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起式,同样的剑招,同样强横的灵压在天地间狠狠碰撞。
一百年了,当年那场宗玄剑的巅峰对决,毁了大半个正极殿,险些当场要了人皇的性命,这一幕跟当年何其相似,结局是否也会重演?
白光轰闪,炫亮了大半个山谷,巨响之下,庞大的灵压如同一场席卷大地的飓风,飞沙走石,天地苍茫,犹如末日灾祸在此刻降临。
最后,白光渐渐暗去,一切归于平静。
解彼安半跪于地,一手撑着剑,一手捂着心口,嘴角不住喷涌出阵阵鲜血,目光涣散而灰败。
“你当年就败了,今日又败了。”范无慑勉强站在解彼安身前,他身形微晃,亦是受了重伤,“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败军之将,任我宰割。”
解彼安缓缓抬起头,只是这一个动作,竟耗尽他的气力,他张了张嘴,只是留出更多的血,却发不出声音,他所有的情绪,都伴着泪水从眼中流泻而出。
“是你逼我的,为何你一定要逼我伤你。”范无慑抓着山河社稷图,扭头看着高耸的、威严的东皇钟,喃喃道,“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你也不行。”
社稷图的画卷再次铺展。范无慑释出全部灵力,东皇钟庞大的身躯开始了足以撼动天地的颤动。
解彼安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抓向东皇钟。
师尊,对不起,徒儿没用……
第229章
大地的震颤令解彼安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更难以支撑,他的眼前模糊、晃荡,天旋地转之下,他软倒在地,整个世界跟着横陈颠倒,熟悉的事物以不熟悉的方式重新构建了他的视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荒唐。
可还有什么比真实更加荒唐。
他看着东皇钟射出道道宏光,神圣而古老的钟声自云端传来,一声,一声,其深沉,其悠远,响彻三界,贯穿天地。相信此时此刻,无论是人、鬼、神,都为这恢弘的神力所震慑,同时也会感到由衷地恐惧,因为这是一件上古神宝与另外一件上古神宝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结果,将决定人鬼两界的生死存亡。
社稷图的画卷上,那小小的东皇钟亦是金光璀璨,却只是在原地晃动。范无慑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浮现,他发出奋力地嘶吼,狠狠舒展身躯,孤注一掷般释放出所有灵力,一时间,灵压的强横几乎能将人冲倒。
解彼安感到心肺都要被压扁了,口中再次喷涌出鲜血,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他的意识更加涣散。
终于,东皇钟被撬动了一条缝隙。
若是钟馗尚在,这世上绝无一人、一物可以撼动东皇钟,然而斯人已逝,足够浑厚的灵力加上社稷图的威力,无主的东皇钟终于被范无慑所驭使,哪怕仅仅只是稍微挪动。
解彼安察觉到一股极为强盛的阴气,从东皇钟的方向传来,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绝望布满了瞳眸。
“轩辕天机符,行以吾令,招来!”范无慑大喊道。
一道黑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东皇钟的缝隙里飞了出来,直直飞向范无慑的掌心。
轰地一声巨响,东皇钟再次砸落大地,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可世间再也回不去从前。
范无慑踉跄几步,手心却紧紧握着那枚温凉的玉符,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内伤、外伤加上灵力几近枯竭,令他同样游走于虚脱的边缘,可他的目光却莹莹发亮,像是饥饿至极的猛兽终于寻到了猎物。
他倒吸了一口气,缓缓摊开颤抖的手,掌心躺着一枚古朴的兵符,长三寸,厚一指,青莹为玉,丹血为文。
纵观上古四大神宝,神农鼎庞然若山,东皇钟可惊动霄汉,而山河社稷图动辄改天换地,只有轩辕天机符看起来最不张扬,最不起眼,可它最阴邪,最疯狂。
天机符莹光闪烁,起初还很微弱,后来越发炫亮,散发出了越来越多的黑死气。范无慑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兴奋之色,遍布大半眼球的红丝颜色竟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黑色,如同植于地底的交错的根系,每一丝脉络都输送着致命的毒。
磅礴澎湃的阴气如万吨雷火石齐齐引爆,轰向四面八方,余威盈野,久久不散。范无慑一身玄衣,又被浓郁的黑死气笼罩,他像一团迷雾,将至暗世界的魔物都凝聚于此,有着吞天噬地的野心。
那团黑死气狠狠一敛,又弥散开来,渲染了大片的天。只见薄雾之中,范无慑踏虚而立,天机符悬于掌心,衣袂翻飞,乌发缭乱,而他巍然不动,只是看着手中能给予他神力的法宝,须臾,仰天长笑。
轩辕天机符,出世!
魔尊,出世!
他在地狱受酷刑百年,他淌过被无数厉鬼拖拽的忘川水,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费尽心机筹谋多年,终于夺回了他的法宝,终于拿回了他渴望的力量!自此以后,天大地大,再无人可以阻他,他要一样一样地,把想要的东西重新攥进手中,再不松开。
解彼安撑不住了,他眼前浮现了当年那个被黑死气环绕的堕魔的宗子枭,是宗子枭的仇恨加上天机符对人心智的侵蚀,造就了那个冷酷邪戾的魔尊。而他无能为力,他重活一世,也不过是让过去的一切重演。
倘若天命如此,何苦让他将老路再走一遭!
解彼安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他陷入了黑暗中——
解彼安感觉自己浸泡在温暖中,这温暖唤醒了他僵麻的身体,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范无慑的脸毫无征兆地闯入视线,装得满满的。
解彼安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该将这张脸,当做谁。
但范无慑也并未给他时间思考,他察觉到有灵力在注入体内,帮他修复伤势,他舌根发苦,想必是被喂了疗伤的仙药。他茫茫然看着这张脸,却久久没有回神。
范无慑一扫不久前的虚弱,天机符为他注入的阴气令他恢复如初,而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冷。
见解彼安睁开了眼睛,范无慑继续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同时低头亲了亲那光洁的额头。
只是如此轻浅的动作,也令解彼安的身体一抖,仿佛如梦初醒,眼中顿时爬上了惊恐、绝望和抗拒。天机符出世了,曾令整个修仙界暗无天日的魔尊和那上古神宝,真的重临于世了,他苦修多年,在钟馗坟前立下重誓,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那眼神令范无慑很是不悦,但解彼安伤势不轻,灵脉受损严重,他也不免后悔和心疼:“别害怕。”他的语气堪称温柔,但也足够淡漠,“你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解彼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的眼神愈发空洞。
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令范无慑皱起了眉:“我已经重新夺回天机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不仅仅是你,所有人都将由我来主宰,你也不例外,看来,天命就是如此安排,你注定只属于我。”
“……结界。”解彼安喃喃道。
“放心吧,结界还在,倘若人间乱了,我去统治谁呢。”范无慑顺了顺解彼安汗湿的额发,“大哥,别再犯傻了,从前有一段日子里,你是清醒的,你知道我说话算话。你听话,我会对你好。”
将他打横抱起,御剑升空,灼灼目光盯着遥远的前方,“程衍之的身体,在无极宫吧。”
第230章
藏在天师宫密室里的薄烛,战战兢兢地躲了几个时辰,挨过数次的地动和巨响、沸腾的阴气和灵力的交锋,他知道大事不好,更加不敢出来。幸而天师宫的结界由钟馗亲手布下,历经了一夜的动荡,依然勉强撑住了。
在一阵最为强横的灵力和地动的冲击后,一切仿佛归于了平静,久久都再没有响动。
薄烛依旧胆战心惊,不敢轻易出去,他等着白爷来找他,却害怕白爷不再回来,只能躲在黑暗中偷偷抹眼泪。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天都快亮了,中元节就要结束了,他猜。密室的入口有了动静,他眼前一亮,从地上跳了起来,欣喜地跑了过去。
密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背光站在门口,一袭黑衣,看不清脸,他的身形太过高大健硕,几乎将外面投进来的光切割成不匀称地两束。
薄烛心头一紧,惊恐地倒退了一步,那不是白爷,是……
“出来。”范无慑简短地命令道。
“……黑爷。”薄烛一开始就讨厌这个半路被天师捡回来的外人,这个人狂妄自负,阴冷不近人情,还对白爷有着莫名其妙的独占欲,就好像白爷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所有物,如今薄烛明白,自己确实没看错。
薄烛缩在角落里更加不敢动,带着哭腔说:“白爷呢,你把白爷怎么样了。”
“相见他就出来。”范无慑不耐烦地冷冷道。
薄烛犹豫了一下,他担心解彼安,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躲,只好走了出去。
范无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像提溜一只猫狗般拎了起来。
薄烛吓得瞪圆了眼睛看着范无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这个人,也不过比他略高上两寸,如今怎么长得这般高壮,那双漂亮却阴鸷邪狞的吊梢狐狸眼,那目下无尘、唯我独尊的威赫之势。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曾经以为他认识的黑无常范无慑,而是——魔尊?!
范无慑摊开掌心,有什么东西从薄烛身上钻了出去,飞入他手中。
“你!”薄烛眼看着解彼安叮嘱他守护好的公输矩和程衍之的冰棺被夺走了,急得伸手去抓。
范无慑淡漠地扫了眼掌中的法宝,将薄烛扔在地上,旋踵既走:“跟我来。”
薄烛只得跟了上去,他很快看到受了重伤的解彼安。
“白爷!”薄烛忙跑了过去,解彼安一身白衣已经脏污不堪,尤其是胸前那一片血迹,刺得他眼睛又酸又胀,立刻模糊了。
解彼安缓缓睁开眼睛:“薄烛……”
“白爷,你、你怎么样了。”薄烛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握住解彼安的手,他没什么修为,探知不到解彼安的内伤,但光看那惨白如纸的脸,也知道伤得不轻。
“程衍之……”解彼安一见到薄烛,率先问的是他最关心的东西。
“在我手里。”范无慑在一旁冷冷地说。
解彼安深吸一口气,身体显得更加无力,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副绵软的躯壳。
“白爷,你有没有吃天师留下的仙药啊,有那个,那个什么丸,还有……”薄烛紧张得舌头直打架,解彼安虚弱的样子令他心里难过极了。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受伤,又心疼又愤怒,想到这个人的伤是为了杀他才造成的,一句伤心早已经描绘不了他痛苦的万一,哪怕他已经重新夺回了前世的力量,似乎能控掌控一切,可到头来,他最想掌握的那个人,依然掌握不了。
一切好像又陷入了死循环。
范无慑握紧拳头,忍住了想要关心的冲动,沉声道:“我已经喂了他最好的仙药,也给他输了灵力。去拿伤药和纱布来,再给他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薄烛扭头怒瞪着范无慑:“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什么还要伤他,他对你那么好。”
范无慑俯视着薄烛,眸中流泻出一丝杀气:“照我说的做,别让我再听到多余的。”
薄烛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去拿东西了。
薄烛走后,范无慑坐在了床边,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解彼安的衣物。相较于解彼安被宗玄剑第八重天的剑气打出来的内伤,外伤相对轻一些,但战斗了一夜,伤口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处,每剪到血痕附近时,范无慑都会格外轻手轻脚,但还是能看到解彼安疼得额上直渗出汗珠。
“当年无极宫的对决,你就想用这招与我同归于尽,结果如何?”范无慑将浸着血污的碎布条一一扔到脚边,它们原本是一身高洁如玉的白,如今像溅落进了泥地的残花,已经极尽地枯萎。
解彼安沉默地看着范无慑。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你在我面前,永远都不会有胜算。”
“那么,前世,你赢了吗。”解彼安忍着痛,状似轻描淡写地说。
范无慑目光一冽,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
解彼安疲倦地垂下了眼帘。
“我没赢,你更是输得一塌糊涂。”范无慑咬了咬牙,“你想这一世也重蹈覆辙吗。”
若非实在笑不出来,范无慑的这个问题,其实是惹人发笑的。他想吗?他拼尽全力,又是个什么下场?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解彼安木然地问,“你还要做什么。”
“得到我前世没能得到的东西。”范无慑静静注视着解彼安。
“如今不是百年前,人间有许之南,鬼界有江取怜,你已经不能一手遮天。”
“那就看他们会不会挡我的路了。”范无慑的指腹在解彼安雪白的皮肉之间轻轻滑过,刻意避开了伤口,但见解彼安依然疼得直皱眉头,他的心也揪了起来,他自己伤得也不轻,还是大把地为解彼安渡入灵力疗伤。
这时,薄烛端着脸盆、挂着伤药跑了回来,他紧张地说:“白爷,+天师宫外……”
“闭嘴。”范无慑瞪了薄烛一眼。
薄烛几乎是一下子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拿出在水中温过的药水,要给解彼安擦拭伤口。
“天师宫外怎么了。”解彼安挣扎着就要起来。
范无慑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先疗伤。”
“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崔府君呢?”解彼安死死瞪着范无慑。
“马上就要天亮了。”范无慑接过薄烛手中的药水,沾湿了棉花,轻轻擦过那些血淋淋的伤。
解彼安疼得浑身僵直。
“崔珏和夜游、日游等冥将都被江取怜囚禁了,五方鬼帝不出手,冥府已没有对抗江取怜的能力。”
解彼安一把扣住了范无慑的手腕,厉声道:“崔府君……”他同时牵动了内伤和外伤,疼得脸都扭曲了。
范无慑干脆点了他的穴位,令他好好躺回床上:“他不会杀崔府君的,他还需要生死簿和判官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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