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冰冷的眉目里露出一点微笑:“如果你华纳式的矜持能少一点,兴许会更真诚。”
维恩想,他是那么漂亮,又这么有意思的人鱼。
就连分手的清晨都因为他的笑容,显得温情脉脉,充满着南极冰雪消融极光之下的旧日情怀。
维恩突然真心实意地道:“我再也不会这么喜欢第二个人。”
……
世界离开之后,每个夜晚都是空荡荡的玫瑰花香,没有深海里消解的鲸落的符号,没有摇滚乐队画报上的涂鸦,没有潜入水底一个金色的轮廓。
维恩开始接手华纳的事宜。
作为私生子的西尔韦斯特,将在华纳国民的欢呼里,游泳比赛里,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许多人在得到权柄之后就会回忆昔日的恋人,时间过去了三年,三年后俨然成为华纳实际掌权人的维恩,开始怀念在南极的一夜极光。
他记得世界离开的初春,雪还没化,但是人鱼灰眼睛里的冰雪化了。路灯光是昏黄的,洒了漫长的一路,他在玫瑰花房的二楼看着那个孑然的影子被推进昏黄的长长道路。
不出意外,那就会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候维恩暗暗期盼对方会回头,就会看到他一直在二楼注视着这场离别,沉浸在自我感动的高潮里面。但是没有,世界没有回头。
夏邵霜烬说,不知道是谁玩了谁。
这话太不客气,维恩选择性忽略。
第三年的夏天,气泡水风靡了南半球,好像人鱼溅起的水花。新的大赛在另一个国度举办,全民的盛典。
然而在那之前,维恩却面临着一个严峻的考验。全球七十八个国家共同签署通过了人鱼法案,倒逼华纳的法案施行。
在国际会议上,他不怒反笑:“这是谁的提议?”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的席间推出来一个人,那人坐在椅背上,金发被束得像一匹绸缎,丹凤眼里是浅灰色的瞳孔,用诙谐轻松的口吻道:“七十八个国家通过的法案,只剩下华纳被时代抛弃了,你要拒绝签署吗,殿下?”
维恩一言不发,低头签署了法案。
三分钟后,人鱼法案的内容在华纳网络公布,掀起了滔天骇浪。
岂止是千夫所指,维恩几乎可以想象,他一走出这个会议厅,立刻就会面临二十四小时数不清的暗杀。
可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又退回了人群之中,好像他们从不相识。
那天分手的清晨,三层高的木梯,在维恩说出那句我再也不会这样爱一个人之后。
金发的人鱼抱着那本英雄传记,从三层高的木梯上掉了下去。就像某一天他在职业生涯巅峰比赛之前,被诬陷控告私生活混乱,从即将到达顶峰的高度狠狠摔落下去。
会议结束,他们共同退场,维恩从侍从手中接过轮椅,推着他走进雪白日光。
“那天灰眼睛里的冰雪融化了,”维恩温柔地说,“我反复地想起来堆过的雪人,也在冰天雪地的初春化了。”
世界余光里注意到周围密不透风的防卫。不过他的任务即将完成,这不算重要的事。
“我以为你也会融化,”维恩慢悠悠地说,“听说你将三年前诬陷你私生活的人揪了出来,那人面临终生□□。尔萨尔几度向你重新示好,不过始终没有回音,反而国内最重要的石油业被三个国家围剿。”
世界抬眸,他的金发已经蓄得很长,发带被解开就是金色的绸缎,披在剪裁精巧的小礼服上。曾经北半球的明珠,无论落在哪里,都不会蒙尘至死。就像小王子的玫瑰,一定在一天无数次日出日落里浪漫地枯萎。
“你打算如何审判我?”维恩问,“终生□□?还是像路易十六一样,登上曙光里的断头台?”
这话更像是情人的调情,比起那七十八个国家,作为第一国度,华纳的实际领导者,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在维恩上发生。
世界没有什么波动,平静道:“从前我希望用比赛的胜利,更温和地改变所有的一切,你让我知道,这是行不通的理想主义。”
“难道你应该谢谢我?”维恩笑了笑。
“震碎了旧的制度,华纳同样会变得更好。”
如此英雄又光辉史诗的理由,几乎可以写入今后他的一页英雄传记里。维恩推着他进入没有阳光的街巷,在墙角旁若无人亲吻他。看他发红的眼角,金色的眼睫底下灰黑的瞳孔,洒满了夏日阳光的衣襟敞开,铺满了绸缎的金发。从耳鬓厮磨的试探里去摸索三年来在他上发生的所有变化。
神经末梢传来的刺激的□□暂时主宰了上风,过往的不欢而散还在一一从脑海中走马灯过。在高潮的余韵里,太阳西移,日光洒进了这片清场的烂漫街头。
大赛开始的那天,在维恩意料之外的目光里,金发灰眼睛的人鱼站上了跳水台。他的腿早已经恢复。
高台跳水,蓝色的水面之下,金色的轮廓一骑绝尘。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在那只手扶上终点的那一刻,维恩看到三年前留在了他上的华纳徽章,从松开的指缝里滑下去,落进泳池通往城市河流的活水之中。
夏天夺冠,金发的人鱼是七十九个国家口口相传的传奇,而尔萨尔是他伟大光辉之下的阴影。无人知道这位传奇曾到过华纳,在那里看过南极百年一次的极光。
秋天一场骤雨,像是天破了一个洞,把华纳整个淹没。维恩在大雨里等到天光破晓,终于看到花房的灯亮了。他走进去,桌上陈列着数十份改革的法案,每一份都足以让保守党申请国民投票,撤掉他的权柄,枪毙他数百次。维恩拧开水笔,一份一份签下了名字,脱下湿透了的外套,他看着紧闭的门。
法案实施当天,他密不透风的防卫首次被突破,子弹擦过他的耳朵,险些再也听不到某个人在水中游过的动静。
这日夜里,花房的门打开。各国已经在编撰本世纪的人物传记,在花房暖融融的桌案上,一份份草案堆放着。
世界在装子弹,神色漫不经心,灰眼睛里像是在笑,和多年前那个初春的雪天一样:“躲过了几百次暗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来。”
维恩喉头滚动了一下。人类是自然界复杂的造物。他们见面的契机不算和谐,后来的浪漫也不够温柔。可他早就后悔了。从那个早晨开始,无时无刻不祷告一一重头。
当时轻易失去的,要用现在签署的人鱼法案上一次次改革的生死风险,来试探着交换。
“那就开枪吧,”维恩走过去,“当你的子弹命中我的心脏,高速旋转的瞬间,我的血液因为你降低流速,眼睛会因此短暂失明,在最后一刻,我的视网膜里最后留下的是你。”
“死亡之前,为了确保我绝无生还可能,从子弹命中开始,你将注视我20秒直到我彻底气绝。”
“在生命的最后20秒,我将被我最爱的人凝视。”
维恩停住脚步,低头,抵着枪口亲吻了下去。
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是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华纳从未有过这样的大雪,几乎封锁了首都。就在三天前加冕的维恩陛下,开着车驶入华纳郊区无人的旷野。
就在这样的大雪里私奔,做时代光辉之下的阴影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鸽子不敢说话
第四十八章 尾声1
七年前,一位世界巨星心脏病发,在万众瞩目的舞台身死,摔下了高台。
他死的时候丑闻缠身,老东家发通稿说他背信弃义,仇家精心策划了他的网络死亡,说他私生活令人发指,舆论施压。曾经他得到过整个世界的爱意,后来只剩下攻讦的刀枪。
他曾在世界的中心,即使唱最简单的情歌也有数万万人为他泪流。
后来他在高台上声嘶力竭,也发不出当时动人的温柔款款,只剩下空旷,仿佛是深海里涌出来的悲怆。
听说在海水的最深处,人类尚未完全探索的神秘之地,巨鲸死亡后,还有一场盛大的鲸落。
鲸的尸体在深深海水之中缓缓沉入海底,数万种生命体依靠它的尸体生存,吃掉它的骨头。这种生态系统,也就是鲸落,它被称为深海生命的“绿洲”。
在那个人死后,他当时的公司年年发一遍怀念的悼念,他的老东家又转头开始循环利用他的影像资料,曾在他被千夫所指时保持缄默的亲人朋友们忽然又有泪为他流,他的爱人日复一日在微博反复提及他如何受到自己的安慰。
他们各有各的说辞,粉丝们在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寒冰烈火的破碎画像。
只有一个人在巨鲸死后,保持了七年的沉默。
“这个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对新来的实习生说,“宇宙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有它们的寿命,你看到的夜空中的星星,也许在数千万年前就已经死去了。当夜幕降临,你看到天空的微光,其实是早已经死亡的星星曾发出的信号,经过了千万年跋涉来到了你眼前的虚影。”
“你刚才问我,我们的工作是什么,”研究员笑了笑,“很简单,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过往守恒的物质放进整个宇宙。他会在宇宙中无数的维度里重新孕育,跋涉回到这里。”
实习生微微抬眸:“他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很快,就在现在,也许要花千万年。”研究员说。
“如果他回来的时候,数万年过去了,我们已经死了,现在努力的这一切,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关系,老板只要他活着回来。”研究员看向墙上。
上面用钢笔写着一句话。
宇宙质量不变,无数年后,总会再见的。
……
有一个名字在十年前曾经红极一时。如果说整个星球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数千万年荒芜不见青绿,他是雪地冰层里凿出的玫瑰,是史诗里英雄洒下的鲜血,鲜艳得近乎冷酷。
他的演唱会千金难求,多少名流捧着昂贵的入场券只为与他相会一面,然而他却跑到维也纳港最贫穷混乱的地方抱着吉他唱情歌。
他已经死了七年了,仍旧是许多人一场沉湎不愿醒来的美梦。
全世界失去了系统,联系不上时空局,只能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的任务似乎已经结束,尽管他尚不知道何去何从。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租个宿处,找到工作,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拉着他的手臂,喊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跟我走,人家都等了半天了。”
全世界眉头拧了起来,他转过头,在前面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五官,丹凤眼,高鼻梁,玉石的皎白。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和他从前本体的面容十分相像。他不认识眼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还在絮絮叨叨:“你小子真是祖上冒青烟,有这么一张跟全世相似□□十的脸,DS公司立马就要签你。DS你知道吧?全世死前的公司,这么多年了,因为全世死时在他们旗下,如今已经是亚洲第一娱乐公司了。”
全世界听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脚步,中年男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惊讶变得冷淡。
他跟着到了DS的总部,负责他的是以前负责全世的经纪人,中年男人拿了一张卡,笑呵呵地离开。
“你好,我姓李,以后就是你的经纪人。”李经纪人伸出手,大大方方地和全世界握手。
他们一起走进DS大楼,满楼张贴着与全世界十分相似的青年的照片和画报,几乎成了DS的企业标志。
“公司对你的情况已经了解过了,你不会唱歌,这一点没关系,”李经纪人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只要你模仿全世,当一个不甚完美的代替品。他会游泳,喜欢弹吉他,喜欢怀亚特和琼森的情诗,他……”
“喜欢在凌晨三点站在城市顶端看村落的烟花,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写情歌喜欢表白整个世界,时差紊乱昼夜颠倒。”全世界说。
李经纪人挑眉:“我差点忘了,没有人不是他的粉丝。既然你这么了解他,后面的工作就好做了。”
为了给纽约的一只流浪狗过莫须有的生日,从三天三夜的工作里脱身就踏上了飞机,赶上了大雨坚持去点蜡烛,发烧了一天多。
模仿?继续那样的生活吗?然后高台失声,死后再被人怀念?
大众不正喜欢重复着这个过程。亲手造神再将他禁锢在光影屏幕里,在数万万人和他合唱时欣赏他痛苦流泪,逼到绝路再惊讶他的精神紧绷,憎恨他声讨他最后怀念他。他正是被打碎得最漂亮的杰作。
三天后,DS推出了一个艺人,掀起了网络的讨论热潮。这个艺人名字是全世界,和全世只相差一个字,而且面容相似到足以以假乱真。
“DS疯了吧?全世不可替代,长得像就能吃红利了吗?我免费帮黑不用谢!”
“死人红利都吃?有些人脸都不要的吗?”
“不会唱歌还装什么全世,搞笑,你也喜欢琼森?怎么不说你在纽约也有只狗?”
网络上的舆论不甚乐观,而最大的困难却来自于现实之中。闻家对DS强推全世界的宣传计划,进行了毫不掩饰的干预。
闻家在全球拥有着举重若轻的影响力,即使DS这些年发展势头很好,但在闻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依然要退避几分。
李经纪人十分疑惑,找了时间问全世界是不是得罪过闻家掌权人。
全世界沉默半晌,笑了,“兴许他不喜欢全世。”
“不可能,”李经纪人断然否决,“自从七年前全世身死,闻家掌权人已经七年不曾露面,派人四处收集全世存在过的痕迹。比起那个自己跳出来蹭热度的‘爱人’,他和全世的关系才更惹人猜测……”
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第四天,全世界被经纪人领到特级接待室,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正在专注地看鱼缸。
看到那个背影,全世界又想起来一些琐碎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请二位来,只为一件事,”那人慢悠悠喂鱼缸里的金鱼,声音清透冷静,“坐吧。”
李经纪人受宠若惊:“我们站着就好,闻先生,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那人放下鱼食,转过头来,看着李经纪人,面容清逸俊秀,眉骨端美,双手交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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