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没关系,我也不饿。”范无慑说着就低下头去。
“好了,吃吧,不饿也要吃。”解彼安暗叹一声,将勺子递到他嘴边,“这样伤才好得快。”
范无慑也不客气,心安理得地吃着大哥亲手做、又亲手喂的饭:“大哥做的饭是世上最好吃的。”
“那就多吃点。”解彼安捕捉到范无慑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也没有拆穿。
吃完饭,解彼安要去收拾碗筷,范无慑一手拉住他的手,一手接过托盘放到了一边:“不急,陪我坐会儿。”
“放久了不好洗,我先去……”
“大哥别再躲着我了,没用的。”范无慑的大手包着解彼安的手,温言道,“都这么久了,你再怎么躲,我都会一直追着你,是不是?”
解彼安轻叹一声:“我现在只希望你快点养好伤,然后……”
“然后如何?”
“然后我们回冥府,将天机符封印。”解彼安直直地望着范无慑的眼睛,“像你当初答应我那样。”
“我答应过你,一切结束后,我会将天机符封印。”范无慑深情地说,“那你答应我的呢?”
“……”
“我们去接回师尊的转世,我们三个在一起,永不分离,好不好。”
解彼安沉吟片刻,他直视范无慑,没有逃避:“无慑,我仍然不知道怎样自然的面对你,我心里有些东西,它消不掉。”
“我明白,你只要让我待在你身边,我用这一辈子补偿你,只要我们不分开,一切都会好的。”范无慑轻轻勾起解彼安的下巴,“大哥不舍得与我分开,对不对。”
解彼安眨了眨眼睛,又闪烁着撇开目光。
“大哥不舍得,从今往后,也再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分开我们。”
解彼安抿了抿唇:“你要听大哥的话。”
“我听。”
“你这一世做的恶,要尽心尽力去偿还,要一生行善事。”
“我还。”
“你还要……”
范无慑倾身吻住了解彼安的唇,柔柔的、软软的、沉溺的、虔诚的、满怀爱意地吻着。
解彼安微怔后,眼中有几分挣扎,但终是没有推开。
这一吻,深情得仿佛能消融昆仑的万里雪原,连彼此交换的轻喘,都是坚冰破碎的声响——
范无慑伤好后,俩人离开落金乌,返回酆都城。
阴阳碑已经被修好,但城内依旧没有人,亦没有鬼,已经离开此地逃命的百姓,不敢轻易回来,哪怕阴差已经将城里城外肃清,但那些被江取怜放出去的冤魂厉鬼,还需要遍布九州的万千修士共同去度化,这将是往后仙盟最大的责任,任重道远。
他们返回了冥府,在崔珏的坐镇之下,冥府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秩序,而跟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薄烛。
“日游和夜游,我已经亲自送他们去投胎了。”崔珏含笑道,“我特意为他们选了同城的两户世交,都是富贵良善的人家,他们会结下娃娃亲,一生恩爱到白头。”
解彼安由衷地欣喜:“太好了,他们赎清了罪孽,又立有大功,这是他们应得的。”
“是啊,五百年的不离不弃,有情人终成眷属。”崔珏感慨道。
“那你呢?”解彼安看向薄烛,“是不是也该去投胎了?”
薄烛是解彼安在黄泉路上捡来的一个小鬼,他被阴差押解着要去阎罗殿,他嚷嚷着想要做鬼,不愿意做人,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卧床不起,被家人嫌弃为累赘,这薄烛之名,是他自己给自己改的,暗讽自己命比微弱的烛火。他十三岁夭折,做了鬼,反倒第一次能站起来走路,竟比做人还痛快。
解彼安一时心软,将他带回了天师宫,但也一直劝导他去投胎,他这一生未作恶,定会投个好人家。
薄烛笑了笑:“小白爷,我决定,还是不投胎了,我活着的时候,日日是痛苦煎熬,我何苦又去那多灾多难的人世间走一遭?我想留在崔府君身边,这样你回冥府的时候,我还能见到你。”
解彼安张嘴想劝,但看着薄烛亮晶晶的眼睛,心中相信了他是真的更喜欢冥府,轻叹一声后,点了点头:“也好。”
崔珏问道:“你们往后,有何打算?”
解彼安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崔珏,他们要收养钟馗的转世的事,倒是可以像钟馗那样,某一天突然把孩子带回冥府,来个先斩后奏,让崔珏无可奈何只好接受。思及此,解彼安忍不住笑了:“崔府君,我们此次回来,是要把天机符重新放回东皇钟,将它封印起来。”
崔珏点头赞赏道:“很好。”
“之后……”解彼安看了范无慑一眼,“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早已疲惫不堪,很想寻一处秘境去避世,安度此生。但我不能放任那些冤魂厉鬼祸害百姓,我是无常,往后也当履行无常之职责,直到人鬼两界恢复到从前的太平。”
范无慑毫不犹豫地说道:“无常有黑白,大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崔珏皱眉看了范无慑一眼,轻咳一声道:“有彼安管束你,我姑且放心,我相信,倘若你再为非作歹,他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解彼安笃定地说。
范无慑撇了撇嘴,又勾唇笑了。
从判官府出来,俩人没有耽搁,飞向了东皇钟。
俩人站在巍峨的东皇钟前,强烈地感受到它的强大和庄严,这毫无疑问是唯一能够封印天机符这上古邪物的所在,这也应该是天机符最好的归宿。
范无慑看着手里的玉符,心中百感交集。将这神宝封印,要说没有不甘愿,定然是假的,他生来天资高绝,雄性的野心在知道自己拥有强横的潜能后,便开始无限地膨胀,他渴望力量,追逐力量,倘若不是为了解彼安,哪怕山崩地裂,三界毁灭,他都不会将天机符交出去。
但他现在确实不需要天机符了,因为他拥有大哥这件事,才是他最盛大的力量来源。
他看着解彼安的眼睛,将天机符亲手送了出去。
解彼安点了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驭使社稷图,将东皇钟翘起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将天机符重新封印。
当东皇钟轰然落地,发出古老而神圣的闷响,俩人的心仿佛都从高悬的天空被轻轻缓缓地放到了地上。
范无慑朝解彼安眨了眨眼睛:“大哥,我听话吗。”
“嗯。”
“因为我爱你。”
解彼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闹了个红脸,他支吾道:“你……”
范无慑拉起解彼安的手:“从今往后,你就是世上唯一拥有上古神宝的人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永远陪着你。”
解彼安怔怔地望着范无慑,这张熟悉的、贯穿他前世今生的面孔,让他在这一刹那回想起了过去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喜的,悲的,好的,恶的,他见过这张脸最天真依赖的模样,最邪恶暴戾的模样,最坚贞深情的模样,以及最绝望恐惧的模样,所有不一样的面目,组成了他这一生最爱的人。无论是小九,是宗子枭,还是范无慑,他从未放下,他永远都放不下。
于是他们追着从黑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的天光,穿过了这漫长的风雨。
解彼安转过脸来,看着眼前古朴的东皇钟,伸手抚摸它厚重的铜身和深刻的图腾,闭上眼,仿佛听到九霄之外传来能劈开混沌世界的巨响,就像师尊对他的谆谆教诲。
他的心为之一振,他睁开眼睛,对范无慑露出一个清风霁月的笑容:“好。”恍然间,一园兰花盛放,他还是那个花丛中温柔英朗、玉树临风的大皇子。
范无慑握紧他的手,只觉心脏悸动,鼻腔莫名地酸楚,能在这张脸上再次看到这样的笑容,他百年来受过的所有苦痛煎熬,都成了他的心甘情愿。
第280章 (完结)
半年后
“正南,不要跑那么快。”
一个还在穿开裆裤的娃娃,晃荡着两条肉乎乎的小短腿,连蹦带跳地穿过花丛,扑向了正在侍弄花株的人。
解彼安一把抱住了钟正南,一大一小同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师尊。”钟正南嫩生生地叫道,“好热呀。”
“你这样跑来跑去,流了一身汗,不热才怪呢。”解彼安用两臂夹着他,擦掉了手中的泥土,才抱起他,转身进屋,给他倒了杯水。
孩子接过水,咕咚咕咚地喝。
“慢点,别呛着,你这孩子,怎么做什么事都毛毛躁躁的,跟……”解彼安的话到嘴边,不禁失笑,这孩子是师尊的转世,与师尊性情相仿,也不稀奇的。
“再来一杯。”孩子一抹嘴,递给解彼安。
解彼安见他的小模样,又是忍不住想笑,怎么和师尊当初馋酒的样子这么像呢,师尊小时候,也能把水喝出酒的豪迈?
这时,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范无慑拎着一块猪肉,两斤白酒,还有一篮子菜走了进来:“大哥,我回来了。”
“让你买的都买好了吗。”
“都买好了。”
解彼安接过手来,检查了一下:“这酆都的逍遥酿是师尊最爱喝的,再做几个师尊爱吃的菜。”
此时,他们正在酆都的兰园。
将天机符封印后,他们便开始肃清酆都内外的鬼魂,几个月时间就将许多背井离乡的百姓们接了回来,这些时日以来,全城百姓都在热火朝天地重建家园。
当初被毁了大半的兰园,也种满了各色兰花,他想到自己前世没有重建在无极宫的兰园,因为那时他纵然已经身为人皇,想把兰花种满整个大名城也轻而易举,但他那时早已心灰意冷。如今亲手重建了酆都的兰园,不仅了却了一个心愿,也让他察觉到自己那冰封已久的天然的心性,在一点一点地复苏。
今天,是钟馗的忌日。他们打算祭拜完钟馗,就带着钟正南上路,酆都已经回归安稳,还有冥府坐镇,他们要去云游四方,降魔除祟。
范无慑揉了一下钟正南的脑袋:“我不在,你听师尊的话了吗?”
“听了,师叔有没有给我带糖人呀?”
“还想天天吃糖?”范无慑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皮球,“去玩儿去。”
孩子抱着小皮球,兴奋地跑了出去。
解彼安还在琢磨着做几个菜,突然腰身一紧,被范无慑从背后搂进了怀里。
“你别闹。”解彼安有些紧张,回头去找钟正南,生怕孩子看到什么,不过范无慑平日放肆惯了,要看到恐怕也不是第一次。
“外边玩儿呢,别管他。”范无慑热腾腾地唇贴上解彼安的脖颈,“才一个时辰不见大哥,就好想,这可怎么办呀。”
“又胡扯。”
“才没有胡扯呢。你看我们,每天又要修行,又要带孩子,又要除祟,又要种花,留给我们独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范无慑用额头顶了顶解彼安的面颊,不满地说。
“这就是胡扯,我们天天都在一起。”解彼安拍拍他的手,“好了好了,放开我吧,那东坡肉要炖好久的。”
范无慑凑近解彼安的脸,撒娇道:“大哥亲亲我。”
解彼安暗笑,在范无慑的唇上啜了一下。
“大哥说说我不在的一个时辰都做了什么,我可一点都不想错过。”
“我移了几株花,施了肥,过几天咱们走了,兰园要交给刘婶打理,我还有点不放心。”
“我们时常回来便是。”范无慑还是腻腻歪歪地亲解彼安的脸,“大哥好香,本来也很想,每次在花园里待一会儿,就更香。”
“你熏衣熏被和沐浴,用的东西与我一样,身上的味道也与我相差无几。”
“那不一样,大哥就是格外地香,我从小就最喜欢。”范无慑低笑道,“你怪我爱咬你,还不是因为大哥太好闻了,让我想一口一口吃了。”
“行了,别说这种……”解彼安脸上发烫,他受不了范无慑整日骚话不离嘴,要是脱了衣服,还会更加荒唐离谱,他掐了一把范无慑的手,“赶紧放开,我要做饭了。”
范无慑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我帮大哥打下手。”
“好,把肉清理一下。”
从前在无极宫,解彼安做饭的时候,小九也爱围着锅台,不,其实是围着大哥转,每每说要打下手,都是为了偷吃,如今小九长大了,偷吃是要偷吃的,干活儿也是真的干活儿,俩人一起洗手作羹汤,这其中香甜的又岂止是饭菜,还有浸了人间烟火气的浓情蜜意——
他们带上热腾腾的酒菜,抱着钟正南,去祭拜钟馗。
钟馗的坟前始终干净整洁,有一位曾受过钟馗恩惠的修士,自愿做了守墓人。几里地之外的天师祠堂,从早到晚已经有数万百姓前去祭拜,这真正的长眠之处是不让外人知道的。
解彼安摆好酒菜,焚上香,带着范无慑和钟正南一起跪下了。
“正南,这是师祖,是师尊的师尊,往后每年,师尊都要带你来祭拜师祖,躺若有一天师尊老得走不动了,你也要代师尊来,记住了吗。”
钟正南还不认得墓碑上的字,连这里躺着的是什么人也不明白,只是听话地点头:“徒儿记住了。”
解彼安深深叩头:“师尊,徒儿来看您了。”
范无慑也磕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尊,徒儿的罪过当用余生偿赎,师尊在天可鉴。”
解彼安满上三杯酒,陪钟馗喝了起来,又将往日发生的种种,一一倾诉,说到伤怀之处,也不免落泪。他真的很想师尊,纵观他的两生两世,只有钟馗是从头至尾真心待他、无条件只为他好,钟馗之于他,亦师亦父,填补了他前世巨大的缺憾,又给予今生的他一身本领和坚持下去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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