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像是被扔进了丹炉内,热浪潮涌,密不透风地将宗子珩包裹其中,他觉得越来越热,越来越闷,简直要被活活蒸熟了。
他从极度疲倦的昏睡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时,他还恍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更不知道自己为何浑身酸痛,累得连脖子都抬不起来。
很快他就感知到了束缚着自己的力量。他低头,看到一丛浓密的乌丝,像大名秋雨时节久久不散的鸦云。
记忆随之归位,他正被宗子枭手脚并用地搂在怀里,宗子枭的体温一直偏高,难怪他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回想起这一夜的荒唐放纵,那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令他羞愤得脸都要烧起来。
这个不知廉耻的畜生!
宗子珩忍着酸痛,想要从那紧箍着自己的怀抱中挣脱,可他刚一动,那双铁臂反而拢得更紧,俩人均赤着身,此时肉贴着肉,那坚实的胸膛像一面滚烫的烙铁,令人浑身灼热。
宗子珩将手抵在宗子枭的胸前,奋力拉开了一丝距离,可宗子枭的腿还夹着他的腿,俩人的发丝更是缠乱在床铺间,他被这充满情欲的气息包裹,好像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染上了宗子枭的味道。
他像被标记了所有权的猎物。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微弱的梦呓。
“娘。”
宗子珩愣了愣。
“娘,不要走……”宗子枭那一对斜飞入鬓的剑眉紧紧拧着,额上浮着一层细汗,他在噩梦中哽噎,“你不要死,别走啊……娘……”
宗子珩发出一声悠长地叹息,宗子枭脸上的痛苦令他心口堵得厉害,人前神威盖世、所向披靡的魔尊,也会在夜里像个孩子般呼唤母亲吗。
他其实很想问问,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可俩人已经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哪怕几句话。
“大哥……”
宗子珩浑身一震。
“大哥,不要……救救我……”宗子枭再次收拢四肢,将大哥禁锢在怀中,他那妖异俊美的脸庞因梦魇而痛苦地扭曲,眼角滑下了晶莹的泪。
宗子珩鼻腔酸涩,眼前瞬间模糊了。
宗子枭哑声唤着:“大哥,我害怕……”
巨大的悲怆如利剑般刺穿了宗子珩的心,令他肝肠寸断,他颤抖着伸出手,几番犹豫,轻轻抚过宗子枭紧蹙的眉。
他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从来就是倾注了所有的关怀和爱护,说是溺爱也不为过,若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们本应该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兄弟,一生并肩作战的伙伴。小九毫无疑问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他可以对魔尊宗子枭横眉冷对,但他心里永远放不下他的小九。
“大哥,大哥。”宗子枭一声声叫着“大哥”,仿佛这是一句召唤光明的巫咒,只要不停地诵念,就能驱退所有的黑暗。
宗子珩的嘴唇微微嚅动着,他本能地想回应一声,却开不了口。
宗子枭将头埋进宗子珩的胸口,像是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紧紧缠抱着,带着哭腔呼唤着:“大哥,救救我……”
宗子珩心痛难忍,眼泪决堤而下,他几次想要抚平那紧皱的眉,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抹不去那印刻在骨髓的伤。这一刻,宗子枭给过他的折磨和恐惧都被抛诸脑后,他本能地抓住了这一点点属于小九的痕迹,颤抖着说:“小九,别怕,大哥在。”
小九,别怕,大哥在。
如果十年前他也可以说出这句话,如果十年前他也有能力保护年少的弟弟,他的小九就不会堕入魔道,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的绝境。
若能换回小九,他死也甘愿。
他无数次推开宗子枭,但这一次他主动抱住了他的小九,他抚摸那浓黑的发丝,轻拍那宽厚健硕的背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温柔安慰着:“小九,大哥在。”
大哥没有保护好你,大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不能在你身边,但是大哥从不曾忘记你,大哥依旧会用性命守护着你。
宗子枭逐渐在大哥的怀中停止了啜泣,他的眉头缓缓舒展,他身上的肌肉不再像御敌一般紧绷,他好像找到了世间最温暖的、最舒适的所在,他可以放松地、安心地徜徉其中。他做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梦中的他回到了少年时,他有疼爱自己的父君和母亲,还有大哥,大哥的笑温柔得像五月的春,杏花微雨,凉风徐徐,美好的让人心醉。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安眠——
宗子珩是被酸麻的胳膊疼醒的。
他甫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探究的目光,那眼神又深又沉,像一片漆黑的潭水。
宗子珩一惊,想要起身,但胳膊被枕了半个晚上,早就木了,他揉着手臂,拥被坐了起来。
那被子遮过他胸口,单露出一片雪白的肩颈,他双肩平直如刀削,脖子纤细修长,其上遍布的青紫痕迹,都是宗子枭昨夜又是吮又是咬弄出来的,看得宗子枭又是一阵意动。
宗子珩忆起那混乱的一夜,前半夜和后半夜仿佛是割裂的两段记忆和两伙不同的人,他只当自己也做了一场梦,梦中他和小九短暂的重逢,仅此而已。因为他现在清醒地知道,面对着自己的人,是魔尊。
“你……”今晨醒来,他发现自己竟被宗子珩抱着,他到现在都没从这震撼中回神。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所有的陷害、背叛、仇怨,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九皇子,他可以窝在大哥怀中尽情地撒娇,大哥抱着他,柔声细语,他愿意一生都停留在那一刻。当他醒来发现自己真的被大哥抱在怀中时,恍然间,他以为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魇散去,他和最爱的人亲密无间。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若真相令人痛不欲生,而梦里才有圆满,又为什么非要醒来?
宗子珩低下头,起身要下床。
宗子枭一把抓住他:“我昨晚……”他开了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宗子珩亦是沉默以对。
“我昨晚,做了很多梦,梦到了从前。”宗子枭将大哥拉进怀中,手臂横过他的腰,从背后紧紧抱着他:“也梦到了你。”
宗子珩呼吸一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们之前会如何。”
“……”
“可我还是想要你,我不会准你娶妻,我要你只能雌伏在我身下,要你永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宗子枭的唇轻啄大哥的面颊,“我当时就想好了,你是我大哥,从来都是我听你的,若要让你听命于我,除非我做人皇。”
宗子珩的身体僵了僵。
“也许你我之间,注定要争斗。”宗子枭吻着他的耳垂、面颊、颈窝、锁骨,“只可惜,你,我,谁都没赢。”
宗子珩喃喃道:“我们都输了。”
“我不会再输了。”宗子枭紧紧抱着大哥,贴着他的耳廓轻声说,“待我达到第九重天,这世间便无人能奈我何。而你,只要你心无杂念地留在我身边,我会……”他迟疑片刻,有些艰涩地说,“我会让你好过一些。”
宗子珩小声说:“你不要为难仲名。”
“看你表现。”宗子枭闭上眼睛,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大哥身上,眷恋地嗅着大哥身上温暖、淡雅的兰花香。
宗子珩感受着肩膀的力量,想起昨夜那个缩在他怀中哭泣的男人,心中一片怆然。
第131章
盖有宗天子印玺的诏书送往修仙界后,陆陆续续也传来了回应。
若这当真是来自宗天子的命令,反而不足为惧,可所有人都知道,站在背后狮子大开口的是魔尊,有了五蕴门这个血腥的前车之鉴,很多小门派完全不敢反抗,至多请求多宽限时日。无量派和纯阳教则上书来诉苦,用谦卑的口吻找了一大堆借口,就为了讨价还价,只有苍羽门的态度最强硬,不肯献出先祖留给昆仑子民的宝藏。
宗子枭捏着苍羽门的信,冷笑不止:“祁梦笙这妖女真有几分胆子,她做了掌门,得到了冰雪珏,就自以为能与我抗衡了。”
宗子珩在一旁并未置言,他心里想,冰灵之于苍羽门,就是命根子,因为那是苍羽门的洞府,祁梦笙怎么可能不拼死反抗,而祁梦笙与许之南关系匪浅,也许修仙界摒弃前嫌,再度联手抗敌的契机就在此萌发。
不过,宗子枭也不会坐视他们结盟,苍羽门很可能会被他用来杀鸡儆猴。
“神农鼎开炉还用得着苍羽门,否则,他们就是下一个五蕴门。”宗子枭目露寒芒,“看来得亲自去一趟昆仑,给她些教训了。”
“苍羽门愿意拿诸多法宝丹药来交这岁供,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宗子珩道,“既然还用得着,不可杀鸡取卵。”
宗子枭轻哼一声:“我要的是冰灵。神农鼎炼物,少则七七四十九天,太慢了。”
“你要顶级仙丹,自然需要时间。”
宗子枭轻轻“啧”了一声,斜睨着宗子珩,“你心里如此紧张苍羽门,难道是因为祁梦笙助你坐上皇位?可无论是她,还是许之南,扶你上位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你继任后,这三大门派带头赖账,宗氏的岁供一年比一年少。怎么,这都是你们商量好的,他们扶持你的代价?”
“并非如此。”宗子珩平静地说,“宗氏衰落,天下共主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岁供也早已经不合时宜,其实宗氏有中原百姓的赋税已经足够,也许是时候改变旧制了。”他没有说的是,在宗子枭回来前,修仙界为了对抗五蕴门而结盟,那时候,他就与李不语、许之南和祁梦笙探讨过新的缔盟制度。
宗氏从前能够称帝,收缴各方财富,靠的是绝对的、压制性的武力,现在修仙界已经改头换天,不可能再受宗氏的盘剥,宗氏若不想被群起而攻之,就必须自寻出路。他趁着联盟抗敌的契机,提出改变旧制,组成仙盟,各门派自治一方,不再向宗氏纳贡,但也约定彼此不犯,亦不去侵吞小门派。其他三家都表示赞同,还主动提出保留宗天子的名号,若修仙界遇不平之事、难断之案,仍由宗天子带头主持公道。
他们约定剿灭五蕴门后就昭告天下,成立仙盟。
可惜,这个计划被宗子枭彻底打乱,五蕴门留下的庞大的战利品让这个联盟分崩离析。
宗子枭走的每一步都看似疯狂,但又清醒得可怕。他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样毁灭宗氏,自立为帝,而是操控宗子珩这个傀儡人皇,名正言顺地搜刮整个修仙界,为自己炼丹。
一旦让他练成了绝世仙丹,突破了宗玄剑第九重天,修仙界将再不见天日。
“改变旧制?”宗子枭将那信函团成一团,在手中把玩,“我说改,才能改,我说怎么改,就怎么改,我要的东西,他们必须双手奉上。”
“如今你还没得到炼丹的材料,也不急于让祁梦笙交出冰灵,不如,再去书一封,让她知晓轻重。”
宗子枭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哥:“你真怕我灭了苍羽门?放心,我不会的。只要杀了祁梦笙,苍羽门还有谁?”
“不可。”宗子珩心中一紧,“苍羽门的修士本就亦正亦邪,也缺乏我中原人的礼仪德行,若祁梦笙死了,群龙无首下,那些长老很可能为了争夺冰雪珏而至内部大乱,反而不利于你炼丹。”
宗子枭眯起眼睛,不悦道:“你为何这么关心祁梦笙?”
“我只是……”
“祁梦笙可是天下闻名的绝色美人。”宗子枭的声音渐冷,“比华愉心那样的黄毛丫头美艳多了,甚至可与我娘齐名,你该不会也对她起了意。”华愉心这根拔不掉的刺,扎在宗子枭心里,时不时就会泛起一阵痒。他始终都记得,他的大哥喜欢女子。祁梦笙身为苍羽门掌门,论美貌、修为、地位,世间有哪个男人会不心动,何况她对宗子珩鼎力扶持,若俩人结亲,将重新构筑修仙界最强大的力量。
宗子珩当年就想娶华愉心,做华英派的乘龙快婿,如今对祁梦笙会全无想法吗。
宗子枭的脸越来越黑,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合乎逻辑,快要被自己的臆想气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宗子珩皱眉道,“我从未起意。”祁梦笙和许之南互生情愫,他早已经看在眼里,但一直没有说破,也不曾告诉任何人。他知道,俩人再是心悦彼此,也不可能厮守,许之南是极正纯阳之体,岂能为了男欢女爱放弃毕生修为,祁梦笙心高气傲,也做不来委曲求全,这段情,注定是无疾而终。
“真的吗?”宗子枭寒声道,“那你为何这么维护她?”
“她是苍羽门掌门,亦是我宗氏的友盟,她死了,对你,对我,对修仙界根本没有好处。”宗子珩正色道,“难道我不该阻止你滥杀无辜吗。”
“她死了,苍羽门岂敢不交出冰灵。”
“苍羽门修士最擅使用神农鼎,若苍羽门乱了,你空有冰灵也是事倍功半。”
宗子枭用审视地目光瞪着宗子珩,想从他面上看出这一席话有几分真假。
“待你将炼丹的基材收集完毕,或许祁梦笙也想通了,你……不要冲动行事。”
宗子枭伸出手:“过来。”
宗子珩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如常一般被宗子枭抱坐在腿上。他说不清宗子枭是否故意,总喜欢这样抱着他,就像小的时候,他总这样抱着小九。可宗子枭再怎么高大,他毕竟是成年男子,不能像孩童或女子般做小鸟依人态,这样的姿势,总让他感到羞耻。
但宗子枭乐此不彼,他将人搂在怀里,懒洋洋地说:“你不希望我杀她,那就好好求我。”
宗子珩心里一紧,脸色立刻变了。上一次宗子枭是如何逼迫自己求他的,那不堪的记忆还反复折磨着他的自尊。
宗子枭一眼就看穿了大哥的心思,他轻轻舔了舔嘴唇,逗弄道:“想什么呢?是不是在和我想一样的事,大哥?”
宗子珩本能地想逃,却也本能地一动不敢动,仿佛四周有野兽环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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