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怕陆昀修隐瞒身份对他是闹着玩从没有交付过真心。
这太可怕了,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戏耍一个人。
江绵坐在马路边,看着来往的车流发呆,他缩紧手臂和腿,兜帽松松垮垮的盖在白色的头发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陆昀修到底想干什么……他每次看我的时候究竟都是什么心态……”
每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阵难以言状的委屈浮上,明明对他那么好,却又对他那么坏。
江绵猛的抬手抹了抹眼眶,又将帽子熟练的往下拉了些许。
只是这种情绪越掩饰越难忍,越压抑越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能依靠谁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恨不得封闭五感,重新回到那个没人管又自我消亡的世界中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脚都僵硬掉了,旁边的小摊贩开始收摊,身旁却突然笼下来了一道人影。
“喂,看你在这儿坐半天了,怎么,想不开想死啊?”
江绵不想理会,肩膀却被推了一下。
“哥们,不至于吧,失恋了?”
江绵这才缓缓抬头看过去,瞧见了一个咧着嘴看笑话的人,表情和语言极度不符合,穿着前卫怪诞,身上大大小小的链子挂了好多。
……没有陆昀修好看。
江绵吸了吸鼻子,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那个人也跟了上来。
“哎真的被人甩了?”
江绵兜帽挡着脸:“走开。”
周渡“嘿”了一声,“你这小鬼脾气还大的不行,我这可是在主动关心你,我在旁边吃面盯了你很长时间了,你知道你坐的是什么地盘吗?这可是我周家的地方,旁边紧挨着的就是桑家,再旁边就是关家,这可都是南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江绵心情不好:“关我屁事。”
周渡:“我去,你这人还挺拗!你别坐这儿了,过了午夜这儿可不安全,要不……你先跟我走?有事好好说嘛,你看你一副随时冲进车流碰瓷儿的模样,过往司机看见你都得紧一紧皮——”
江绵突然看向他道:“你又看上了我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去你家?”
周渡看了两眼江绵,身上的链子欻欻响,“这话说的,我看你这股拗劲儿就有眼缘,晚上冷飕飕的你走不走?我家就连我的终极偶像都没进去过呢,我周大少爷难得日行一善,看见你就觉得今天不捞一把你,人生就会留下莫大的遗憾。”
江绵揉了揉脸颊,没发觉周渡小心的从眼缝里看了他一下。
“啊这,你、你别哭啊——”
江绵:“我没哭!”
周渡:“好好好,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走呢,就赶紧离开这里,我告诉你,这一带最近很乱的,经常有拦路抢劫夜间尾随的人。”周渡胡乱恐吓道。
江绵波澜不惊:“谁碰我谁倒霉。”
陆昀修不克死他,上一个这么干的刚从垃圾堆里抢救出来。
周渡:“行,你牛逼,你不走我走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在这儿坐着吧!”
他说着果真拍拍屁股转身就要走,往出走了十来步回头一看江绵还纹丝不动,这才恨恨的返了回来。
“你别逼我收拾你啊,你坐在这儿是不是想害人?”
江绵猛地抬头:“你在说什么?”
周渡呲了呲牙,拍了拍身上的装饰,发出一阵铁链触碰的脆响。
“周家桑家关家都隶属于南城顶级玄学协会,我从小对你这种的耳濡目染,以前放学路上没见过八个也见过十个,看见你气质新奇还有得救才想着捞一把,你再坐在这里,不出一个小时,这三家的小辈都要出来扫夜拿你练手了。”
玄学的小辈?
江绵皱眉:“你们想杀我?”
周渡干脆挑破,说话不忘吹嘘:“你不是人,存在于世间本就不合理,当然要被诛杀,想我偶像当年可是首屈一指的大玄师,我毕生目标就是成为他那样自由且热烈的生命,但我偶像从不滥杀无辜,是玄师中唯一一个拥有超直觉判断的天才,今天要是他在这里,你早就被拎走改造了!”
江绵一通心事被冲的稀巴烂,听周渡叭叭听的他头疼不已。
“你偶像谁,让他来和我说话。”
周渡却滞了一瞬,好像根本想不起来偶像什么样儿一样,只嘴硬:“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的威武霸气有勇有谋,总之不是你这样的一阵风就能刮跑的软皮子鬼!”
江绵看了看周渡,蓦的微微一笑。
“软皮子?那好啊,我跟你回家。”
陆昀修那个模样不找到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会把整片南城都翻过来搜,到时候找到谁家,谁家就是霉运临头。
江绵被伺候惯了:“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周渡:“……草,你真是我祖宗!”
江绵面无表情:“快点扶你祖宗。”
周渡压下心底的奇怪感受,面色不耐烦实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伸出一只手:“走了走了!您要是再不起驾神仙来都捞不动了!”
第三十九章
周渡的家就是附近的一个独院,这种大家族很多住的都不是高层公寓,而是从祖上传下来的院子,到了现代社会稍微修葺一番,占着最好的位置,享受着最优越的资源。
江绵刚和陆昀修吵了一架心情正在黑化,一路上将自己装成了一个聋哑人,对周渡的叭叭全然屏蔽。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鬼,明明看起来不太好惹,偏偏长了一副软乎模样,要不是我天资不凡,差点没认出来你,你别说,单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我说你大半夜的坐在路边干嘛呢?不会真想着怎么害人吧?哎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嘶,你别怕我啊,我虽然是个搞玄学的,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现代高学历,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而且我可从不滥杀无辜,一切都要和我偶像看齐!”
江绵忍无可忍,“你偶像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粉丝,死了都能给气活了。”
周渡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你怎么一张嘴就乱说话?我生气了!”
一个大男孩一本正经说自己生气,还真有那么几分狗子委屈的模样。
江绵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缩在副驾驶不理他了。
周渡却停不下来,一边开车一边道:“啧……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总让我感觉很亲切……兄弟,你这白卫衣的兜帽戴起来真他妈帅啊,还有你这头发——”
江绵忍无可忍:“我看你们周家快完了。”
周渡就像是被主人冷落但猝不及防又给了根骨头的大狗一样,哪怕江绵语气不好他都新奇的凑上去。
“怎么就算完了?”
江绵:“出了你这么一个接班人,你看我亲切觉得我帅,怎么,你也想做死鬼啊?”
周渡:“……”
狗子无能狂吠:“你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收拾你!”
江绵转过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周渡,他平日里多是笑模样,此时眼眶微红神色疲惫,竟多出了一番惊心的脆弱感来。
如果他的双手不捏的噼啪作响的话。
“你收拾谁?”江绵道。
周渡:“……”“变态啊你!”
江绵:“祖宗心情不好,容易使用暴力,劝你长个眼睛,不要惹我生气。”
周渡:“您念诗呢?”
江绵:“我也是上过私塾的鬼。”
私塾……?
这可真是一个充满着滞后性和时代化的词儿,周渡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耷拉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直到带着江绵走进家门都没再说一句话。
“我们家晚上九点前基本都会休息,早晨五点起床,我这个点回来已经是违禁了。”周渡终于开口,掏出钥匙对着一扇雕花木门的铜锁转悠,“你等一下,这可是三百年的老家伙了,不怎么好使。”
江绵:“……”
周家养了个什么奇葩出来?
他看着周渡钻来钻去不得要领,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伸出细白手心:“给我。”
周渡抬眼:“干嘛?”
江绵:“一边去,这门不是这样开的。”
周渡:“嚯,你行你上啊。”
江绵利索的接过来,微微眯起眼睛将铜锁抬起,一边将钥匙精准的插.进去一边问:“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个东西。”陆昀修家里的仓库都是面部识别了。
周渡靠在一边随口道:“你可别误会我们周家,我们家就我用。”
江绵试探着里面的锁芯:“我看你多少有点病。”
周渡不乐意了:“你懂什么!我这是致敬偶像!我偶像家里都是这种锁,比我这个年数还大,那可是真正的古董,一个锁子就得千八百万!”
江绵看他一眼,抬手推开了门:“张口闭口你偶像,怎么,你偶像给你签名了还是给你施法了?”
周渡又不说话了,像是个蔫了吧唧被主人训了的大狗。
江绵古怪的看他一眼,发现他每次提到“偶像存在”的时候这人都一脸丧气,这么崇拜他口中的偶像,旁人问起来却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走吧,进去。”
周渡又抬起头,浓黑的眉毛很是震惊的挑了一下,“你还真行啊!”
江绵难得解释:“这种锁子不能蛮开,得用巧劲儿,看你开锁我真是心疼东西。”
周渡:“……你从哪个坟里被挖出来的?今年多大了?”这种古董都知道的门儿清。
江绵:“无坟无冢,年方十九。”
周渡的神色很是明显的震惊了一下,“……十、十、十九?”
江绵抬脚走进去,心情平静道:“死的早就是好,永葆青春年华。”
周渡眉头紧锁,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绵:“惨。”
连二十岁都没活到,他今年好歹二十一了。
江绵回头:“你不进来我关门了。”说着他挥了把手,木门果真砰一声合住了半边。
周渡差点被拍扁鼻子,忙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进来。
“我看你刚才情绪不好,怎么,有人惹了你啊?”
江绵扫了一圈这座屋子,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周渡:“……谁惹了你啊,我帮你去收了他!”周渡显然将惹怒江绵的也当成鬼了。
江绵看着自不量力的周渡:“你?你收了他?你还没杀到人面前就得先跪下了。”
周渡不信邪:“我可是周家这一辈最厉害的预备玄师!将来可是要到我偶像家里去进修的!比隔壁那个判出去学医的臭道士强得多!”
学医的臭道士……?
“你是说桑暮?”
周渡震惊:“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江绵懒得解释:“乱猜的。”
周渡还想追问,江绵却已经往里面走去。
他只得跟上,免得这只小鬼碰上什么东西给自己搞的灰飞烟灭了。
江绵心里想着陆昀修最后的那个表情,和男人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实在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才和我认识多久,一个小时都不到就要为我喊打喊杀,你这样我很怀疑你对偶像的忠贞啊。”
周渡听着江绵轻飘飘的语气,不知为何抖了个机灵,不忘表达狂粉态度:“你懂什么,我这是向偶像看齐,他永远活在我心中!”
江绵:“……”我替他谢谢你。
周渡抬着下巴看他一眼,高傲道:“你这种没见识的野鬼肯定不知道,他是顶好的一个人,所有师兄弟都爱他,一生不知道干了多少好事,克己复礼特立独行,要不是——”
江绵:“要不是?”
周渡却吱吱呜呜:“总之我每天五点起床都要默背三百遍他的生平,才能勉强不忘掉他的存在,唉……”
“为什么,九年义务的脑子这么不够用?”
周渡缓缓沉了脸色,少有的正经模样:“一个人消失太久,亲朋好友会逐渐忘掉他,子孙后代会逐渐忘掉他,也许时间一久,连他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了,只浮游一样缥缈在世间,我也只能尽己所能,告诉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尽管我只是小时候听过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
江绵听见这一席话,却是一阵恍惚。
这样的话,他在已经消失掉的车祸鬼那里听过一次,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听起来却大有深意。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从“界”中出来的以后。
他是不是,也在被人逐渐遗忘?
不……不全是。
陆昀修说他会记得他,只要他来过,陆昀修的心中就有他的痕迹。
江绵又想起男人那时候认真执拗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泛起一种闷闷的感觉。
陆昀修对他,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明儿一早我带你出去吃早饭,家里是不能留的。”
江绵看着周渡指的沙发床,不满道:“你连个侧卧都没有?穷酸!”
周渡愤怒:“我的侧卧被改造成‘追星房’了!主卧就一个,里面全都是要命的东西,你进去睡一晚明天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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