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愿暗自冷笑,这老不修想当摄政王,他还不是傀儡帝呢!
明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李宏愿点了点头,问身旁侍从:“这茶是哪里采买的?”
“回皇上,是民间的茶商自阳海采买,如今正是绿茶淡季,奴才便想着买一些给太后和诸位太妃娘娘改改口味......”侍从颤颤巍巍跪趴在地上,“奴才罪该万死!”
“要论罪,也不该论你的罪,
”李宏愿抬高声音,“那大胆茶商何在,带上前来!”
下首杨蒙听得这话,不由得惋惜。
看来是不能亲自搞死白雨信了,看看待会儿能不能努力一把,将顾明州也拖下水去,一箭双雕。
过了一会儿,白雨信被人拖上来。
他早已半晕死过去,满身血迹,顾明州呼吸急促起来,紧紧攥住了杯子,不敢抬头。
李宏愿皱眉:“叫你们带人,怎么弄得这样凄惨?”
侍从还没开口,杨蒙便当先一步上前,开口:“回皇上的话,这厮擅自买卖乌龙茶,有违先帝教诲,罪同叛国。臣依法将他逮捕,他却嘴硬至极,不肯认罪,臣不得已,才动了刑罚。”
听见先帝两个字
,李宏愿不悦地眯了眯眼。
他引而不发,看向张黎:“首辅大人认为,这该如何责罚才是?”
张黎捻了捻胡须,却道:“此事干系甚大,老臣做不得主,还得看皇上旨意。”
“朕不明白,该判什么罪,”李宏愿端起一杯乌龙茶,低笑一声,“不过买卖些许茶叶,如何就是叛国了?杨大人,你给朕解释解释?”
杨蒙道:“回皇上,乌龙茶乃是阳海产物,当年阳海派出奸细,在民间大
炒乌龙茶,令无数因战乱而妻离子散者思怀家乡,屡次痛批先帝,竟认为咱们大兴应当归顺阳海......”
说到这里,杨蒙愤愤不平起来,怒道:“要论起,那也是咱们大兴才是皇室正统,阳海不过是泥腿
子聚了群乌合之众,怎敢如此嚣张?”
李宏愿点点头,又看向白雨信:“杨大人所言,你可认罪?”
“恕难......难认罪。”白雨信一用力,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白雨信喘息着,艰难地说下去,“当年局势未稳,国不强,民不富,百姓才会听信奸细胡言乱语。然而如今天下太平,国力强盛,便是阳海奸细故技重施,也决计起不到当年的效果。”
这话恰好切中了李宏愿的心坎儿,他不禁颔首:“说下去。”
“小民行商之时走遍天下,大兴竟已无人再提及收复国土、统一天下的事,小民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国恨家仇誓不能忘,”白雨信放软
了声音,哀切道,“可恨小民文不成武不就,只得出此下策......”
“或许还有人会记得——阳海本是属于我们的土地,买卖乌龙也根本不该是叛国通敌,那本就是大兴子民理当享受的东西!”
一番话振聋发聩,震得宫殿之内一片鸦雀无声。
李宏愿深受感动,不住点头。
杨蒙见势不好,连忙进言:“皇上切不可被这厮的花言巧语蒙骗,乌龙茶本就不合祖制,不该买卖,他这
是明知故犯!”
李宏愿拉下脸来,沉声道:“照你的话说,父皇留下的条条框框,朕一条都改不得,只能墨守成规了?”
“微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胆子大得很!”
李宏愿手中杯盏猛然往地上一砸,随着砰地一声,压抑已久的脾气蓦然爆发。
“不合祖制又如何,如今当家的人是朕,哪一个老祖宗都不是!”
朝臣心头皆是一惊,知道皇帝这
是终于发作了。
就在这时,郑自明越过桌案,上前一步:“禀告皇上,据微臣所致,杨大人三番两次抓捕此商贩,勒索不成,才出此狠招,不过是预备杀人夺财罢了。”
顾明州惊讶地抬了抬头
。
李宏愿目光凌厉起来:“真有此事?”
“没有,绝对没有!”杨蒙慌了,指着郑自明痛骂,“你不要血口喷人!”
郑自明儒雅一笑:“皇上大可审问刑部其他人,抓了同一
个人三次,不见得所有人都忘了吧?”
“好啊,”李宏愿怒极反笑,“大兴竟然还有这样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恶棍,若非今日无意牵扯出来,朕还不知要放任你残害百姓到几时呢。”
“张首
辅,您瞧瞧这事又该怎么罚?”李宏愿今日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任谁都嗅到了来者不善的气味,无数紧张的目光下意识朝张黎聚焦。
第82章 他配吗
张黎仍是那副不动如钟的模样:“全凭圣上裁断。”
不动声色,又将皮球踢了回去。真不愧是千年的老狐狸。
“首辅大人不是意见多得很么?现在又没话说了?”李宏愿冷笑,“既然如此
,不如将这恶徒拖出去乱棍打死罢。”
杨蒙面如土色,身子被抽干力气般,猛地趴倒在地。
张黎聚拢眉头:“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杨蒙虽罪该万死,也好歹是朝廷重臣,不如降职,发配做个
县令,戴罪立功也是好的。”
“这几个宫女不过用错了一支簪子,你便要将人痛打二十大板赶走,如今却是贪赃枉法的巨蠹,为何又要网开一面?是何道理?”
“朕怎么给忘了,首辅大人看不
惯朕和皇后许久了,自然处处都有错,”李宏愿低笑一声,“至于这杨蒙么,则是你张黎的外戚,朕怎么能动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下来却力逾千钧。
张黎脸色大变,挣扎着下跪:“微臣
不敢!”
他年老体衰,跪下时磕了一下,李宏愿却罕见地没有去扶,旋身甩开衣摆,重新坐回龙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张黎。
“朕再问你一次,该怎么判!”
张黎额上渗出细
密汗珠,苍老的身体伏在地面,不过片刻便难以支撑地打起颤。
“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张黎颤悠悠道,“皇上息怒,免得伤了身子。”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改变了
形势。
仿佛李宏愿只是个闹脾气的孩子,因为生了气才故意为难他,而张黎却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众位大臣纷纷出言劝谏,李宏愿气得快炸了。
这一招还真是百试不厌
,每个人都拿他当小孩看么?
最终又不得不强忍了下来。
他是皇帝,大可一句话压下来,爱杀谁就杀谁,然而朝中大臣半数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倘若他就因为看张黎不顺眼把人杀了,老臣们
兔死狐悲,难免心寒。
若要收复国土,就必须朝臣替他卖命,绝不能这样轻率。
现在还不是时候,必须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咬牙劝了自己数次,李宏愿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杨蒙贪赃枉法,着京兆尹审理清楚,依法判决。白雨信并无过错,赐上等上药、白银百两,以作抚恤。”
扫了跪在地上的奴婢们一眼,李宏愿喝道:“还跪着做什么,给诸位大人倒酒!”
八位宫婢躲过一劫,连连谢恩。
白雨信被人再次拖下去,顾明州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卸了个干净,软绵绵地坐在席上,一阵恍惚。
原来顾明州要郑自明做的事,便是贿赂宫婢,用上一对
红玉。这样显眼的对簪必然会受到众人称赞,张黎曾经在礼部呆过几年,又担任过皇帝夫子,自视甚高,不出言指正就不是张黎了。
之后再提及乌龙茶的茬,李宏愿正在立皇威的时期,只要张黎再次指责,两人
矛盾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届时便可从中周旋,救出白雨信。
然而计划归计划,顾明州心里也很没底,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竟然连冒险出言的必要都没有。
这一场宴席吃得没滋没味,
李宏愿没兴致吃了,没一会儿便拉着凤子初离席。
张黎受了惊,身子骨也受不住,由下人搀着回府。
两大主角都走了,余泰清又是个软硬不吃的臭脾气,朝臣们也纷纷散去。
顾明州起身,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双腿已经绵软无力,站都站不起来。
郑自明也站了起来。
“郑兄。”顾明州叫住他。
隔着人群,两人四目相对。
人多眼杂
,顾明州无从道谢,向他深深揖了一礼。
大恩不言谢,今日出手相助之恩,他定会好好报答。
郑自明仍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冲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顾明州扶着小几缓
了一会儿,方才往外走。
渐渐的双腿知觉恢复不少,他加快速度,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冬柏在宫门外等着,一见他便哭了:“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顾明
州点了点头,哗地一声掀开马车的帘子,白雨信正躺在马车里,被一张薄被裹着。
“又叫你......费心了。”白雨信愧疚地笑了笑。
顾明州冲上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喃喃道:“没事
了,已经没事了......”
“脏......”白雨信轻轻地推开他。
他一身血污,在牢房里呆了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然浑身酸臭,简直肮脏得犹如路边乞丐。
马车内点
着一只造型简朴的灯笼,映得顾明州一身官袍越发华贵,宛如画中人,贵气逼人。
他如何配得上他。
马车动了,蜡烛的光也跳跃起来,朦胧的光线从耷拉的眼皮下投射进来,白雨信听见脑海里
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并无讥诮,也无贬低,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
脸上忽然落下一滴液体,白雨信眨了眨眼,抬起头。
顾明州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是泪,身子一抖一抖,
想说点什么,嗓子却痛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用力拥住白雨信。
白雨信感到他的胸膛在不住颤抖,呆呆地怔了片刻,视线也忽然模糊了。
回到家,夏松早已经备好热水,顾明州将他打横抱起
,先去浴房洗个干净。
白雨信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衣襟:“我自己可以。”
顾明州紧抿着唇,面沉如水,手下的动作却强势得不容抗拒。
掀开衣裳,雪白的肌肤上早已布
满伤痕,顾明州拿帕子给他擦,只轻轻碰了一下,白雨信便倒吸一口冷气。
清理身子便花了半个时辰,擦干了上药,又是另一种痛楚。
白雨信咬着牙不敢叫痛,疼得满头大汗。
顾明州拿一张新的帕子,替他擦干汗水,手指穿过他湿润的发丝,低头疼惜般吻住他。
“叫你受苦了。”
白雨信躺在他怀里,一阵茫然。
这已经是顾明州第几次救他了?自
从他们在一起,他带给顾明州的总是无尽的麻烦,顾明州总有一日也会厌倦的吧。
这个晚上,白雨信失眠了。
第83章 继母
日子一天天过着。
分明已经逃出生天,白雨信的心情却依然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了胸口,令他连笑一笑都勉强。
顾明州只以为他是在牢狱里受了惊,心疼不已。
其实白雨信在监牢里最多待了三四天,可顾明州却觉得他瘦了一大圈,想尽办法琢磨些好吃的,发誓要把他补回来,养成圆乎乎的最好。
他越好,白雨信就越觉得有负担。
待在家里忽然变
成一件非常辛苦的事,白雨信熬不住,假称忙碌,能待在外面就不回去。
皇帝仿佛被他当日一番话说动了,几次宴请朝臣都故意用乌龙茶,这朝中大臣固然有立场,然而说到底仍是皇上的官,讨好皇帝总是没错
的。
乌龙茶忽然畅销起来,不止宫中,平民阶层也刮起了一阵与往常不同的潮流。
在此之前,京城有乌龙茶现货的商人根本没多少,白雨信立刻捞了一大笔。他将乌龙茶分为三个等级,特等的
进贡,优等的高价卖出,次等则贩给尝个新鲜的平民。
规则由他制定,等其他商人买好乌龙茶过来的时候,发现白雨信的标准已经为大家所接受,不得不跟他合作。白雨信早有准备,抽成百分之五才肯派人前去
指导,其他商人虽然心里直骂娘,但此时乌龙茶刚刚兴起,利润丰厚,也就接受了。
于是白雨信赚了第二笔钱。
这还不够,白雨信还琢磨着,以乌龙茶和绿茶拌在一起,预备开发些新品类,也
不多卖,就是给人些新鲜感,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成本不高,既能赚些小钱,还能保持格调,跟其他茶商做出区别。
杭州锦南楼一炮而红,不仅乌龙茶赚钱,连本就相当红火的绿茶生意也被带动得高涨了好几分
。
叶正信这几日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乐不可支地睡下,又在梦里笑着醒过来。
白雨信说一年赚上三年的银子,还真他娘的没撒谎!
叶正信兴致高了起来,哪怕劳动也十分快
乐,叫白雨信赶紧回家养伤,别碍着他数钱。
白雨信哭笑不得。
慢悠悠走在街上,他一时间仍不想回家,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京兆尹门口,正好跟走出来的杨蒙迎面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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