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等下有个节目是现场书法表演。”朴永安开玩笑道:“还不如让宇哲上。他的书法水平肯定都比这些华夏人要高。”
“就是哈哈哈哈。”
他们嬉笑作一团。
而被称作金宇哲的青年端坐在塑料凳子上,微阖双眼。
在场几人都知道,他父亲是棒子国知名书法家金信阳。
虎父无犬子,金宇哲的书法水平自然也相当不赖。
朴永安:“不如等下他写完了让你上吧。也让华夏人见识一番我们的书法有多厉害。”
金宇哲不无不可,点了点头。
很快几个青年便过去操着变扭的英文口音告诉领队老师说想要“切磋交流”。
老师并没有想那么多,还以为他们是真心想要了解中华传统文化,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等戚同学写完书法,我就安排你们上去。”
而与此同时,台上的表演刚轮到5班某同学吹箫。
该同学手持一管玉箫,陶醉地陷进在演奏的乐律中。
只是她的吹奏水平着实一般,时不时还有杂音传出,让在场的领导和学生们面色不太好看。
戚临清望着台上,神情有些怀念。
初入京城那一年,元思浩曾经手把手教他如何吹过萧。
元兄说这样可以缓解压力。毕竟他们日夜画画,将爱好当做吃饭的家伙什,偶尔也会产生些许倦怠感。
“画累了,就喝两蛊小酒,吹一曲萧乐,岂不妙哉。”
而另一边,钟宸也想起了师父。
他当时虽只与傅易相伴短短数月,但机缘巧合也认识了师父的至交好友元思浩。
他记得元思浩爱好萧乐,并将其一首自创乐曲传授给过师父。
他曾有幸听师父吹过。那调子,如闻仙乐耳暂鸣。
一曲毕。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吹箫的同学尴尬地走下台去。
“你知道前面的棒子国交换生在说什么吗?”都元白忽然愤懑不平地凑近戚临清。
戚临清:“嗯?不知道。”他对高丽语言并不甚了解。
都元白:“多亏我平常看了很多韩剧,能听懂一些。他们在笑话我们华夏的传统文化!”
戚临清皱眉,道:“你再详细说说。”
都元白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他们其中有个人也会书法,好像还是什么大师的儿子。等你上场的时候,他们想叫那个人也上去写,让我们见识一下棒子国的书法有多厉害。”
戚临清垂下眸,掩去其中的暗色。
他指背轻叩膝盖,心中有些沉郁。曾何几时,高丽这等小国供奉朝拜大棠,连屁都不敢吱一声。
而现在,却嚣张至此?
戚临清心想自己虽没多少本事,但在扬自国威这方面,却决不能认输。
时间缓缓流逝。
当台上的主持人叫他的名字:“下面有请,高二18班的戚同学上台为我们表演现场书法秀!”
戚临清站起身,向台阶处走去。
在场的国中学生们纷纷朝他望过来,低议声一片。
志愿者往台上抬桌子和笔墨纸砚。
戚临清却上前一步,让他们停下动作。
志愿者纳闷了,“同学,你不用桌子怎么写字儿?”
戚临清并不作解释,而是拿上笔墨纸砚,缓缓走上台。
他让两个志愿者分别站在两侧,握着宣纸的左右两端。
这样一来,这张雪白的生宣便像漂浮在空中的幽灵般。
台下众人一看,皆惊住了。
尤其是那几个棒子国青年,顿觉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大赏。
戚临清挽袖、持笔蘸墨。他眼疾手快、身稳心静地开始在这张悬在半空中的纸写起了字。
台下的人暂且看不清。旁边那两个志愿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字笔画连绵、纵任奔逸,犹如一匹野马在草原上肆意狂奔。哪怕他俩对书法不甚了解,也看得目不转睛,内心叹为观止。
怪不得人家能在省比赛上拿奖。这份信手拈来的强悍实力,果然不是盖的。
而台下的学生们还以为戚临清在表演。
就冲着他这张脸,顿时传来不少女生的兴奋尖叫。
写毕,戚临清放下笔。
台下的国中学生们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声。
哪怕还不知道他写的如何,但排面一定要有。
志愿者们颤抖着手把这张纸翻面展露给观众。
众人起身一看,掌声更甚。
而那两个美利坚学生却不明所以。他们本来就对华夏书法不具备欣赏的审美。
但金发男和波□□看向缓步走下来的少年,喉咙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们对书法无感,却能欣赏对方那张超越东西国界审美的俊脸。
朴永安瞄了一眼,只见那张纸上一团连起来的黑,登时嘲笑道:
“他写的这是啥啊?”
“闭嘴!”金宇哲胸口剧烈起伏着,表情难以置信。
朴永安愣了愣,“你...”你竟然凶我?
金宇哲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华夏的某所高中目睹这项失传已久的绘画绝技。
他情急之下,蹦出了老家方言:“这叫飘纸作画!也称悬笔作画……”
放眼全棒子国,只有他父亲会。为什么竟会出现在这里?
金宇哲下意识地又揉了揉眼睛,他合理怀疑是自己眼花从而产生了错觉。
朴永安更加不解,“他写的是书法,又没在画画。”
金宇哲烦躁地低吼:“你是傻子吗?这说明他已经把这项技能活学活用,从画技转移到了书法上!再说,书画本是一家……”
朴永安这下理解了金宇哲的意思,他是想说对方也挺厉害吧。
“没事。”朴永安想了想,安慰道:“你的书法受金大师手把手教导,肯定能碾压他。”
金宇哲:“……”
他感觉自己跟朴永安无法交流。
“怪不得父亲让我不要轻易小看华夏人……”金宇哲喃喃。
对方刚才写的那张狂草,恐怕是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这时老师过来叫他上台准备。
金宇哲想也不想,赶紧拒绝。
他可不要去做那个聚光灯下的小丑。
“你为什么不去呢?不是说好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书法吗?”有人忍不住道。
金宇哲:“...他的书法水平应该跟我爸差不多,刚才他用的飘纸作画,我爸本打算今年用来申遗的。”
其他几个棒子国青年闻言都呆若木鸡。
本来以为的迷惑行为大赏,却暴露了他们的无知。
华夏大地如此卧虎藏龙吗?
连区区一个高中生都能比得上他们国家的书法大师……
-
“他怂了他怂了,他不敢上场了。”都元白简直要被笑死。
果然,在戚某人无敌的书法国画面前,这些人只是浮云。
欢迎晚会结束,灯光暗下来,人群渐渐散场。
都元白回头一看,却见本该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
场外,暮色四合。
钟宸踏出门槛,抬了抬眸,唤了声:“喂。”
他身披昏暗的夕光,背对着坐在水泥台阶上。好像一根木头,牢牢地扎根在那里。
听到声音,戚临清转头看了钟宸一眼。
那目光,沉静深幽,又隐约捎带了点悲色。
钟宸脚步一顿,忽然从对方身上察觉出了点异样的疏离感。就好像...他们都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在戚临清身边坐下。
戚临清淡淡道:“没什么。”
钟宸:“瞎扯。”
戚临清侧头看,从屋檐落下的辉色在少年头顶发上镀了层浅浅的金光。
他张了张嘴,埋在心底的那些坏情绪就不自觉滚了出来:
“国画在这里落寞了。”
虽然赢了那名高丽人,但戚临清并没有多高兴。
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曾经那个鼎盛的文化王朝。
戚临清难得外露内心的脆弱。
就算再经历坎坷,跨越千年来到现代,但他归根结底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有时候,平静的外表反而是遮掩内心暗潮汹涌的保护色。
他会难过,会为自己的郁郁不得志而懊恼。也会不知今夕何年。
戚临清迷茫地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此地?
钟宸心里却咯噔一下,怀疑情绪像疯长的杂草,扎得心里刺刺的。
这里?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这个不恰当用词。
是的吧。他们本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你——”
“你不是真正的戚临清吧。”
钟宸紧紧盯着对方的脸,没有错过他眼中划过的一丝惊愕。
但戚临清几乎下一秒就冷静了下来,声音平缓找不到任何起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很清楚,如若被人得知自己来自古代,绝非好事。
甚至极有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
钟宸一针见血指出:“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戚临清眼皮微跳,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钟宸身上移开。
“你又知道了?钟同学,我与你以前好像没怎么接触过吧?”他的声音有些冷。
如果钟宸这都没能察觉对方语气中的淡淡讥讽,那他曾经的国师生涯也就白活了。
老狐狸。
钟宸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他不愿打草惊蛇,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我就开个玩笑。”钟宸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他回头看少年板着的一张严肃脸,微微笑道:
“你可别当真了。”
.
.
H市,省书画协会。
徐老先生收到了一份来自唐绍越的邮件。
【关于戚同学贡献的几种失传画法技巧整理.doc】
他颤抖着手,在助理的帮助下打开了文档。他的视线浏览着屏幕上的那些文字,眼泪却不知不觉濡湿了眼眶。
在当今时代,国画确实已经日暮西山。
甚至可以用“很差”二字来评价,一败涂地、全军覆没。根本挑不出几个代表性画家。
华夏美术教育更是将画画沦为高考的终南捷径。
就连邻国,棒子、樱花的国画文化成就都隐隐有超越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这几种画法可谓是雪中送炭。
座机电话铃声响起。
助理拿起接通,又很快挂断。
他回头看向徐老先生,表情有些尴尬:“又是下面的人,在抱怨质疑为什么要用那孩子的名字给那个失传的立体技法命名。”
其实就连助理内心都有些疑惑。一般命名权是创作者才能行使的权利。
这个刚满18岁的少年,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将其贡献出来了而已。
又不是他独创的。
凭什么?
“你不懂。”徐老先生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让那孩子心寒。”
“那孩子的师父早已离世,并且连个名姓都未曾留下。他师父当时藏着这画法没教出去,而他现在却愿意大方贡献出来,你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吗?”
助理:“不知道。”
徐老先生掷地有声道:“如果他不愿意交出技法,我们也根本无从学会!那届时,他完全可以凭着独家画法一举成名,再收徒,名誉天下……”
这也是很多所谓国画大师的做法。
徐老先生扪心自问,如果是他拥有这几招足以压箱底的技法,他也不敢如此随意地交出来。
所以他才如此钦佩戚临清。
人家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广阔的胸襟气度,绝不一般。
看着助理惊得微张嘴巴的模样,徐老先生轻叹一口气:
“所以我说他值得这份荣誉。”
后来。
Z省书画协会的人收到通知。
那位提供临清画法的年轻人,又要继续贡献失传画法了。
这回的画法,还是画圣傅易的出名绝技!诸如白画、神调色晕等等。
不容置喙的是,这位年轻人弥补了国画史上的一个巨大空缺。
该消息一出,这些原先反对他命名权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
华夏美院,国画系大楼。
今天是严教授的中国绘画史课。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粉笔擦过黑板,和学生们沙沙记笔记的声音。
严嘉德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转过身。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狂热,洪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着:
“傅易的一生,主要从事山水画的创作,题材很丰富,兼工宗教壁画,在花鸟、桥梁、房舍上亦无一不精。当然这只是传说,他的画作存世太少,我们无从去证明。”
“但后来知名画家张缪远曾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写下如此文字夸赞他,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
“包括同代国师梁洛端,更是屡次提及傅易的传奇之处。”
“尽管傅易是草根出生,生前甚至一度落魄到靠给青楼□□润笔为生,可正是这坎坷的经历,才缔造了他在中国画史上的熠熠辉煌……”
严嘉德拧开杯子喝了口水,清了清喉咙道:“今天的课到这里结束,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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