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强烈的,抑制不住的难受从跳动的心脏传输出来,陆昀修竟从不知道,语言的功力有时候更甚外物,让人能刀不见血。
“我是你的玩家。”他终于完整的说出这句话。
陆昀修:“我是你的玩家,你的存在与我息息相关,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又从何而来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寻找真相。我从来没有笑话过你,不愿意你是鬼,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死亡的话题,这才是我真正自私的点,我自私的为自己的心情所维护,不想它为这个而感到窒息难受。”
江绵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你要是早点告诉我该多好……”
陆昀修要是早点告诉他,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一定好好考虑和陆昀修的关系,不让他有任何献殷勤的机会,不让自己在心里还专程为陆昀修腾出来一大隅,专门放着被他小心翼翼容纳的行刑者。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江绵。”
江绵看着眼前的人,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让他感觉到恐慌。
他忍了又忍,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东西,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陆昀修,是陆家的长子。”
江绵将东西抛给陆昀修,眼神突然变的深刻了起来:“对,没错,你是陆昀修。”
但你也是行刑者,是一个神秘强大到扫清一切脏污邪物的存在——包括他。
以前的江绵不在乎,因为那样温柔的陆昀修让他短暂屏蔽了痛苦感触,他抓着他拉着他体验人间百味,看着他笑又看着他逐渐生动,而如今,他不想再为了一个瞒着他逗着他看他焦虑的人来付出。
尽管陆昀修掌握着他的生死。
陆昀修看着手中的东西,是一个纽扣做眼睛针线缝嘴巴的鬼娃娃,他紧紧握住,抬头,眼神丝丝缕缕的黏在江绵身上,“对不起,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让你知道,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以前我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你如此顾虑如此踌躇,现在我想通了,因为我——”
江绵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尖不小心蹭到那盆无尽夏,陶瓷花盆发出一声尖锐的响。
“你不要说了。东西是我与那个发绳一起买的,发绳送给了一个人,这个风铃也送给了一个人,我没有其他的东西,这个月的房租也早就转给你了。”江绵的声线好像漂浮在风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隐瞒我玩家的事实,让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脚踏入这里——”
江绵对陆昀修期待太多,当期待后隐藏着更大的他不知道的隐瞒,他便不知道该如何再去相信陆昀修。
以为的游戏不是游戏疑似只是一个界面,以为的自我不是自我或许曾经是只恶灵,以为的陆昀修不是陆昀修是比徐独还过分的人,江绵几乎错以为自己身在深渊底部,不见丝毫光明。
“我都不知道我该怪谁,或许我该怪我是一只鬼……”江绵头脑嗡嗡作响,只想寻一个地方来保护自己,“我也不想听你的什么话,你有什么心意就先留给自己听吧。”他觉得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好好的想一想捋一捋,他该怎么办,以后去哪里。
陆昀修脸色骤然变化,未说出口的心意堵的人胸腔发紧,“你就这么不能接受我是你的玩家吗?”
江绵看向他,鼻尖都是可怜的红色:“我只是不能接受我身处在一场荒诞之中。”
江绵想不通,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来,对大部分人来说如同呼吸吃饭一样简单的事情,于他而言为什么就如此步履维艰。
江绵垂头,稍稍往后退了两步,身形竟直接穿过了玻璃幕墙,变得逐渐难以捕捉了起来。
陆昀修瞳孔紧缩了一瞬,语气逐渐加快:“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说,你要是觉得我哪里还不如你的意,我可以为你修改,江绵,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我,但你总要给我一个相处的机会。”
一阵夜风席卷而过,吹散了阿灵布置在脚底的无尽夏花瓣,还有那盆开花就能看见玩家的陶瓷小盆,和陆昀修一起,在他眼中构成了一幅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江绵不敢再听陆昀修的任何心思,怕看见这张脸听见他说话又迷失起来,他转身,陆昀修猛地跨了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口。
“你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让我好好拽着你你才不会跑,所以你不准走!”
妄图消失在眼底的江绵貌似让陆昀修经受了很大的刺激,江绵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极端执拗。
这对一个情感障碍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巨大波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挣开手,陆昀修便只来得及捕捉一串银白色的光点。
江绵随着一阵逆吹的风,直直的从无尽夏花园中略过,他消失的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别墅大门口。
陆昀修脑中猛地钝痛了一下,周围的空气骤然凝滞了下来。
为什么……他总是要消失在他的眼前,为什么总是抓不住。
旋转的花瓣,摇摆的月季,在这个小区域内通通都如同时间定格。
花园中的阿灵却感觉脑袋顶略过了一阵风,定睛一看就见本该看星星的江绵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
守宅灵怀中的花瓣掉落了几片,他吓傻了一样的看着江绵:“爸爸……你要去哪儿啊?”
江绵看了他一眼,阿灵顿时瞧见了江绵神色的不正常。
阿飘的眼睛好红!
他蓦的扭过小脖子往高处看去,就见这座宅子的主人手指紧紧的抓着黑色的防坠栏,视线穿过整座花园直直的钉在了鬼怪身上。
阿灵反应过来跟着大惊一声:“小江爸爸你不要我们了吗!”
江绵别过眼,戴上兜帽,什么东西也没带一句话也没说,身形极快的就消失在了黑夜中,阿灵泪花瞬间就出来了,他把怀中散开的花全抛在了地上,一边跑一边哭的就要往外追去,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生生拦在了别墅大门处。
“爸爸你快回来!先生看不见我呜呜!我出不去!小江爸爸!你们不要吵架呜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坏你心情了!阿飘!你不要走!”
得到过欢笑与关爱的人,哪里还能再面对孤独与寂寞。
阿灵脚底突然起了一阵剧烈的风,经过他席卷过了整座花园。
江绵没有看到,这些曾为他一夜花开的无尽夏,如今失了主人的庇佑,又仿佛寒冬骤降经历了毁灭性的一夜花败。
阿灵愣怔怔的扭过头,看向神色可怕的陆昀修。
他被这等异象吓的打了一个嗝儿,心中升起夜探主卧那一晚熟悉的恐慌和惧怕。
下一瞬,那定格在黑暗中僵硬无比的视线猛地转移到了他身上来,阿灵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活活搜刮了一遍,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带落了一路枯萎花瓣,直直的出现在了陆昀修的面前。
守宅灵看着他的主人转过眼睛,无尽深渊一样的锁定了他。
阿灵哪还管的上害怕陆昀修,大着嗓门崩溃道:“陆爹!你能看见我了吗呜呜呜!小江爸爸他跑了!他不要我们了!你快去把他追回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爸爸生气!爸爸喜欢你的玫瑰,阿灵就想给爸爸也摘点花回来哄哄他呜呜呜!”
“但小江爸爸不理我了!他不要你的小玫瑰,也不要我的无尽夏了!你还好好的拿着爸爸的小鬼娃娃,但阿灵的宝贝发绳都掉在泥里面了啊呜呜!”
第三十八章
“陆爹……”阿灵憋的脸都红了,江绵不在又不敢叫这个称呼,换了口道:“呜呜先生,你们到底怎么了嘛!小江爸爸很好哄的,你快追上去看看,阿灵给爸爸把床都铺好了——”
陆昀修只看了守宅灵一眼,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咧嘴的鬼娃娃,明明是阴气森森,却因为从江绵手中递过来而多了一份俏皮可爱。
“这是他送我的第一个东西。”陆昀修低声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买的,在游乐园,和那个发绳一起,他悄悄藏着以为我没看见。”
阿灵猛地愣住。
原来江绵当初本就是买了两个东西,一个给了他,一个是早就准备给别墅主人的礼物。
他不买最贵的,但也是精挑细选选了他认为最好的最漂亮的,然后装作不在意的送给他们,再准备喜滋滋的看着他们或开心或惊喜。
气成那样,也不忘把这个给他。
陆昀修深呼了一口气,垂着头。
“他总是这样,细枝末节尽己所能的对人好,让周围的人都喜欢他都宠爱他,只觉得他受一点委屈都是天大的事情,我带他回家,原本是想为他阻隔外面的风雨……他是一只鬼,活在人群中不会自在的,我不希望他在这个世界不自在。”
阿灵不知所措的看着陆昀修。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可控制的心酸涌了上来。
别墅主人为一个少年拥有了一夜开花的能力,但没了那个少年,便是什么在他周围都没有活气了。
一切都好像倒退回了原点,阿飘带走了主人的感情,主人没有了感情,便也行尸走肉了起来。
他收到小发绳那么开心,因为阿飘同意陪他睡觉那么开心,也无非是因为孤独……他是一只孤独的守宅灵。
主人也是一个孤独的主人。
比他更甚,比他更渴望陪伴和靠近。
陆昀修突然低笑了一声,阿灵几乎从未听见他笑过,此时不知为何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我想尽办法想要靠近他,却连抓住他的身影都做不到,他能规避我所有的追寻,不受我的掌控,你说,我该怎么办。”
阿灵不敢不回话,只结结巴巴安慰道:“小、小江爸爸很好哄的……你、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谈一谈,小江爸爸性子傲,但不是胡搅蛮缠的鬼。”
陆昀修看向他,眼神锋利:“你为什么叫他爸爸。”
阿灵咬住嘴唇,须臾道:“我不是鬼,是这座宅子的守宅灵,阿飘也不是我的真爸爸,是我自己死皮赖脸凑上去的……我、我还叫您陆爹,是因为你如果和小江爸爸在一起,也就是我的爸爸了……阿灵不是故意冒犯的!阿灵只是……只是希望大家都在一起好好生活,这是一个守宅灵对家宅最深的执念。”
“如果家宅不宁……就是阿灵失职,家宅主人不高兴,阿灵就要被惩罚……”
陆昀修不能不管江绵在意的东西,但他也不想接近这只被江绵宠爱而他却不知道的幽灵。
“没有人会惩罚你。”
阿灵骤然抬头:“会的!会有!是法则!世界法则会惩罚我,因为这都是被制定好的东西!鬼怪作恶必定不得善终,灵体失职必定面临重塑!这是……这是法则……”
陆昀修:“谁的法则。”
阿灵恍恍惚惚:“不、不知道。”
“你把这些话都告诉他了?”
阿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陆昀修一字一句的重复:“鬼怪不得善终,灵体需要重塑,你把这些刚才都告诉他了?”
阿灵抖了抖:“一、一点点,我就是告诉小江爸爸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叫做‘界’的东西,和他提过的游戏世界非常相似,只不过我说‘界’里面都关的是恶灵邪物,小江爸爸便有些不高兴了……我赶紧说陆先生一定会庇佑你,小江爸爸听了又很开心,将鬼娃娃捂的严严实实的不给我看……然后、然后他就和您上了望星台——”
陆昀修闭了闭眼睛。
江绵对自己的存在早就产生了质疑,如今又在守宅灵这里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想要找他寻求宽慰,没有想到等到的是一场准备已久的“身份揭露”。
他以为自己选的时间和机遇还算可以,不曾想他也有倒霉的一天,偏偏在江绵身心已经极度疲惫,遭遇过一次玩家骗局之后,又给了他迎头一击。
陆昀修不能想象,江绵给周晴打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会不会以为全世界都在骗他,就算他之前对江绵再如何好,恐怕这次的印象也要连带着跌到负数了。
“江绵不是恶灵,你也不会被惩罚。”陆昀修捏紧了手中的东西。
阿灵无措:“可、可是法则——”
陆昀修骤然看向他,眉眼压低冷冽:“我说不会,就不会,我不会让他变成那个样子的。”
阿灵浑身一紧,竟恍惚觉得面前的主人拥有比灵吁更可怕的技能。
不……他根本不用使用技能,也不屑那些术法花样,他的整个存在,无需证明,就已经让人胆战心惊。
阿灵小心翼翼的拉了一把陆昀修的袖子:“先生,我们要快点去找小江爸爸……小江爸爸喜欢睡软乎乎的床,在外面肯定要难受死了……”
陆昀修默不作声,他将鬼娃娃放进衣兜中,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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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绵既然走,就存了不想让陆昀修找到的心思。
他不知道陆昀修最后想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被陆昀修刻意欺瞒的后劲实在是太大,让他难以维持以往的理智冷静。
他对陆昀修的在意,早就超过了最初见面时的可有可无。这个男人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肋骨里,随着时间慢慢的泛出丝丝缕缕的痛苦来。
……为什么这所有事情偏偏都是陆昀修?
江绵一时半会竟不知道是守宅灵告诉他的事情让他更迷茫,还是陆昀修欺瞒他自己是玩家这件事让他更难以接受。
他可以对徐独笑里藏刀暗下狠手但对陆昀修——他不行。
不是恐惧和害怕,而是不忍心不愿意不想要……他也无法做到反杀猎手。
……但他又实在是太害怕了。
他怕自己真的是哪一只恶灵,真的曾经做过什么坏事被封在了一个“界”里面,他也怕陆昀修在不知道的时候连他一起绞杀掉,怕自己变成陆昀修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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