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属于你,他的身体,也不属于你。”祁梦笙眼中盘旋的泪珠次第滑落,但那些雾一般的泪水挡不住她眼中的光,她咬着嘴唇,背脊仍挺得笔直,“其实我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一辈子,总好过看你变成这样,还连累我昆仑子民,祸及天下人。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就由我来结束吧。”
“你想如何呢?”许之南似哭似笑,“杀我?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你有杀我的能力,你舍得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讽刺地说,“你舍得他吗?”
“我不舍过,可是……”祁梦笙苦笑着落泪,“皮下三寸皆白骨,我又何必不舍一具躯壳,他已经不在了,我不能让你利用他的身体继续作恶了。”
“没错,他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若你还要执迷不悟,我或许不舍得杀你,但我可以让你的苍羽门下去陪他。”
祁梦笙轻轻摇了摇头:“许之南,你机关算尽,为自己重塑了一副坚不可摧的肉身,可你终究只是个凡人,哪怕突破了不灭天火,你也只是个凡人,你不是没有破绽。”
许之南放肆大笑:“破绽?我的破绽在何处?”他环视四周,当目光扫到范无慑时,面色微变,“这世上,唯有天机符可与我一战,但若天机符唤醒他的心魔,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别想从这人间炼狱里解脱,两害相权,他还不如我。”
范无慑轻蔑道:“先杀了你再说。”
“你的破绽,在你心里。”祁梦笙的眉眼间凝了一层哀愁,“许之南,你以为你完全得到了衍之的身体,你以为你涅槃重生了,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不同的灵魂和身体,根本无法真正的融合,所以你那样迫切的需要顶级人丹,不仅仅是为了换一具年轻的身体,更是为了能够真正稳固地放置自己的三魂六魄。”
许之南微眯起了眼睛。
“我为何知道?因为我被你放进过衍之的身体,如今又被你放入了容儿的身体,以七星续命灯置换灵肉,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损害,除非能够真正地融合。如今看来,宋春归的人丹助你达成了这个目的。”
“当然,否则我何苦大费周章。”许之南凝眸望着祁梦笙,其中的情绪说不清爱恨,“我也会为你寻一颗上好的人丹,让你的魂灵和这具身体……”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程衍之。”祁梦笙的目光变得阴冷狠辣,她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许之南,你害了衍之,害了我,害了苍羽门,今日,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美梦,在将要达成前破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血符。
许之南心中一惊:“你想做什么?”
修士用的符中,以自身的血撰写的血符法力最强,同样的符箓,用朱砂和用血,法力差了十倍不止,而血符亦会对修士造成损害,因而非是要命关头,绝不轻易使用。
这张血符早已写好,那么祁梦笙就是早有预谋。
只见那血符在祁梦笙注入的灵力下,其上的符文发出血色的光芒,众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张招魂符。招魂符是人人都会写的禁术,修士们年幼时就在上学到过,它比招魂阵威力略轻,胜在一个人就可以随时发动,但招魂已经故去的人的魂灵,有违道法,也会造出因果业力,被修仙界明令禁止。
凡是禁术,必会反噬施术者本身,只是轻重有所不同,譬如当年的魔尊宗子珩,便是遭到了天机符的反噬。而祁梦笙不仅发动禁术,还用血符,定会对其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也因此,许之南感到了恐惧。
祁梦笙口中默念着符咒,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张招魂血符,灵力狂泄而出,那符咒箭一般飞向了许之南,她喊道:“程衍之,魂兮归来——”
第278章
许之南满面阴沉,他冷哼一声,掌风一扫,那张黄符就像被卷进了旋风中,瞬间被撕扯成了碎片。可血色的符箓却并未因此而消失,幽森的红芒在虚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适才还明亮的天光,突然就暗沉了下来。
这招魂符恐怕倾注了祁梦笙此刻能调动的所有灵力。
“祁梦笙,你疯了吗,江取怜告诉我,程衍之早已经转世,就算你能召回来一个残缺的地魂,又有何用!”
人死后,三魂之中,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人魂要被引去幽冥,转世投胎,地魂的心智、记忆、修为都是不全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含有执念或怨念的,可能会变成邪祟。
“究竟有何用,不妨试试。”祁梦笙低叱一声,灵压沸腾,她的眼中闪烁着无比坚毅的光芒。
许之南心中莫名慌乱起来,他干脆也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一个禁符,这禁符是个万用符,只要施术者足够强大,可以破坏任何咒术和阵法,那禁符浑身裹着绿芒,向招魂符杀去。两种符咒在半空中碰撞、较量,倘若是正当年的一代仙尊祁梦笙,定然有和现在的许之南过招的实力,但花想容的身体相较之下太弱了,招魂符眼看就落了下风。
解彼安眼前灵光一闪:“无慑,换魂兵器!”
范无慑立刻领会。魂兵器对魂灵的作用远远大于肉身,正如祁梦笙所说,许之南的魂灵在程衍之的身体里,并不牢靠,哪怕吃了顶级的人丹,还突破了不灭天火,但从许之南的反应就能看出,不同的灵与肉还是没能完全地融合,这时候,如果这具身体真正的魂被召唤了回来,一定会对许之南造成极大的影响,所以许之南才会祭出血符应对。
而这个时候用魂兵器攻击许之南的魂灵,必是对他的重击,既然突破不了他铜墙铁壁的肉身,那就从内将他击溃!
许之南脸色骤变,他也意识到这两个人的目的了。
俩人换上魂兵器,飞身而起,攻向许之南的面门和背心,这是最容易对一个人的魂灵产生打击的两个部位,普通人中了招几乎都会魂灵出窍,许之南现在是巨人之身,可攻击的范围非常大,且速度迟缓许多,这城池堡垒般坚硬又庞大的身躯原本可御刀枪,此时却反而成了他的劣势。
勾魂索一下子缠上了金镂玉衣的缝隙,范无慑顺着他的身体几步登高,跳上了他的肩膀。许之南伸手去抓范无慑,解彼安已经举着无穷碧狠狠袭向他的后背。
察觉到背后的杀气,许之南不得不转身回护,逼退解彼安,因为魂兵器不是刀剑,他不敢生接。
在这攻势凶猛的前后夹击下,许之南又被自己的血符吸取大量灵力,应付起来顿时捉襟见肘。
范无慑躲开许之南的一击,几番跳跃来到了他的肩头,链镰直袭向他的眉心。
许之南怒喝一手,金甲巨人的大手抓向了范无慑,速度依然快得惊人,若是被这只手抓住,毫无疑问会被捏碎。
范无慑再度翻身而起,绕向他的后颈,再度将许之南的注意力引向自己,解彼安趁此时机,再度攻了上来,他向无穷碧渡入大量的灵力,一个青色咒印在半空中成型,伴随着无穷碧的奋力一挥,正中之南的背心。那咒印在许之南的身上显得十分小巧,却爆发出了极其强大的威力。
许之南痛叫一声,巨大的身体竟踉跄几步,短暂但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是魂灵在震荡!
这一击对许之南虽称不上重创,但能够切实的伤到他已是不易,而他面上浮现的痛苦也证明了这一击的效用。
原来已经快要被禁符压制的招魂符,因许之南受伤而再次强横起来,血色光芒大作,一股忽如其来的阴风贴着地盘旋,卷起落叶碎石无数。
祁梦笙再次清晰地大喊招魂的名字:“程、衍、之!”
许之南的面色愈发惨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突然放缓了所有的动作,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面上的肌肉抽动着、颤抖着,原本英俊的五官此时扭曲得吓人。
见状,祁梦笙的眼泪再次滚落,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问道:“衍之,是你吗。”
许之南没有动,所有人也不敢动,混乱的战场像是瞬间结了冰,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空气中传来幽幽一声叹。
“衍之……”祁梦笙哭道,“是你吗。”
许之南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他体内争斗,他的头颅垂了下去,两只手不停地想要抓紧,他嘴唇嚅动着,发出模糊地声音。
“程衍之!”祁梦笙大吼一声。
许之南的身体再次震颤,而后迅速缩小,变回了正常的模样,他踉跄几步,后背抵在了一颗香樟树上,又缓缓抬起头,看向祁梦笙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你……是你……吗……”
“是我。”祁梦笙只觉心痛如绞。
“梦……笙……”程衍之的地魂,在百年后,重新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众人都为之震撼。
祁梦笙泪如泉涌:“这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你。”
“……对不起。”程衍之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他在用自己孤零零的地魂对抗许之南的三魂六魄,而他也在许之南的记忆中,看到了一切,他眼中淌下痛苦而绝望的泪,“我以为……师兄骗了我,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衍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祁梦笙哭道,“是我无能,没有阻止他。”
程衍之摇着头,痛苦地呢喃:“师兄,为何如此……”
“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师兄了,这一百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们走得太远,没有路能回头。”祁梦笙慢慢走到了程衍之面前,她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却又不敢的模样令人痛心不已,最后,她只是轻轻捧起了程衍之的脸,“衍之,你我相爱一场,却从未以彼此真正的模样相见,从前我不在意你只是一个活死人,如今我也不在乎你只剩下一缕残魂,你始终在我心里。”
程衍之僵了僵,猛然一把抱住了祁梦笙,这是他第一次用他自己的身体抱住最爱的女子,可这一次却轮到她住在了别人的身体里,这一场跨越百年的苦恋,甚至从头到尾都不会有片刻圆满之时。他泪如雨下:“梦笙,对不起,若非我情不自禁,我们三人都不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祁梦笙也紧紧回抱:“衍之,不论对错了,不论了,我们现在要阻止他,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好……唔……”程衍之的身体再次抽搐,他抱着祁梦笙的双臂突然箍紧,力道之大,像是要将祁梦笙嵌入自己的身体,他喉咙里滚动着古怪的声音,神色也变幻莫测,从这张脸上,众人竟然看出了属于许之南的表情。
祁梦笙忍着痛叫道:“衍之,阻止他,阻止他!”
“梦笙,来世……再见。”程衍之狂吼一声,狠狠推开了祁梦笙。
那具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身体,突然显出道道皲裂,裂缝中放射出刺眼的金光,辉耀了昏沉的天空,程衍之的身体就像一颗将要爆炸的雷火石,他发出凄厉地惨叫。
“祁梦笙——”那是许之南最后的嘶吼,充满了绝望、痛苦与不甘。
轰地一声,这具身体在瞬间爆燃,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
祁梦笙怔怔地望着这团火,高温熏干了她的泪水,瞳眸中映照出的金光,明明是最灿烂的颜色,但她分明给人一种将要绝世的凄冷和孤独。
那团火起初烧得热烈而盛大,仿佛能焚尽万物,可最终也归于寂寥,隐没了光亮,冷却了温度,最后的最后,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天地间。
空落落的金镂玉衣掉在了地上。
众人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这原本是纯阳功法的究极招式——不灭天火,用以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突破此境界,无论在什么状态下,都能涅槃重生,等于以凡人之躯拥有了永恒的寿命,但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活活烧死。程衍之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他也战胜了许之南。
从此,这世上不再有程衍之,也不再有许之南。
机关算尽,功败垂成,这场跨越百年的阴谋与骗局,在这一刻终结。
第279章
那一天,金乌湖上映照出一片残阳似血,满目疮痍都将伴着日落隐没在黑暗中,但终会有人清扫战场,修补狼藉,疗愈痛苦的伤痕,待到旭日东升,一切又将光风霁月,欣欣向荣。
早晚会有那一天。
但现在,他们都还处在漫漫长夜中,他们就是那群打扫战场的人。
许之南死后,纯阳教虽然重新拿回了金镂玉衣,但他们振兴门派的路还长得很,而其他门派也各有各的苦处。
重建仙盟的重任落在了宋春归身上,纵观修仙界,除了他,竟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领袖,而这最被寄予厚望的未来仙尊,却是一个失去了金丹、此生再无缘仙途的人。
只是,当他带着一众修士前来落金乌讨伐许之南,当他心系天下胜于己身,当他不卑不亢地靠自己站起来,说出那句“道在心中,不在丹田”,那一刻,他已经修成了大道,又何须在意灵力多寡,剑法高低。
大半无量派的弟子拥戴他,曾经被世家门阀的规则排除在外的小门小派或散仙拥戴他,那些多年来见证过他不畏生死、对抗妖邪的仙门世家的长老、宗亲们,虽然都有些放不下身段,但也心服口服。
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下,宋春归在落金乌被举为仙盟盟主,简单的一顿酒,成了人间修仙界未来的开篇。
宋春归将返回无量派,处置李至清,夺回掌门之位,往后将用一生的时间,让修仙界复苏,让人间重回太平。
而祁梦笙则会回昆仑,她的弟子、她的子民,都在等着她,临行前,她宣布苍羽门将退出仙盟,且没有她的允许,关内与关外不再互通。
她带走的,只有她苍羽门的法宝,和终身不再踏足中原这片伤心地的决心。
解彼安和范无慑的伤势都不轻,暂在落金乌修养。
范无慑在对抗江取怜时,吸收了天机符大量的阴气,距离诱发心魔恐怕只差临门一脚,他在修养的日子里,一点点用灵力将阴气逼出体外,因而这段时间都颇虚弱。
尤其是看到解彼安时,会变得格外虚弱,几乎连吃饭也要喂。
解彼安看着范无慑一脸无奈和无辜,手指紧紧攥着勺子,分辨不出他是真的自己吃不了饭,还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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