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眨了眨眼,遗憾地说:“要是我早点来就好了。”
步衡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窗台上总算安分下来的仙人球,微沉默后开口:“……生死有命。”
这个陶瓷花盆比早上的大了好几倍,上面还印着精细的图案,棠梨很感兴趣,扒着花盆看了半天,才回头冲着步衡说:“我可以自己填土吗?”
步衡低头,看见他掌心被蹭上脏兮兮的灰尘,皱了皱眉,往花盆看了一眼:“我先擦一下,你……一起来洗洗手。”
棠梨眨了眨眼:“又洗?”
步衡没说话,抱着花盆进了洗手间,棠梨立刻踩着拖鞋跟了进去。
等擦干净花盆里外积攒的灰,又看着棠梨填土浇水,重新洗了手,已经是晚上九点。
窗帘半敞,温柔的月光刚好能照到落地窗前的花盆,虽然远不及禁地的月华,棠梨还是十分高兴。
他朝着步衡摆了摆手,化成一棵比白天要粗壮的多的棠梨树,根须探入刚刚填好的花土里,吸取其中的水分,满足地抖了抖枝叶。
步衡在床边坐下,仔仔细细地看了棠梨一会,开口问道:“你原身也是这样?”
“基本差不多,”棠梨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就是会更粗壮,更高大,身形大概……和回家路上看见那棵大槐树差不多。”
步衡稍作回忆,点了点头,回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写生本。
一根枝杈伸展到床边,搭着步衡肩膀往步衡手里凑了凑,棠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步衡微沉默,掀开外壳直接翻到第二页:“写生本,画画用的。”
“上面都是你的画?”枝杈往画册上又伸了伸,看见纸上画着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短头发,大眼睛,穿着一条浅色的短裤,膝盖上一大块磕破的痕迹,配上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应该是才摔过。
“这是……”棠梨的声音有些迟疑,努力回想了一会,“郎俊俊吗?”
步衡笑了一声,点了点小男孩旁边蹲着的一只毛绒绒的灰狼幼崽:“嗯,他小时候。”
棠梨也跟着笑了起来,用枝杈前端的小叶片轻轻蹭了蹭画上灰狼幼崽的头,又点了点下面的一行小字:“写的什么?”
步衡扬了扬唇:“狼妖幼崽郎俊俊,天真善良,过于爱哭……”
……步衡最好的朋友。
他顿了顿,到底没好意思把后半句郎俊俊强行加上的话读出来。
所幸棠梨也没发现,他用枝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点评道:“虽然我没见过他小时候,但感觉画得很像。”
“谢谢,”步衡又向后翻了几页,把本子上不多的几张画都展示给棠梨看过,“我只见过这些妖怪的原身……还有只不算原身,所以只画了这些。”
“你要是当初能来禁地就好了……”棠梨话说了一半,又有些后悔,“抱歉,我忘了对你们来说禁地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其实对于不了解的地方,我们不该妄加揣测。”步衡一边说,一边看了眼纸上的红色巨兽,“睚眦在禁地也不会化回真正的原身?”
“是,几百年了,每次化形都是你画的样子,龙龟是他亲哥哥,也没见过。”棠梨瞧见步衡摸过画笔,转了语气,充满期待地问,“你是要画新的吗……画我?”
“是,”步衡用笔尾点了点他的的叶片,“可能要画很久,困了可以先休息,明早给你看。”
“好!”
棠梨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时不时地传来。
步衡画画的时候十分专注,所以当窗边半遮的窗帘被莫名其妙的风掀动起来时,他依然毫无察觉,直到突如其来地两个男人出现在他房里,其中一个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棠梨的花盆发出一声轻响的时候,他才抬起头。
然后就看见了满脸烦躁地站在窗边的周吝,还有他旁边站着的那个身形佝偻浑身脏兮兮头发甚至有点打结的瘦老头。
步衡拧起眉头,将视线从那陌生的瘦老头脸上收回,直接转向周吝:“你……”
“不是我,”预感到这小妖怪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周吝抢先打断,“他要找棠梨。”
步衡侧过视线,发现棠梨已经伸出一根带着嫩绿叶片的枝杈毫不嫌弃地缠到那瘦老头手腕上,其他枝叶开心地晃着向步衡介绍:“这是龙龟。”
龙龟周启?
步衡微敛眉。
龙龟好歹是龙君之子,又有知晓天地的传言加持,却是这么副样子,还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步衡侧目瞥见周启身上的黑衣黑裤,还有乱糟糟的头发,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吝——也不是完全不同,在热衷于不分时段不分场合地穿这么一身黑色并且毫不注意个人形象上还是十分相似的。
对比之前鹿台山远远瞧见的龙君身上那件妥帖到没有一丝褶皱的套装,看来龙族的遗传基因里并没有写这点。
周吝一直盯着那只方才明明被吓了一跳,这一刻却又一脸云淡风轻地坐在床边不起身的小妖怪,也把他方才的目光跟表情变化收进眼底。
忍不住跟着往周启身上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那小妖怪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周吝却莫名其妙地感知到他已经将自己跟周启归为了一类,甚至上升到整个龙族。
他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了一步,离周启远了一点。
尽管对这二人的不请自来十分不满,看着棠梨高兴的样子,步衡没再说什么,他合上手里的写生本,斜倚在书桌上,看着周启和棠梨说话。
棠梨用树枝点了点周启的脸,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还变成这幅样子?”
“找你呗,”周启晃了晃脑袋,“先前离开的时候在你四周设了道结界,今天突然发现你离开了。”
视线落在步衡身上,轻轻嗅了嗅:“这个崽的气味儿有点儿熟,先前在禁地怎么没见过?”
“步衡是夔牛新认识的朋友,不是禁地里的妖怪。”棠梨跟着嗅了嗅,有些困惑,“气味熟可能是因为吃了我的果子?”
周启又歪头看了步衡一会,才收回视线:“我就知道是夔牛那家伙,好端端的干嘛要带你走?”
“因为……”
棠梨把夔牛早上遇到追杀的事儿讲了一遍,解释说,“他说鹿台山不安全,怕那个黑影再回去我会有危险。”
周启那张脏兮兮的老脸变得更加难看,他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周吝:“你手上的伤是那个黑影留的?”
周吝手臂上的伤还用破布条缠着,胡乱地系了个歪歪扭扭马上变成死扣的扣,上面还沾染着各种血迹泥污。
步衡看了一眼。
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两分钟后,他回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医药箱,从里面找出纱布和消毒杀菌类的药水,走到周吝面前。
“伸手。”步衡皱着眉头说。
作者有话要说: 周吝看了一眼身边的龙龟:嫌弃.jpg
第21章
“什么?”周吝愣了愣。
步衡偏头看了他一眼:“耳朵也受伤了?”
“你没完了?”周吝的火气被勾了起来,伸手指着步衡的脸。
然后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看来还能听见,”步衡扯掉那团脏兮兮的破布条,看见伤口后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不知道是那伤本来就严重,还是因为处理地太草率,狰狞的伤口上斑驳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辨不出原本面目的绿色渣滓。
实在是不堪入目。
让原本凶神恶煞的睚眦莫名地变得有点可怜。
“我看看!”周启凑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低垂下来,几乎落到伤口上,“愈合得很慢啊!”
“别碰伤口。”步衡皱眉说。
周吝看了他一眼,用另一只手将碍事的脑袋推开,想把手臂收回,突然发现那小妖怪正盯着他的伤口面色凝重微微蹙眉。
似乎是在纠结要怎么处理。
周吝举着胳膊陷入沉默。
他虽然脾气不好,面对别人的好意时也会尽量收敛克制。
若以往有人好心替他换药,他不管接不接受一定会说句谢谢,日后会在别的地方加倍给予回报,偏偏这小妖怪不同于别的好心人,他们之间宿怨一大堆,连心平气和的说话都成问题……
“你是……”周吝摸了摸鼻子,面上表情不太自在,往他放在旁边小桌上的一堆东西看了一眼,“要给我换药?”
步衡似乎已经考虑清楚,扭头从身边的小桌上拿起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瓶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检查那瓶子上的标签,“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帮你截肢。”
周吝:“……”
这小妖怪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步衡拧开瓶盖,凑到鼻尖嗅了嗅,另一只手用镊子夹着一块干净的棉球:“忍着点。”
这话听起来像是提醒,却根本没给周吝反应的时间,瓶里的液体汹涌而出,毫不客气地浇在了伤口上。
“你……嘶!”周吝倒吸一口冷气,一巴掌甩在步衡手上,直接打飞了他手里的瓶子。
瓶子落到地上,里面的液体洒了一地,泛起白色泡沫。
周吝低头,发现步衡手背被自己打过的地方微微发红,另一只手还捏着那块棉球,面上有些许茫然。
周吝在心底暗骂了一句。
“我不是有意的,”伤口位置还残存着方才那股灼烧感,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忽视那种感觉,“抱歉。”
步衡看了他一眼,低头用棉球就着刚刚的液体轻轻擦去附着在伤口上的东西。
“双氧水清洗伤口的时候会有灼烧感,”他回头又拿了一个差不多的瓶子,“现在要冲去双氧水。”
他往周吝脸上看了一眼,“再说一次,忍着点。”
周吝没接话,左臂向上抬了抬,直接伸到步衡眼前,另一只手在背后悄悄地捏紧了衣角。
步衡把这细微的举动收入眼底,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后续的清洗消毒步骤还算顺利,除了棠梨又摸了两片灵草出来,建议步衡嚼碎之后敷在伤口上。
步衡也终于明白先前不明的绿色渣滓是什么,锁着眉头坚定地拒绝了棠梨——尽管对方一再保证,灵草对于愈合伤口有奇效。
他用纱布将伤口仔细包扎起来,规规整整地打了个结。
“看懂了吗?”步衡把那个结扭正,回头把桌上的东西收进医药箱,朝周吝脚上指了指,“鞋带也可以这么系。”
周吝愣了愣,跟着低头看了眼脚上自己花了很大功夫才绑得结结实实的球鞋,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这个吃了。”步衡掌心托着一片药,“消炎药。”
周吝伸手将小药片捏了起来,指尖从步衡掌心划过,微烫,还有点痒。
步衡下意识抬头,发现周吝低垂着眼帘,微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虽然不知道睚眦真正的原身到底是像龙多一点还是像豺多一点,但他人形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收敛掉暴躁的情绪时也会有几分温柔,还有平时无法察觉的宁静。
还挺好看。
步衡愣神之后才想起去倒水,回头发现周吝已经把药片干吞下去,四目相对时都陷入了沉默。
周吝没理解步衡眼底的诧异,舔了舔干涩的唇,干巴巴开口:“谢谢。”
“不客气,”步衡指了指方才洒在地上的双氧水,“收拾一下。”
就说刚才怎么没计较。
“……行。”
周吝弯腰将摔空的瓶子先捡了起来,再一挥手,水渍消失了。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被清理过的地板光洁如新,像被打过蜡一样泛着前所未有的光泽。
步衡瞧见后连带看周吝都顺眼了一些。
“喝水吗?”瞧见对方几乎干裂的唇,他突然开口。
“好啊!”周吝还没开口,周启抢着说道,“要是能有点吃的就更好了。”
步衡看了他一眼,看在棠梨的份上容忍了他身上的脏衣服出现在自己房间,转身去了厨房。
眼看那小妖怪真的照做了,周吝瞪了周启一眼:“短剑还我,之后一拍两散。”
棠梨听完用枝杈戳了戳周启的脑袋,小声问:“你真把睚眦的剑卖了?”
“当然没有,”周启挠了挠枝杈上嫩绿的叶片,“又卖不出去。”
周吝深吸一口气:“你……”
“别动怒嘛,”周启说,“我本来打算见完棠梨就回去取,但眼下不是有别的事儿了?”
周吝直觉他是在找借口拖延,语气不善地质问:“你能有什么事儿?”
周启笑了一声,点了点周吝刚包好的伤口,在他不耐烦之前迅速收手:“你就不想知道这是谁干的?”
“你知道?”周吝眯起眼睛。
“不知道,”眼见对方表情有了变化,周启才补了一句,“所以才要查。”
“捉拿凶手是元老会的事儿,”对方这副老神在在的架势让周吝十分不爽,不想再和他废话,“你自身难保,就别想着掺和这些了。”
“元老会?”周启嗤笑一声,“能将你伤成这样的妖怪至少得上千岁了,当世千岁以上的妖怪有多少,元老会里的又占了多少?万一好巧不巧的,就是元老会里的某一个干的这种事,你说,这凶手得什么时候能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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