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年纪轻轻的谢大人居然一股脑说出如此多的门道,黄鹤“噗通”一声,这是真跪了。
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彻底没了,骨头缝都在发冷,哆嗦着说:“求谢大人救命,我、我并不是自愿的!王大人发卖粮草,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他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我、我不敢不收……”
“你先告诉我,如今这库房里,还有多少粮食?”杜长秋深呼吸,对于这种事情,谢永安知之甚少,他却是被认真培养过的。
若说前两个世界可能杜长秋还不是特别的明白,这个时代可是他原本的目的地,从上到下,三教九流,杜长秋可算是都模拟过。这些猫腻他心中明白得很,如今大业这乱七八糟的,治下不力,到处都是贪官污吏,搞成这样非常正常。
如黄鹤之流,他们没有资格选择自己要不要加入进来。
毕竟,要么加入,要么暴毙,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十分正常。
那王大人敢这么做,有可能都不是自己的意思,很可能是得了长官的吩咐。
不过最好不要是这样,杜长秋还想好好和广源郡的郡守打打关系,虽然乱世将起,但是能苟一阵让郡守顶上就多苟一阵,才是最正确的。
这也是杜长秋一早就看出黄鹤在忽悠自己,却一直没表现出来的原因。他才初来乍到,一问城里情况,黄鹤看着十分恭敬有礼,但是出门直接把他往这偏僻地方带,明显是打算糊弄他。
若是真的谢永安在这里,说不得就被忽悠了,还以为各地都是如此减产,直接一波被带歪,陷入盲区。
等他问起来收了多少税,这黄鹤典吏看是瞒不住了,这才露出狼狈之相,杜长秋脑子里就知道不对了。
可是他不能生气,一方面是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黄典吏到底是真的被迫还是贪婪,一方面是他脚跟没站稳,不管是不是看瞒不过去假意投诚,只要能投,杜长秋就敢用。
他现在动不了黄典吏,没得挑。
因此杜长秋没有生气,只温声追问,黄鹤额头都出了汗,也不敢隐瞒,这小祖宗若是没背景也就算了,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人知道。
可一来这可是谢家公子,和太子爷一块儿当同学的人,真要出事只怕他们皮都要被剥下来,二来黄鹤还真不是什么穷奢贪婪之辈,他看杜长秋神色温和,显然不是想治他们的罪,心中一松,连忙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禀大人,地方粮仓留下的粮草卖了八千石,还剩下三千石真粮草,其余都是沙石加不能吃的陈粮。”黄鹤低低伏下头,连声回答,“所得钱财王大人分了我二百两,六房胥吏每人十两……”
“如今城中粮草作价几何啊?”杜长秋轻声问。
“四百文一石。”黄鹤额头汗慢慢滴了下来。
“四百文,八千石粮食,整个华容县不到四万人,壮年劳力食杂粮,军伍汉子也只需年24石杂粮就可以吃饱,若是全食米粮稻谷,可少一半;老人孩童,年食不足六石就可每日三餐饱腹。”杜长秋轻声感慨,“万石粮食,若是节省些吃,华容县老少虽不至于三餐饱足,也足够过的舒坦了。”
杜长秋说的保守,若是加上农人家中存粮,这万石粮食,绝对足够吃了。
黄鹤被他的话臊的无地自容,喃喃低声说:“先生说的是,可我一个小小典吏,万事只能仰仗县令大人,我、我又有何用呢……”
人到中年,在华容县这地方扎根十来年,根本升不上去,上面没人,也没任何关系,若是不小心点,只怕连这份典吏的工作也不一定能做下去。
只是往日与那些糟污相处久了,尚不觉得,如今遇到谢大人这么一说,黄鹤想到年轻时信誓旦旦读书后兼济天下的梦想,一时之间,竟然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典吏不必如此,我这话却不是说你。”杜长秋自己感慨了一下,看到黄鹤竟抬不起头来,显然心中良心未泯,他立刻温声说,“我知道你的不易,这人生在世上,有时不免就要与世浮沉,世人总说君子和而不同,然而木秀于林,到底难受啊。”
这一番话,说的黄鹤简直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眼里泪花都出来了。连声点头感慨,杜长秋接着不动声色地和他聊了一路,回去又检查了一下这些粮草,很快一天就过去了。
这整个华容县死气沉沉的,有些妇人和孩子更是看着像是要熬不过冬天。
杜长秋断续在城里、周围的乡村都逛了一圈,考察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这大冬天的,冻得缩手缩脚的时候,杜长秋白日里召集了衙门六房所有胥吏,说是做个宴席。
宴席是兔肉,来源于繁星的小仓库。
杜长秋为了回家,控制回去的变量,他最后除了基本的物资,其他什么都没带。
反倒是繁星,除了吃的,他那里面乱七八糟堆了一堆东西。全是临走时杜长秋匆匆丢出来,十分不舍念叨的东西。
各种肉类都有很多,一些杜长秋丢出来的土豆,最多的还是两人最后那一晚上在美洲大陆上疯狂找作物的时候,杜长秋带不走的大量红薯、玉米、橡胶树种等等等等,基本上是好是歹全都在了。
杜长秋看到那山一样的一堆东西的时候,只震惊了几秒钟,就跳起来对着繁星一顿狂亲,给繁星毛毛都亲乱了!
繁星对此十分惬意,虽然觉得这个人怎么如此地不矜持,但是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的英明神武,能带很多好吃的,所以才失态,繁星又觉得也能理解。
这些事情黄鹤以及六房的胥吏显然是不知道的。
大业的衙门和小朝廷差不多,除了黄鹤典吏是副县令一般,什么都要管,六房分为吏防、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
然而和朝廷六部不一样的是,人六部是正经官员,都是有钱拿的。
可县里面六房的人不算是国家正式官员,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收入,只依靠刀笔费生活。
当然,上面这么安排,下面自然也有自己的经营手段。
各房自然也不会干等着自己饿死,而其中,掌管全县官员升迁调补、登记秀才等学子去外地考试消息的吏房,和收税以及掌握把收上的粮草换成银子之后浇铸成元宝的活计的户房,这两房最为有权,油水最丰厚。
所以这两房的赵吏书和陈户书基本就是最有钱的;而礼房掌管整个县的祭祀和庆典,这监考收卷、送秀才的鹿鸣宴基本都是他们操办;刑房管整个县里的案子,这两房虽不敌吏房和户房,但是也过的十分滋润。
而这前四个人里,赵吏书和陈户书又全是上任的王大人亲信,甚至架空了半个黄典吏,令黄典吏一直在坐冷板凳,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赵吏书和陈户书是坐马车来的;柳礼书和孙刑书是坐牛车来的。
就兵书和工书两个,一个是负责训练兵丁和马匹,一个是负责研究桑蚕丝造,修修补补,没有进项,反而处处花钱。
所以关兵书和钱工书两个人格外穷酸,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麻衣,直接是从家里走来的。
这六房头头进了屋,屋里烧了三个火盆,热气一熏,大家都脱了衣服。
杜长秋一看,心里就有了底,今天来的都是能做主的人,如典吏身边的师爷以及六房的攒点都没有来,这六房主事人物穿着打扮,就能依稀看的出区别。
比如吏房和户房,穿的是丝绸为底衬的毛皮大氅;礼房和刑房,里面穿着的是麻衣,但是外面好歹也是半新不旧的厚实毛皮。
就兵房和工房两个,穿着一身麻衣,补丁挪补丁,关兵房看着粗壮高大,孔武有力,麻衣似乎尚且还能顶得住。
倒是这钱工房,看着瘦弱,冻得唇色都有些发紫。
显然是没捞到什么好处的。
且那关兵书进门只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兔肉,钱工书冻得发抖,看着兔肉十分克制,但依然微微吞了吞口水,显然是生理上的反应,克制不住。
肚子里没油水,连件杂毛的毛皮也没有,混的只比百姓好一点点,只怕那赏了十两银子,这两个憨货一根毛都没看到。
“大家来坐下,我们今日吃锅子吧。”杜长秋一眼看过去,心中大约就明白了各自底细,面上一点没显,只笑着,仿佛一无所知地招呼。
挺着个大肚子,满肚子油水的赵吏书和身材只有他一半的陈户书,两人看了看杜长秋,又对视一眼,这一眼里,杜长秋简直明晃晃地看得出来他们的弹幕。
正是他之前在维尔特评价保罗牧师的——“这是个青瓜蛋子。”
杜长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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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乱世华容3
杜长秋说的吃锅子, 就是指的火锅。
火锅这种吃法,并不是后世才有的,事实上它的历史十分久远, 在杜长秋看到的资料里面显示, 最早几乎可以追溯到西周时,陶器时代,“有盘鼎”就出现了。
所谓有盘鼎, 指的是在锅子下方的盘里放上加热的炭火,来煮食锅子里的食物。
后来到汉朝就有了分隔鼎,跟后世的九宫格思路差不多,不过是五个格子, 并且是完全分开,每一格都是不同的口味。
再到后来,火锅会变幻各种组合和方法,但是都是由这些演化而来。
不过在大业,吃锅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是得有点家底才吃得上。不是因为别的, 乃是因为现在大业基本人人用的都是灶火。灶确实好,可以站着炒菜, 添柴也不容易弄得满屋烟尘,最重要的是,还可以防止热源到处扩散浪费掉。
但是要说吃火锅,肯定不好大家一起站在灶旁边,一边涮肉一边直接吃吧?
所以这锅子还是得自己自制的小锅。
这玩意儿穷乡僻壤的华容县也没有,还是杜长秋吩咐铁匠这几天里赶制出来的。
做的是中间添碳加热的铜锅子,这会儿里面杜长秋让帮忙的六婶熬的浓浓的骨头汤,兔肉切得薄薄的, 看着十分漂亮。
“大家坐。”杜长秋招呼之中,饥饿的钱工书压根就没注意到其他人的样子,他常年和工匠技艺打交道,有些类后世理念之中那种不善言谈的理工男。
工房拿到的钱财永远是最少的,钱工书每次拿到一点微薄的刀笔费,还得和工房的李攒点两人分一分,穷的家都养不起,全都常年混个半饥半饱,勉强不饿死而已。
所以猛地看到肉,钱工书是真的忍不住,满脑子都是肉,眼巴巴地看着,听这位新来的县令老爷在那儿说:“夹一片兔肉,这么涮一涮,在各位面前的酱碟里沾一沾,就可以吃了。”
几乎是看着杜长秋刚演示完,笑着示意大家开吃的一瞬间,钱工书和身边的关兵书两人就动作极为迅猛地伸筷子夹了一片,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到锅子里涮。
兔肉片很薄,稍微涮一涮就立刻变色,钱工书微微在面前的蒜泥油碟里沾了沾,就一口送入嘴里,鲜嫩麻辣的香气瞬间传遍嘴巴。
烫的嗷嗷喘气,钱工书都不肯吐出来,咀嚼着这麻辣鲜香的兔肉片,还没尝出味道就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跟猪八戒吃人参果差不多,但是钱工书也不管其他人的看法了,他简直是暴风吸入,吃的那叫一个畅快,一口尝不出麻辣涮兔肉的鲜嫩好吃,那必须多吃几口啊!
好在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失态的人,关兵书吃的满头是汗,把袖子都撸了起来,大呼过瘾。
连自诩吃过好吃东西见过世面的赵吏书和陈户书都十分诧异,刚起来的轻视之心被这顿饭有些镇住了。
到底是建安出来的,虽然看着年轻青涩,但是家底在那里,历练完了只怕马上要回建安,还是要打好关系,以后也有用处。
人精赵吏书和陈户书吃着饭,愈发恭敬,杜长秋假装没发现这些猫腻,笑着招呼大家都多吃些,中途还让赵宝儿又端了一大盘兔肉进来。
因今天要招待人,赵宝儿没上这边的席面,他和门房李老六以及六婶三人自己在厨房那边摆了一桌,吃的也是十分开心,送了足足四趟,关兵书这才最后一个放下了筷子。
“爽!”放下筷子,关兵书满脸都已经吃的通红,放下酒杯,畅快地痛呼一声。
杜长秋也在喝酒,大业还没有蒸馏酒,现在的酒基本就等于是米酿,还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和苹果酒度数差不多,别有风味。
不过他喝的比较少,毕竟米酿的度数比苹果酒还是要高一些,杜长秋量浅,且也不喜欢喝醉,看着大家酒足饭饱,杜长秋就笑眯眯地说:“大家吃的高兴就好,我这既然已经走马上任,父亲和陛下也都说过,若我不做出点什么实绩,只怕还要把我放在华容历练。因此,日后还要劳烦众位大人多多照料则个了。”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齐齐说话,不外乎是鞍前马后,愿效犬马之劳之类的事情。
“即使如此,希望大家合作愉快,这冬天,我眼看着华容县居民似乎没什么活计,明日便带着人开始招工,随我一起去挖火井吧。”杜长秋轻声说,“钱工书,明日开始,这事情,我就交给你了!”
“啊?啊!是、是,大人!”吃饱喝足血糖飙升,根本跪坐不住,已经歪歪倒倒的钱工书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被点名的一天,跟被抓到在课堂上偷懒的学生一样,脸红耳赤地回答,因为有些醉,说话颇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属下一定、一定办好此事!不知大人要招多少民夫打井?”
“便要五百人吧。”杜长秋一开口,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钱工书的酒都差点吓醒了,颤声问,“大、大人,五百人,打井?”
“不只是打井,你把县中的工匠也都全找来,明日招了人,我自有吩咐。”杜长秋这几天已经计划做的差不多,他带着繁星溜达了好几天,整个华容县的山脉都跑遍了。
华容县这边其后虽然适宜,但是现在很大的问题是物资十分匮乏,保暖的棉花现在还没传入大业,所有平民都穿的麻衣。这零度或者零下个几度,穿着棉衣可以在外行走,也不至于特别寒冷,但是问题是如果大部分平民都只有麻衣的话,这种寒冷可就真的要人命了。
尤其是寒冷会让人被迫消耗热量去对抗严寒,这种快速的热量消耗需要大量的食物进行补充,可问题是现在大家食物也不够,就简直是走到了绝路。
谢永安昏昏沉沉,也记得他到了华容县没几天,天气一直阴冷,还下了一场雪,这雪持续了不到七八天,可城里据说饿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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