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脱衣服?”
“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解彼安怒道,“事有轻重缓急,我是怕你受伤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那就是担心我。”范无慑温情地看着解彼安,柔声道,“大哥这么关心我的伤势,我好高兴啊。”
“少废话。”解彼安下意识回避了那赤诚的眼神。
“但还是先处理你的。”范无慑抢在解彼安开口前又续道,“我身上的伤多,你若不处理好了,怎么帮我?”
“……好吧。”解彼安硬着头皮脱下了上衣,他的伤一处在手臂,两处都在后背。
这具修劲匀称、白皙如玉的身体,对范无慑一直是致命的诱惑,但此时他哪有风月之心,只是看着那几道狰狞的抓痕,心疼不已。
解彼安抽出匕首,递给了范无慑。
范无慑接过匕首,皱眉看着那伤口,却迟迟不敢动。
解彼安干脆又夺了回来,对准胳膊上的伤,一刀刺入那腐肉。他疼得浑身直抖,还是强撑着快速剜掉了那块肉,直至新血涌出来。
“大哥……”范无慑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将止血药洒在那伤口上,看着那张惨白扭曲的脸,心疼得好像这几刀剜在自己心上。
解彼安用力喘了几口气,把匕首递给范无慑,转过身去,低声催促道:“快点。”
范无慑咬着牙,将刀锋在那背上比划了几下,都舍不得下手。他在地狱百年,见惯了所有超出想象的血腥酷刑,这一点伤本不该激起他心中一丝波澜,可是因为这伤在他最在乎的人身上,他竟在这一刻手软了。
“快啊。”解彼安加重了语气。
范无慑伸出手,沿着解彼安凸起的颈椎一路轻轻抚摸下来,他轻声道:“大哥,忍着点。”他狠了狠心,快速将刀刺入烂肉,沿着伤势一路切割。
解彼安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就握紧了拳头,不再出声。
范无慑用棉纱捂住那潺潺流血的伤口,殷红的血倒映在他眼中,亦是血色一片,他心中杀意沸腾,仿佛要将整个幽冥界打得粉碎,也难消他的怒火,黑死气趁虚而入,化作血丝的脉络悄悄爬上眼球。
快速上了药,包扎好伤口,解彼安浑身下了一层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弓着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撑着地,慢慢调整着呼吸。
范无慑小心翼翼地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大哥,你疼的话可以喊,可以咬我,可以随意发泄。”他又用一只手环过解彼安的后背,如此他们看起来,就像在拥抱。
解彼安平日很抵触范无慑的靠近,此时却好像耗光了力气,以一种亲近却又克制的姿势倚靠在范无慑怀中,缓慢地调息,等待体力的恢复。
“你还记得在凤鸣湖底的灵宫里,我们被飞翎使偷袭,都受了重伤。”范无慑在解彼安耳边轻缓地说着,“我那时候真的很恨我还没具备前世的力量。其实不止那一次,我们去浮梦绘调查孟克非的人丹下落时,碰到了宋春归,那算是我们第一次遇险,那个时候这具身体太小、也太弱了,若要打败宋春归,势必要暴露身份,但只要是为你,我都在所不惜。”
“……你带我脱险了。”一次又一次。
只是这后半句话解彼安没有说出来,而是咽回了肚子里。他心中多少有些警觉,方才竟然顺着范无慑的思路主动去回想那些他曾经为之心动的回忆。
“因为我发过誓。”范无慑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当你……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誓会找到你,然后永远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解彼安的心脏传来一阵钝痛。他知道这个人是咎由自取,可是,是怎样的痛苦和疯狂,才会逼得一个凡人与整个幽冥界为敌,是他的死,让这个人陷入了不顾一切的绝境。只是稍微放开胆量,去体会一下那样的痛,就让他不寒而栗。
解彼安不敢想下去了,他怕自己深入去想象地狱百年的凄苦和恐怖,他怕自己心软。
他忍着痛坐直了身体,淡道:“来吧,到你了。”
范无慑将匕首递给解彼安,微笑道:“我不怕疼,你无需紧张。”
话虽如此,解彼安刚刚尝过那是什么滋味儿,轮到自己下刀的时候,心里也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手起刀落,清理起那些烂肉。
范无慑的身体一抖,很自然地就展开修长有力地臂膀,松松地环住了解彼安的腰。
解彼安顿了顿:“别乱动。”
“不动。”范无慑的声音有一丝轻颤。
解彼安悉数查看范无慑身上的七道抓痕,深深皱起眉,他知道这人几次都是为了护他才中的招,心里又是一番异样的滋味儿。他本就是心细如发、多情善感之人,从前魔尊强迫他时,最终他以性命来收场,可眼前这个范无慑聪明了太多,用的都是他最无法招架的方法,在一点点侵吞他的意志。
解彼安甩了甩脑袋,暗道此时哪能分心。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毅,手起刀落地切割那些腐肉,范无慑偶尔闷哼两声,除此之外,只是手脚并用地贴近解彼安,像是这样就能缓解所有的疼痛,是世上最有效的止血良药。
直到范无慑几乎要抱着他,让他因角度问题而无法下手之后,他才轻斥道:“你这样我怎么清理前胸的。”
“大哥,让我抱一会儿。”范无慑小声说。
“你不是不怕疼吗。”
“因为疼麻木了。在地狱里,日日夜夜都在经历酷刑,疼就成了习惯。”范无慑顿了顿,又笑了一下,“其实还是会疼,只是能忍。”
解彼安心脏一紧,看看范无慑身上狰狞的伤口,又看看匕首上滴落的血迹,有种自己捅伤了他的错觉。解彼安的手有些发抖,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有些磕巴地说:“你疼,可以,喊。”
“好啊。”范无慑收紧双臂,将脸埋进解彼安的颈窝,用一种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口吻说,“大哥,小九好疼啊。”
解彼安感到脑中嗡地一声响,心脏一阵痛麻,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很疼,大哥给我吹吹吧。”范无慑闭上了眼睛,眼角泛着莹透的泪珠。地狱百年,他在意识混沌时喊过多少次大哥,他太疼了,永无止境地疼,他只想要大哥救救他,可是没有人来救他,最后他就不疼了。没有人在乎的疼痛,要把尖叫藏在心底。
解彼安握紧了匕首,瞪直了双目注视着前方,阻止情绪的外泄。
不,他不是小九,绝不能被他迷惑……
第245章
解彼安缓了好几口气,才能硬着头皮继续清理那些狰狞的创口。
范无慑一直半倚靠在他身上,紧紧揪着他的衣服,疼得狠了会发出粗重地鼻息,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克制着发抖,偶尔小声在他耳边说:“大哥,我疼。”
愤怒和疼痛是注入情绪的毒,黑死气不住地从周身逸出,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黑,仿佛要将白眼仁侵吞。
解彼安后悔了,后悔说出那句“疼就喊出来”,当范无慑真的将疼痛宣之于口,招架不了的反而是自己,他终于忍不住回应:“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这句话里哪怕只有一丝丝抚慰的口吻,也被范无慑抓住了,对他来说,如久旱逢甘露,因为那是这个人许久不曾给予过的温柔。几乎是刹那间,黑死气一敛,他的双目也恢复了清明,千疮百孔的心抹上了一点蜜,他揪紧了手中的衣料,暗自露出一个浅笑,继续哑着嗓子说:“可真的很疼,大哥刚刚也这么疼吗。”
“没有。”
“肯定有。”范无慑将手抚上解彼安的腰眼,“要是都疼在我身上就好了。”
“……你别乱动。”解彼安又清了一处创,“就快好了。”
范无慑闷哼一声:“从前我练功坚持不下去了,大哥也总说很快就到时辰了,结果还有好久,大哥是不是又骗我。”
“没有骗你。”
“那我坚持到最后,大哥会奖励我什么呢。”范无慑语调带笑,“晚上给我做什么好吃的?还是,带我出去玩儿?”
解彼安抿了抿唇,看着范无慑一身是血,高壮的身躯偎在自己怀里发抖,重复着少时那些温暖亲昵的对话,再是全副武装的心此刻也出现了破绽,他听到自己不经思索地答道:“哪天做的不是你爱吃的。”
此言一出,二人均是心头大震。这一句回应,岂不是承认了范无慑就是小九?这看来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对俩人的心境和处境都如惊涛骇浪。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大怮,这一刻,他们好像真的梦回了百年之前,他们好像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一切的丑恶都没有发生,这里也不是死亡之地的幽冥,只是无极宫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
这世上还有什么词,残忍过“从前”。
这算是范无慑处心积虑将解彼安拖到了这一步,他本该欣喜若狂,更该乘胜追击,可他小心翼翼地靠着解彼安,却没有再开口。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一丁点声音也恐惊了梦中人。
解彼安也没有再说话,快速地为范无慑清完创,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范无慑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套新衣服,慢吞吞地往身上套,却表现得很无力,试了几次都穿不上。
解彼安无奈地接过了衣服。
范无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五岁之后,你就要我自己穿衣服了。”
“手抬起来。”解彼安偏着脸不看他。
范无慑挺直了胸板,抬起了一只胳膊,有意无意地以搂抱的姿势放在解彼安的肩膀旁。
俩人靠得很近,自开始互相疗伤起,其实就没有远过,渐渐地,解彼安对这样的距离完全松懈了,以至于到现在才注意到范无慑赤裸的身体几乎将他包围。那被白纱缠绕了多处,也掩不住的如山岳般起伏的肌肉,那宽厚硬实的胸膛和修长有力的臂膀,让解彼安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他皮肤的热度,那热度自然也熏蒸着自己。
这具身体解彼安很熟悉,在无极宫那些荒诞淫乱的日子里,解彼安曾无数次与其水乳交融,它的高大健硕极具侵略性,哪怕范无慑装得一脸无害,他也无法遏制地回忆起了无数片段和细节。
解彼安绷直了身体,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给范无慑套上衣物,范无慑却趁着解彼安系腰带的时候,两臂环绕,将人抱进了怀里。
解彼安僵了僵,冷道:“放开,别让我动手。”
“动手也没关系,能这样抱着大哥,哪怕抱一会儿,什么都没关系。”
“你这样无耻无赖,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你,除了你不变,其他都在变。譬如,我之前只想要能够待在你身边,好好偿赎我犯下的错,后来想要让你想起更多我们的过往,今日你认了我是小九,我就会得寸进尺,想要你……”
“我没有认什么,你的伤不好,会影响我们的行动。”解彼安顿了顿,“如此而已。”
范无慑笑了笑:“你认了,现在反悔也晚了,大哥心里一直有我,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解彼安淡淡扫了他一眼,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暗自使力,擒着他整条胳膊,远离了自己的身体。
此举牵动了伤口,范无慑疼得脸一白,也就放开了解彼安。他难掩失望,但也并不就此放弃:“大哥,你还记得你当初喝下孟婆汤前,说过的话吗。”
解彼安面色微变。他拥有前世今生的记忆,但在冥府发生的事,都是死后的记忆,他自然不知道,可偏偏孟婆告诉了他,告诉他,他选择忘掉一切,前去投胎时,在他作为宗子珩这个人真正终结的那一刻,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最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小九。
“若大哥能再给我做一顿饭,我死也甘愿。”
解彼安面显怒意:“闭嘴吧。专心养伤,别耽误了正事。”
“大哥真好。”范无慑定定凝望着解彼安,眼中恨不能满溢深情,“一直都这么好。”
解彼安干脆转过了身去,闭目打坐。
“我再也不会辜负你的好了。”范无慑轻轻地说,重重地诺——
俩人在此修整了一夜,多亏了顶级的仙药和顶级的根骨,他们的身体开始好转。
天明以后,乌骓带着他们继续赶路,终于逃出了那片充满瘴气的密林。
奔驰在苍茫无边的大地上,天上一轮血红的太阳是他们唯一的指引,幽冥界是如此地黑暗、凄冷和荒芜——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地荒芜,无论人鬼,若失去了方向,一定会永远地迷失在此。
所以当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村落的时候,俩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是鬼民的村落。”范无慑遥望着远处,“是否该抓一个鬼民来问问,我们走的方向对不对。”
“很多鬼民出生在幽冥,可能一生都没去过冥府,就算问了他们也未必知道。”
“那就进村问,一个村子总有人知道。”
“这样会打草惊蛇的。”解彼安略一思忖,“先用障眼符到村子附近看看,随机应变吧。”
“好。”
贴上障眼符的人或物,在修为低微者眼中,就像路边的一块石头般不起眼,只要不做大的动作或发出大的声音,就能蒙混过去。
他们贴着符,运息闭气,将呼吸调整到最轻缓的状态,隐藏自己的活人气息,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鬼村。
鬼村看上去与阳间的村落差不多,只是贫乏得很,屋舍器具都十分简陋,像是流民聚集之地。
鬼民不需要吃喝,自然也不必耕种,但这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做,他们要想尽办法“活”下去,除去自身的修行,还要去深山泥沼、荒野密林里冒着风险寻找能够提升修为的药草、灵宝,因为他们虽然可以不吃不喝,不老不死,但实际上,他们是所有厉鬼凶灵、妖魔异兽的粮食。
而其中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就是不知何时会突然降生在身边的从饿鬼道投生的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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