠就觉得心里动容,凭空就生出想要保护他、怜惜他的意识。
“浸玉姑娘好心,能告诉邹月吟我在林粤手上吗?”
“那、那不行,我只能待你好些,悄悄照顾你一些,但你应该、应该对老爷来说很重要,我可不能坏了老爷的好事。”
浸玉摇了摇头,斟酌一会儿后又拉上了小窗前的窗帘。
第80章 血风
渝棠倒没有多意外。他与浸玉素不相识,当然不可能希求她糊里糊涂的就放走他。好在林粤从他身上问出宝库钥匙之前不会伤他性命,渝棠只能祈祷穆京宸尽快找到自己。
林粤也好,渝眠也好,都铁了心的觉得宝库里藏着的是万贯财富,对此渝棠不置可否,他虽也没有进去过,但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叮嘱过他,说那宝库里装着的并非一家之财,万不可因一己私利而开。
“我怎么称呼小先生你呢?”
浸玉在一旁闲得呆不住,她不识字也不懂曲儿,平日最多的消遣就是绣绣花,按理说她平时也能捧着绣绷坐一天,可现在身旁捆着个渝棠,就像是寥茫的麦田旁生生出现了一片繁盛的棠花花海,让人无法集中注意。
“渝棠,海棠的棠。”
渝棠靠在角落,浸玉原本想请他坐榻椅,但又怕外头守门的看了会有微词,便由着渝棠呆在地上。
“渝棠……渝可是三点水的渝字?”
浸玉这辈子没认过几个字,但这“渝”字的每一笔每一画却都在她心里清晰如沟痕。
渝棠点了点头,因为拉了窗帘的缘故房间里晦暗不明,他并未看清浸玉突然变得凝重的神色,只见她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到渝棠身边拿走了刚刚才给他倒好的凉茶。
“那、那我不该对你这么好……你原来是渝家人,是老爷的仇人!怪不得老爷会把你五花大绑。”
渝棠听完她的愣了一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
“浸玉姑娘这话倒是让我听不明白了,渝家……我家里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光了,如何能与林粤结仇?”
“那是更早的事情,恐怕那时你还只是个不记事的孩子,”
浸玉摇了摇头,眼里又多了几分怜惜,渝棠被穆京宸悉心照料大半年才养出光润气色,所以浸玉一直以为他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富养少爷,
“我被老爷买入林家足有九年,老爷容我爱我并非虚情假意,但迟迟未提过要将我明媒正娶为正妻,因为老爷年轻时与发妻伉俪情深,发过誓此生只娶她一人……我一直以为大夫人是死于意外,直到家中一直跟着老爷的老人与我说了当年真相,我才知道,老爷年轻时一直跟着一位渝姓商人做事,也是通过那位渝老板和大夫人相识的。”
浸玉声音细软温糯,讲起往事如同唱响了一展戏折,让渝棠有一瞬间还以为浸玉在讲什么与他毫不相干的绮丽故事,还以为浸玉话中的“渝老板”是什么话本里罪不可赦的坏人,而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慈爱温韧的父亲。
“渝老板本该是老爷的恩人,直到有一年暴雪封城,又逢大夫人难产,老爷踏雪跑到渝家去求渝老板将府上家医借来给大夫人看病,可老爷磕破了脑袋渝老板都没有开门,这一拖,才导致大夫人难产而死,这件事也成了老爷的心病,老爷到现在……都再无子嗣。”
浸玉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原本不该多言,可不知道为什么被渝棠正眼看着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就卸掉了戒备。
可渝棠并没有为她绘声绘色的讲述所打动,他张了张口,半晌只是冷嘲了一句,“好一个伉俪情深”。
浸玉不解,渝棠也不因为她的无知和冤枉而生气。林粤的那位发妻他也是认得的,早年是他母亲身边的一个丫鬟,后来和林粤看对了眼,只不过之后的故事并不像浸玉讲得这般深情悲恸,反而总能听到林粤家暴的传闻。
至于所谓的暴雪难产,如果渝棠没有记错,那是林粤酒后又对怀孕的妻子大打出手,打得人昏厥见血了才慌着来向渝郑楼求救,只是林粤怕渝郑楼说教他,因此说得含糊不清,隐瞒了妻子已经濒死的真相,只说是发烧。
渝郑楼一直想让他改掉打人的陋习,本想借此机会让林粤长个教训,才迟迟没让人开门,等第二天一早派人去看时,只见到一席白缟。
渝棠想,他父亲终究是心怀愧疚,否则也不会对林粤格外宽容,纵容到林粤敢对他们全家痛下杀手。
而林粤坏事做尽,迟迟不再娶妻的原因恐怕也不是为了悼念亡魂,而只是为了让他人以为他深情难覆,为了求一心安。
“我知道这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但……但我是老爷的人,自然不能……”
“他若真的专情,怎会再养妾室。”
渝棠打断浸玉,语气平淡,短短一句反问让浸玉哑口无言,四肢生寒。
这道理她又是如何不懂,只是一个没名分的深闺妇人哪里敢有更多奢求,又如何敢用无妄的质疑去打破来之不易的欢宠。
“他不要子嗣,恐怕也只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候不被人抓住把柄,我想他应该是对浸玉姑娘还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也不会让我们俩呆在一起,”
渝棠冷静而温和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一寸寸剖开林粤的皮囊,将浸玉早就隐隐感觉到过的那个残忍冷酷的灵魂展开来给浸玉看,
“林粤绝不会丢下的东西是我,或者说是我身上的钥匙,你能见到我,至少说明他暂时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而丢下你。”
“……你、别说了,”
浸玉摇了摇头,“老爷于我有恩有情,就够了,他将我从攀花楼买出,就算是要要我这条命,我也该感恩戴德……”
“嘭——!”
浸玉话音未落,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撞开,她只觉得有拳风擦过面庞,再反应过来时只见林粤已经将渝棠抵在了墙上。
“老爷……!”
“你呆到一边儿去!”
林粤现在看着渝棠仍觉得不解气,他被这兄弟俩害得要丢掉在峪临的基业,要不是看在宝库的份上,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渝棠千刀万剐。
头发被林粤狠狠拽住,渝棠咬住下唇,他虽预料到林粤不会让他好过,可没想到林粤会二话不问直接先往他身上重重擂下泄愤的两拳。
“唔……”
渝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蜷缩在地上久久无法缓过来,林粤却从这殴打之中获得了快意,一如他多年前殴打自己的妻子,野兽般原始的冲动再度被唤醒。
“你这不知感恩的婊.子,我大发慈悲放过你和你弟,你却想反咬我一口,啊?你弟是个怪胎,你就是个贱种!贱人、贱人!”
拳打脚踢和咒骂声夹杂着如同雨下,闷闷地全部落在渝棠身上,林粤将对穆京宸的怒气悉数发泄在渝棠身上,残暴如蛮兽,没一会儿拳骨便打得发红发烫,他看着倒在地上像是被踩进泥里的腐烂花枝般的渝棠才终于觉得心情舒畅。
殴打持续了快十分钟,浸玉三番五次想上前阻挠都被林粤推搡开,直到渝棠奄奄一息地喀出一口血沫,林粤才终于停下了手。
他扯过浸玉手中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污血,吩咐人将渝棠塞进箱子里抬走,
“玉儿,我来接你了,”
林粤脸上的暴色还未褪去,语气却已经温柔如溺,让浸玉不禁哆嗦一声,想起了渝棠的那声嗤笑。
“委屈你和那贱人呆在一起,他那张嘴只会颠倒黑白,要是说了什么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林粤说着搂了搂浸玉的腰,
“地道打通了,我们从地道走,没人能找到我们。”
“都听老爷的。”
浸玉温和笑笑,掩饰住眼底的心惊肉跳,“只是……老爷把渝棠打成那样,万一那穆家少爷看到后要报复您,怎么办?”
穆家少爷盛宠渝棠的事情全峪临都知道,浸玉也不例外,只是她并不知道林粤一直在对付的人也正是穆京宸。
“看到?穆京宸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
林粤阴鸷一笑,“你还记得当初买你的牙婆是谁吗?等我撬开渝棠的嘴,就把他卖去那窑子里!”
浸玉打了个寒颤,面上只是又笑了笑,背起行李跟着林粤一同从密门偷偷进入了地道。
这地道为林粤秘密挖建,直通城外野林,就算穆家军在城外拦截,也不会想到他们能直接通到林子里去。
“老爷,怎么只有我们几个?佟叔呢?还有韩婶、小吴,怎么都不见他们?”
浸玉见进地道的加上她和那个横眉毛也不过五个人,不禁有些担心。
“家中有奸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回答她的是横眉毛,林家的其他下人早就和那把大火一起葬在了火海里。
浸玉听了更觉得生寒,如果林粤没有这么喜欢她,现在她是不是也成了火海中的一具焦尸……?
林粤千算万算,哪怕杀光家中其他活人也没想到,有人临死前还是将他走地道的消息传给了穆京宸。
穆京宸得到消息后立即起身出城,一同带走的还有邹卫伊。
邹卫伊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拿着峪临地形图不停用铅笔勾勾画画着,他从没想过自己读了两年的建筑学还能派上用场,
“如果林粤不是个胡乱瞎挖的蠢货,那出口只可能被设计在东边的山上,或者北门外的平原上。”
“北门平原?”
穆京宸皱起眉,“野树横生,入夜了还真不好找他。”
“啊?”
邹卫伊担忧地看向穆京宸,随即又听穆京宸淡淡道,
“但我杀的每一个匪头都是在夜里。”
“臭屁……哎呦!”
邹卫伊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一声刺耳的呲响,他啪的就因为急刹车拍在了前车窗上。
侧窗被摇下来,只见一穿着军部制服的男人朝穆京宸行了个礼,
“穆少爷,蔡司令找您有急事,”
他说着还压低了声音,“是检查委的专员要找您谈话。”
“我两袖清风,他们找我有什么好谈的。”
穆京宸按了按喇叭,不耐烦道。
男人闻声也不恼,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这是机密,而且检查委已经下了拘留令,若非看在您有军功在前,应该是巡检队来押您回军部的。”
第81章 寂静荒原
“不可能!”
在穆京宸开口前,邹卫伊率先一掌拍在车窗上,
“拘留令是说下就能下的么?穆家世代忠良劳苦功高,穆伯伯和穆京宸更是一心剿寇平乱,怎么可能轮得到检查委来要人?”
邹卫伊鲜少流露急躁,只是因为和检查委沾上的从来都是贪污涉黑的重罪,穆京宸说夸张点也算是峪临扫黑除恶第一人,而手握军权之人最怕被扣上“贪”的帽子,可以穆家的财力何须贪污,只怕都是有心人为了绊住他脚步的污蔑陷害。
“邹少爷稍安勿躁,到底轮不轮得到检查委接手,穆少爷与我回军部接受调查后自然可见分晓。”
男人说着已经伸出手来牢牢扣住被降下半张的车窗玻璃,担心穆京宸直接一脚油门逃出城去。
“就算是蔡司令本人想要与我见面也得提前预约通报,我给你时间听你解释已经算破例,你不会真的打算空手无凭就让我跟你去军部吧?”
“当然不会。”
男人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暗红色的小证,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检查委特派员才能持有的证件,
“有证有令,穆少爷若是不从便也算违抗军令,少爷别忘了,回到城里就算您军衔再高,也得听蔡司令……哎哎哎……!!”
穆京宸没耐心等到这慢条斯理的男人将口中的官话说完,一码子将油门踩到底冲出了城门,男人被挂着往前掺了好几米才摔倒在地,暗红的小本落在轮胎轧出的灰印里,无论他如何愤恨地叫喊着穆京宸的名字也留不住那已经远去的车子半步。
灯火透明的峪临城关转眼间被抛在眼后,邹卫伊却还抱着怀里的那沓草稿纸呆若木鸡地缩在座位上发愣,直到穆京宸提高声音喊了他一声。
“邹小少爷这是被吓傻了?”
“啊?啊……、怎么一转眼就出城了、”
邹卫伊咽了咽唾沫,“那人刚刚还扯着你的窗户,我看他被拽出去好远……你也太虎了些,万一他受伤怎么办?还不得又告你一状。”
“那便全当我是在清理军部里的废物,”
穆京宸冷嗤一声,“要是连这都躲不开,他也没脸去告我的状。”
“你们军部里又不是人人都能打死三头牛,万一人家是个文员呢……我刚刚看他竟然真的能拿出凭证,我听说要是没拿到切实的证据,检查委那伙人可不会随便派专员,你、你不会真的有把柄被他们抓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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