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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中世纪9
和杜长秋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边已经在开始热火朝天地吃饭，这边的农奴们却还在地里扒拉着收甜菜。
“你们这群肮脏的畜生，不做完不许吃饭！”旁边还有个酒糟鼻十分醒目的老男人, 他瘦削的两颊都深陷下去, 像是两道划痕，点缀着红鼻子，看着像是恐怖风的小丑一般。
杜长秋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查理的记忆突然复苏, 他这才想起来, 他这个庄园里还有个庄头。
庄头这个职位, 听名字就知道，这职位在庄园之中算是个比较高的管理者。
事实上也是如此，如果说乔治管家管理主人们的一切，等于是在执行主人的任何意志的话, 庄头就更像是一个项目组的实际督导干活的管理负责人。
认真说起来, 除了工作内容完全不一样，但是要负责的管理的范围和杜长秋之前在科研所的职位差不多。
和杜长秋之前负责人事和研究进度一样, 庄头本该是负责整个庄园的每个工作组的日常工作落实情况。
比如庄园那坍塌的围墙，他应该定期汇报坍塌的状况，以备主人定期拨款维修；还有牲畜房的牲畜喂养情况, 应该每天与牲畜监管员确认；地里更是如此, 耕地的情况和人工安排, 更是必须与农事官好好商议。
这些事无巨细，每天都必须在固定的时间内对庄园的主人进行汇报。
但是看维尔特庄园的围墙坍塌成那个样子，还有杜长秋从生病到好起来，再到昨天听管家乔治说起因为生病耽误了一些农活儿，地里还没收……就可以知道, 这位庄头多么地不负责任。
杜长秋之前没有细想，只想着刚好要雇人修建糖厂，那就雇些人顺便把地里也收了。
刚好现在已经是深秋，找个机会让农奴们做些活儿，这样两个月后缴纳赋税的时候，杜长秋也刚好可以找点借口给他们免一些今年的奇怪赋税，还可以让这些看着营养不良到让杜长秋时刻担心他们会暴毙的可怜人多吃点饱饭。
他想的都是这些，一点也没想到庄头这个人来，此刻看到这人站在那里吼叫骂人，杜长秋脑海之中关于查理的记忆飞速一幕幕闪过，大概弄清楚了这个庄头的来历。
这位庄头叫查尔斯·道格，虽然坐着庄头的位置，但是从年轻入职开始就从来没有干过正事。
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其实颇有点那红楼梦之中老仆骄纵的意思——查尔斯的父亲当年陪着老戴蒙先生出门去城里，结果遇到了一群劫匪，先不说那群劫匪到底是劫匪还是他们不远处的邻居假扮，总之，当时老戴蒙先生被一剑捅伤了腿，是查尔斯的父亲背着他逃上山，然后一路逃回了城堡，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之后老戴蒙先生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不但给老道格全家恢复了自由民的身份，还把老道格一直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教完之后，就把庄园里仅次于乔治的二把手位置给了老道格。
老道格是个非常憨厚淳朴的人，他性格如牛一般安分和忠诚，在得到老戴蒙先生的赏识之后，老道格十分谨慎，用他温厚的性格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很快便让当时的农事官和牲畜监察员以及村中所有的村民都非常信赖他。
但是在老道格和老戴蒙先生先后去世，出于当年老戴蒙先生的仁义，继任的戴蒙老爷把老道格的儿子查尔斯·道格委派上位之后，就发现，大约是父亲常年忙碌、没有对他多加管辖的关系，查尔斯和当年的老道格简直一点都不像。
托老戴蒙先生的特地照顾，老道格当时得了一点赏钱，为此也算是让查尔斯自小就过的比村中其他孩子好很多，可问题是，与德烈得到叔叔的帮助之后十分感恩，努力想上进不一样，查尔斯却在进入庄园学习的过程之中感到十分痛苦。
他在村中过的是所有人羡慕的生活，把自己当做了很不可一世的人物，结果到了庄园之后开始每天跟父亲学习怎么去修缮房子、每天去臭烘烘的牲畜房，还得去看田地里的秧苗的长势……
而与此同时，少爷和小姐们都大鱼大肉，每天只需要学习剑术和搏斗，比他过的好多了。
于是和德烈经历一样的培训，德烈得到了高升，但是查尔斯却性格越来越差，开始怨天尤人，并很快沉溺于酒精，经常醉死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完全不管事。
查理的父亲戴蒙先生也对查尔斯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父亲当年的救命恩人之子，还是和他一起学习的半个童年伙伴，到底是舍不得下重手苛待他，因此在查尔斯无子的情况下，还把查尔斯的侄子安德鲁给带到了庄园，安排了牲畜监管员的身份，只希望他日后能好好地照拂一下年迈的查尔斯。
结果安德鲁有样学样，他倒是不酗酒，但是他每天都在跟女人厮混，拿着新鲜的面包和肉去勾搭村里任何一个愿意接他东西的寡妇。
也难怪杜长秋昨天夜里去牲畜棚那边一个人都没遇上，在德烈这位监管员的带领下，牲畜棚的牲畜还都活着，都算不错了，还能时刻有人看着，那是做梦。
很快弄清楚这些，杜长秋也明白查尔斯为什么会在没有人通知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监督大家干活了，或许是酒醒了一下，意识到查理先生可没有自小和他们一起在庄园里长大的情分；也许是突然兴致来了想骂人而已。
不管怎么样，杜长秋没打算听他骂下去，他带着提着饭菜的仆人们，一路走到了田地边的空地上。
地里干活的农奴，主要是在采收属于庄园主私人田地里的甜菜。
这一块地里的甜菜是去年种过小麦的土地，小麦对水土的需求比较大，而中世纪的人与同时代古华夏相比起来，耕作技术并不太精细。
他们发现了土地在一直耕种的基础上会大量减产，产出不够，对此华夏的解决方法是努力精耕细作，而中世纪选择的是轮休制种田法，就是种一年休息一年。
于是去年种过小麦的地里，今年就是大量的甜菜、洋葱和胡萝卜、亚麻和大蒜这类常见菜蔬。
洋葱和胡萝卜大蒜头都比较耐储存，弄好放在地窖里就是，亚麻早就采收沤好，这会儿大概已经纺织成了亚麻线或是布了。
这些早就收完，采收了亚麻的地里还得补种黑麦，明年才能有黑麦吃，天气已经很冷，本来早就该弄完了，但是因为查理病危，整个庄园的忙碌都停摆了，所以这会儿得赶紧收获起来。
这里的人都不太会照顾田地庄稼，甜菜这种后世培植后亩产可以到达三千到五千斤的蔬菜，到了这里只有七八百斤左右，就这让所有人觉得甜菜简直是救命的食物，毕竟除了豌豆这种可以一直采收的食物来说，甜菜的产量确实是个奇迹。
只需要一点犄角旮旯里种一块甜菜地，至少家里人冬天再难受也饿不死。
查理病倒之前剩下的未采收地不多，农奴这边男女都一起被杜长秋安排到了地里，加起来两百多人，原本杜长秋想的是，这帮农奴和自由民比起来更加瘦弱，所以他没有安排他们去做需要抗石头木头修建厂房的活儿，只让他们消消停停地收完地里的甜菜就好了。
这会儿没搭理查尔斯，杜长秋一看，发现地里的这帮农奴们居然还没收完那点甜菜地，顿时愣了一下。
“查理老爷！”老查尔斯看到杜长秋的那一瞬间，立刻挡在农事官老戴维的面前先走过来，夸张地摘下他破烂的帽子对杜长秋行礼，扇起一股浓郁的酒味儿，然后他脸上带着怒气，大声地谴责地里的农奴，恨声说，“这帮蠢猪动作太慢了，我觉得晚上不应该给他们饭吃！”
杜长秋其实一眼也能发现，这帮农奴绝对是在偷懒，一共才那么点田地，一个下午的时间，早就应该收完一半了，毕竟那么多人呢。
但是这会儿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很多划分到自己的那份地都只做了一小半，杜长秋不夸张，这要是在兽人部落，十个兽人能顶他们两百多号人干一下午的工作量。不过杜长秋还挺理解他们为什么偷懒。历史上的奴隶时期和封建时期，人类的发展一直非常慢，就是因为这种大量的人力浪费，作为奴隶的人也许会被迫劳动，但是他们的效率通常非常低下，哪怕殴打都不能令他们动作稍微快一点点。
这就是人。
对人来说，强权或许能让人被迫屈服，但是只有希望，才能让人焕发出巨大的能量来。
杜长秋并不责怪这帮农奴偷懒，是他自己落到农奴这个地步，他也不会憋足了劲儿替庄园主干活，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而且长期营养不良令他们反应也十分缓慢，连马儿干活都需要多吃点草料，而庄园主每次在让他们服役干活儿的时候，都只给一点点稀稀的麦子菜糊糊，简直恨不得这帮农奴最好别吃东西，只会干活，这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戴蒙家自诩已经算是很好的主人，每顿还能吃到浓稠的食物果腹，但是对农奴来说，依然也是每天无止无尽的地狱一般。
他们需要一点希望，一点马上就能看到的希望和甜头。
杜长秋面上没变，他看了一圈，对还在愤怒的查尔斯和一边紧张地搓手，一脸愁苦想说什么老戴维说：“没事，先休息一下吃饭吧。”
查理身边原本的小男仆在男爵府邸里就因为吃坏肚子生病死了，后来父亲出事哥哥接手，查理拒绝了哥哥赠送给他新的仆人，因此杜长秋身边到现在也没有高级男仆。这会儿乔治管家离开，杜长秋也没带别人。
“肉先别上。”他拦住了想提着肉的男仆，在老约翰喊大家休息，人们都开始期待又有点紧张地往这边靠过来的时候，杜长秋当着聚集过来的所有人问老查尔斯：“今天谁表现最好，谁收的甜菜最多？”
查尔斯被问的愣住了。他虽然爱喝酒不太负责任，但是今天当他得知乔治管家的侄子居然被带着去庄园法庭的时候，查尔斯立刻意识到了，这位查理先生和以前的戴蒙先生不太一样，好像并不买他的帐。
查尔斯十几岁在庄园学习过一段时间，他绝对不是蠢货，事实上他觉得他的父亲老道格才是真正的蠢货，根本不了解他的苦闷。总之，查尔斯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位查理先生对他有了意见，意见在寻找代替他的人。
这十几年，在跟着父亲进入庄园学习、看到戴蒙家的小姐少爷们奢华的生活之后，到后来成为了庄头，查尔斯一直在埋怨为什么他不是戴蒙家的少爷，而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他辛苦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少爷和小姐们盘子里的白面包。
他看不起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觉得这一切都太少了，这让查尔斯非常苦闷，一直放任自己在酒中醉生梦死。
但是当意识到自己将要失去庄头的位置时，查尔斯才意识到，他不能失去这个职位。
庄头可以给自己相好的寡妇和私生子、亲戚们都安排最舒服的工作，能有面包和牛奶，还有每年戴蒙先生赏的肉和麦子，还能恩泽自己的侄子和胞兄胞妹等人。
如果失去这个职位，他甚至连喝酒的钱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查尔斯今天忍住了没有喝的醉醺醺，而是过来监督农事官的工作了。
结果这帮蠢货动作比最老的耕牛还慢，这怎能让查尔斯不火大，恨不得不给他们饭吃？
在查尔斯看起来，这些懒惰的蠢驴就不配吃饭！
因此杜长秋这么一问，他一下子懵了。在他看起来，这一堆都是懒惰的蠢驴，还能分得出谁比较优秀吗？
“那边，分给老约翰一家的甜菜地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幸好老戴维在一边，他不太会说话，因此习惯沉默，但是他作为农事官，确实对种地这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对于大家的工作习惯也十分清楚。
杜长秋一问，老戴维看庄头查尔斯答不上来，他心中十分有数，便立刻汇报了起来。
“与修建房子的人一样，你们为我工作的日子，我都会提供给你们面包和牛奶，直到吃饱，以后日日也会如此。”杜长秋听完，对老戴维点点头，首先放出一个大炸弹。他抬了抬下巴，下仆们得到指示，立刻抬着几大框面包就往地上一放，还冒着香气的黑面包让长期饥饿的农奴眼睛都直了。
下一刻，杜长秋点头示意之下，抬着放肉的铁桶的下仆上前掀开了放着炖肉的锅，一股肉的香气瞬间冒出来，农奴们的眼睛几乎都快变成了饿狼！
“老约翰是谁？站出来吧。”杜长秋一扬声，对着人群里说。
“是、是我。”一个形销骨立的老男人站出来，满身破旧的补丁。
老约翰走出来，非常不适应所有人注视的环境，他战战兢兢地对着杜长秋行了一礼，“夜安，查理先生。”
“和你分到一块田地的人呢？都一起出来吧。”杜长秋温声说话，老约翰犹豫了一下，有点恐惧，不敢说话，显然是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约翰家的人，还不快站出来？！”刚才没回答上的查尔斯立刻大吼，他可不愿意看到约翰违背查理先生的意见，他觉得这是在打他的脸，查尔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一吼，人群里战战兢兢又站出来七个人，显然，这田地是按照一家人来进行划分的。
“上前来。”杜长秋点点头，宣布，“表现最好的人家，每个人一块肉。”
人群顿时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每个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长秋，显然根本不相信自己耳朵到底听到了什么。
“安静！安静！”其实查尔斯也十分震惊，他完全没想到，以往都是拿一些黑麦加菜煮成糊糊，每个人一勺糊糊就打发这些农奴，但是今天，查理先生居然要给这些农奴吃面包？！
这可是面包！
而且查尔斯稍微看了一下，他看的非常清楚，这面包虽然是黑面包，但是看着不像是掺了东西的，是纯正的面包！没有木屑、没有石头，没有掺杂任何东西！
这可就已经是难得的食物了！
要知道在这种食物匮乏的时代，很多自由民吃的都是掺杂了木屑的面包，或是夹杂了大量的豌豆、鹰嘴豆或是蚕豆。
总之，纯正的麦子面包，给农奴吃？
这已经足够震撼人了，没想到查理先生居然还给这些农奴肉吃，和拥有自由的佃农不一样，这可是农奴！服役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他们自己甚至都是属于戴蒙家族的财产，一生不可以离开维尔特庄园，连孩子也是如此。
虽然戴蒙家一直比较仁慈，农奴看似很多待遇都和自由民的佃农差不多，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屋子，和家人住在一起，甚至还可以有自己的私人物品和财产。
但是根本来说，农奴和自由民还是有鲜明的区别，就像是给自由民奖励肉，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是给农奴奖励肉，大家就觉得查理老爷疯了。
查尔斯也觉得，要么是查理老爷疯了，要么是他自己疯了，老约翰愣住了，他的家人显然也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农奴们更是觉得自己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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