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土山旁边怎么能搭茅屋呢?下一场雨就冲了!”先前那吹牛之人开口道。
那失语之人围着被埋住的茅屋来回走动,手里不住比划着什么。
十方看向那新落下的土堆,见上头有被人刨挖过的痕迹,他再一看那失语之人的身上手上也沾满了泥土,当即便明白了什么,开口道:“这里头埋着人呢。”
“啊?”众人闻言看向那被埋了的茅屋,顿时有些同情地看向了那人。
这屋子被埋成了这样,什么人在底下都不可能活得了……
“大概是他的家人吧……”十方开口道。
那人看向众人,见众人的目光都带着同情,当即便怔住了。
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像是努力在抛开某些不好的念头一般,随后他又朝众人比划了片刻,那意思让众人帮他将这被埋了的茅屋刨出来。
他比划完了不等众人动手,自己先跪在地上开始用手去刨土。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都带着几分不忍。
十方挽了挽衣袖,在旁边找了根趁手的木棍,上前帮着那人开始刨土。
“刨吧,是死是活来都来了,先把人刨出来再说。”先前那吹牛之人说罢也开始动手。
随后,来了的众人都凑了上去……
穆听追着踪迹找到这里的时候,便见一帮人围着个土堆子刨得正起劲。穆听稍稍易了容,十方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但还是认出了他是在农舍里一起避过雨的人。
“里头有人?”穆听开口问道。
十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失语之人,怕戳了对方痛处,并没多说什么。
穆听想了想,开口道:“你们这么刨得刨到天黑,我去想想办法吧。”
他说罢便调转马头回去了。
众人原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没过多久,竟来了一队官兵。
“你这个朋友可以啊,竟然能找来官兵帮忙。”那吹牛之人开口朝十方道。
十方想解释那人算不上是朋友,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想想却忍住了。
众人见官兵来了当即松了口气,没想到那些官兵并未打算帮忙,反倒喝止了众人,让他们尽快离开此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官兵们便十分粗暴地上前拉拉扯扯,态度十分蛮横。
“你们来不是帮忙救人的吗?”十方开口问道。“救什么人,这里就是个废弃的茅屋,根本没人。”官兵道。
这些官兵不知是何目的,但显然不想让十方他们继续在此地逗留。
十方暗道,这些官兵是方才那人找来的吗?
对方既说是找人帮忙,应该不会存了别的心思才对,可是为什么官兵要阻拦他们?
还有……那人只是个寻常商人,竟有本事能叫来官兵帮忙吗?
十方心中不由生出了许多疑惑,但一时之间又没太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失语之人见状很是着急,上前拉扯着官兵,求他们一起帮忙。
官兵十分不耐烦,一番推搡,将那人推倒在了地上。
“怎么动手打人呢?”先前那吹牛之人开口道。
他大概是可怜那人遭遇,生了恻隐之心,这会儿见官兵不但不帮忙还要阻止他们,当即生出了几分怒意,竟连官兵都敢呵斥。
官兵岂会被他喝住,见他如此上前就要动手。
眼看情形就要失控,若是动起手来,他们七八个人对上这十来个官兵倒也未必会输,哪怕时九不出手,剩下的人也不一定会吃亏。但若是真动了手,只怕不好收场,这几个百姓说不好还要坐牢。
念及此,十方突然开口道:“这位大哥可是见过太子殿下的,还跟太子殿下说过话喝过茶呢!”
他话音一落,那些官兵面色当即就变了。
若是从前他们听到这话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可最近大家都在说东宫要派人来视察,十方此刻提起太子的名头,这些官兵自然不敢冒犯,当即收敛了不少。
那吹牛之人意会到了十方的用意,摆出了先前在茶摊上吹牛的架势,开口道:“我与太子殿下也不算太熟,勉强算是点头之交吧。”
官兵里有个机灵的,他拿不准这人的来头,不敢轻易得罪,忙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大家自己人,不必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既然是自己人,先帮忙把里头的人刨出来吧。”那人开口道。
官兵笑道:“此处当真是闲置的茅屋,怎么会有人在里头呢。”
他话音一落,旁边正刨着土的人惊叫一声。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那人刚刨过的地方,露出了半只手。
那失语之人见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拉着那只手便开始大哭。
众人见状当即顾不上别的了,纷纷上前帮忙,不过片刻,那人便被从土里拉了出来。
不过他被埋得太久了,早就断了气。
“这……”官兵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十分尴尬。
那失语之人抱着尸体哭了片刻,又看向众人,指了指那土堆。
众人一怔,当即心下一凉。
难道……土里埋了不止一个人?
“各位军爷帮把手吧,不然这位大哥来日见到太子殿下,若是提起今日之事……”十方意味深长地看了官兵一眼,那意思十分明了。
人家可是和太子有“交情”的,你们若是不配合,来日东宫的人到了,说不定就要告你们一状。
事已至此,官兵们也不好再推脱,只能上前帮忙。
众人一起动手,速度便快了许多。
不到半个时辰便刨出了第二具尸体。
那失语之人这会儿应该已经意识到了现状,早已没了别的期望,所以表现地比先前稍稍平静了一些。只是他依旧朝着没挖完的土堆比划,那意思里头还有人。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面色都越来越难看。
他们这会儿几乎不敢去想,这里头到底埋了几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众人不断从里头刨出新的尸体。
到了快入夜的时候,那被埋了的茅屋几乎整个都被扒了出来。
最后,那失语之人总算是不再继续朝着土堆比划了……
而至此,他们一共在里头扒出了十六具尸体。
其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
众人瘫坐在地上,面对着眼前的情形,谁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失语之人用自己的衣服挨个替那些尸体擦了擦满是泥污的脸,但是他的衣服也已经沾满了泥污,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最后挪到那两个半大的孩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孩子的尸体摆正。
大概是伤心得过了头,他这会儿看起来十分平静……
十方立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可今日这情形……却令他浑身都止不住发冷。
尤其是那失语之人对待那些尸体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悲凉。
十方曾经误以为李熠时日无多时,便感受过那样的绝望。失去至亲的那种痛苦,落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这个人如今面对的是十六具尸体。
“兄长,你没事吧?”时九见他面色苍白,有些担心地问道。
十方摇了摇头,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那感觉令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起身避开众人走到了不远处,而后俯身便开始干呕。
只是他这一整日没怎么吃过东西,胃里都是空的,压根什么都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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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十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好在时九一直跟在他身边,见状忙上前扶住他,目光中满是担心。
“兄长,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就走吧,别看了。”时九开口道。
在她看来,十方毕竟常年修行,见到这样的场面,难免会难受些。
十方闻言却摇了摇头,他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朝时九道:“我想为他们诵经超度。”
他虽然并未正式出家,但见到这样的情形却难免生出悲悯。如今这地方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僧人,他便想亲自为这十六个人诵经超度,以慰亡魂。
只是如今这时机,人多眼杂,十方并不想冒险。
万一暴露了身份或引起什么人怀疑,之后定然少不了麻烦。
“不如等一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为他们诵经,可以吗?”时九低声问道。
十方点了点头,显然也正有此意。
与此同时,为首的两个官兵避开众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回来的时候便招呼众人一起回衙门。
“那这些人的尸体怎么办?”先前吹牛那人问道。
“你放心,这个咱们自会处理,定要给诸位一个交代才是。”那官兵态度十分客气地朝他道:“如今眼看着天也黑了,诸位这一日也够劳累的,随我先到府衙洗漱一番再用个饭要紧。”
众人虽然心情十分低落,但这一日也着实劳累,早已疲惫不堪。
况且此事涉及十数条人命,定然要交给衙门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该插手的了。
官兵见众人都被说动,当即又道:“咱们快些动身吧,再晚就该关城门了。”
他说罢便招呼着众人走,只不过那失语之人依旧守在尸体旁边不为所动。
众人虽不知他与死去的那些人是什么关系,但想来应该是颇为亲近的。那人身边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亲近之人,换了谁只怕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各位不必担心,我带你们回衙门,剩下的兄弟们会留在这儿善后。”那官兵又道。
众人闻言这才放心,临走前想安慰那人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跟着官兵进了城。
他们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官兵带着众人直接去了府衙。
十方和时九原本犹豫过要不要跟着过去,但念及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再找留宿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先跟着众人一起,届时也好打听一下事情的进展。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死了这么多人,总归该有个说法才是。
城内的客栈里,李熠等人也刚刚安顿好。
今日入夜前,他们是跟着那茶摊的老板一起进的城。
穆听今日替十方他们报了官之后,并没有立刻返回来找李熠,而是暗中跟着,直到确认十方安全进了府衙才离开。
他依着燕长生留下的暗号很快便找到了李熠他们投宿的客栈,而后将今日郊外的事情朝李熠汇报了一番,众人闻言都十分惊讶。这种小地方突然出了人命,且一下就牵扯到十几个人,可不是小事。
“为什么官府的人要把他们安置在府衙里?”李熠不解道。
“属下不知。”穆听道:“不过看官兵对他们似乎颇为礼遇,想来不会怠慢了他们才是。”
霍言声开口道:“兴许是见他们在今日之事上出了力,所以才会这么安排吧?”
李熠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尸体呢”
“属下一直跟着十方师父,从衙门回来后就来了客栈,并没有回去看过尸体。”穆听道:“不过官兵离开之前留了不少人手在那边,应该会善后的。”
李熠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看起来有些焦躁。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夜色,只觉心中十分不安。
直觉告诉他,此事说不定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他不希望十方卷进去。
但话又说回来,十方只要出门在外,便总不免会卷进这样那样的事情,这一点李熠比谁都清楚。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不安多半是关心则乱。
李熠是见过时九的功夫的,对方的功夫并不在他之下,保护十方绰绰有余。
离开之前李熠也朝褚云枫反复确认过,时九这人值得托付,不必担心她会背叛十方。
再加上十方也易了容,根本不可能被人认出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十方都是安全的。
可尽管如此,李熠还是不安。
大概人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这辈子都没法安心吧。
“明日起你不必跟着我了,去盯着府衙那边。”片刻后李熠朝穆听道。
“是。”穆听忙应声。
霍言声问道:“公子,此事咱们要插手吗?”
“不必。”李熠开口道:“衙门自有衙门的章程,让他们去办吧,除非……”
除非办不好,那就另说了。
没一会儿工夫,燕长生也回来了。
他手里拎了好些点心吃食,似乎刚去过点心铺子。
“公子,我在城中到处问过了,这几日城中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似乎只是因为京城要来人,所以安排了一些洒扫之类的事情,我看街上的店面都被勒令贴了新的对联,就连咱们住的这家客栈,都被要求重新换了个新门脸。”燕长生道。
霍言声闻言开口道:“这种事情倒也不是头一回听说,京城派人下来各地巡察,他们做一些准备倒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就为了城中洒扫一事,特意关了城门不让人进,是不是有点太兴师动众了?”
“这地方就是个小县城,往年京城派来的人巡察一般都是直奔着上一级的州府,不会每次跑到这样的小地方来。”燕长生道:“大概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们比较重视吧。”
李熠闻言没再说什么,但神情却始终没放松。
另一边,十方等人被带到府衙之后,先前那爱吹牛之人便被单独叫走了。
他跟着传话的官兵去了某处,一进门便见屋内摆了一桌酒席,席间早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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