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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春心(古代架空)——寒鸦/梅八叉

时间:2021-08-15 08:10:12  作者:寒鸦/梅八叉
  “嗯。”傅元青没有否认,垂目道,“自傅家遭难,这样的场面我见不得。立秋那日,便不去观刑了。”
  “好。随你。”
  傅元青道:“来人,把酒送来。”
  狱卒从外而入,拿着两个碗,一坛子开了封的酒。
  是那半坛子充作物证的桃李春风。
  傅元青倒了两碗酒,递给於睿诚一碗,他对於睿诚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然兄弟情义我心中铭记。饮尽此酒,情谊两散,就此别过。”
  於睿诚看着那碗酒,惨笑起来:“哈哈哈哈……”
  傅元青依旧垂目,双手执碗,亦喝干了碗中的桃李春风。
  就算是醇香十几载的酒,入喉时绵长,可落入胃中,便像刀子般的让人痛楚。
  兄弟情义从眼前一晃而过。
  酸甜苦辣便从这一碗酒中品出。
  傅元青将空碗摔碎于地,这才缓缓抬眼看向於睿诚。
  他正抖着手,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尽,污浊遍布的脸上被两行泪水洗刷,显得滑稽可笑。
  岁月如此作弄众生,只需慢慢流逝,推着曾经的友人走向了不同的沟壑,随随便便就抹杀了过往的风光,改写了原本以为命定的众生结局。
  傅元青退后两步,躬身作揖道:“通达,今生别过了。”
 
 
第70章 太阳雨
  太液池畔清音起,云外河山入梦观。
  “老祖宗,这两句挺有意境的。怎么不写了?”
  傅元青入宫为掌印第一年的中秋,在太液池畔的玉熙宫中入宿,少帝已眠,傅元青在宣纸上写了这两句,便停了笔。
  墨滴在了纸上,晕染成了一滩黑色的污渍。
  曹半安忍不住去劝慰。
  傅元青回神,缓缓放下笔,有些悲伤的笑了笑:“心境不再,此等故弄风雅的诗词,便写不下去了。罢了……”
  他走后,曹半安将那宣纸叠好,仔细收了起来,保管多年。
  *
  从诏狱出来,往傅宅去的路上下了些雨。
  太阳还在,只是多了些薄薄的云彩,于是便有些透明的雨落下。
  傅元青在车上十分安静,直到车子终于停下来,他才回神,对带着天将军面具的赵煦道:“我去去就来。”
  赵煦握了握他的手:“好。”
  傅元青便从车里下来,百里时和方泾已经在门口等他。
  这是自上次离开后,傅元青第一次回来,他走到二人身侧,雨还在下着,方泾神情憔悴的撑开伞,为他遮风挡雨,三个人便一路入了宅门,往听涛居而去。
  “他在大狱里受了太多刑。”百里时说,“刑杖打断了脊柱,腰部以下动弹不得。还有那些穿过胸膛的钢钉,也不知是多少人用过,不干净。我用了药,也挖了好几次腐肉,奈何天气太热,内里怕是早就溃烂了。”
  方泾在哭,没有哭声,只是在落泪。
  他沙哑着问百里时:“大荒玉经不能用吗?不是可以找人双修救命吗?东厂里死士那么多,我替曹哥找来就是!”
  百里时与傅元青对望一眼。
  然后百里时才道:“不是每一种病症,都适合大荒玉经。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双休。曹秉笔经脉寸断,如何双修续命?”
  方泾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可是脸颊上一直湿漉漉的。
  “我不信。曹哥这么好的人,在内监里仿佛是大哥似的,对谁都那么好,那么温和,怎么就不能用大荒玉经……我不信!”
  他们走到了听涛居外,停下了脚步。
  “自被抬回听涛居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高烧不下,就算是拿最好的灵芝人参吊着,也到了强弩之末。”百里时对傅元青说,“他今日早晨醒来,说想见见你。”
  “好。”傅元青说,“我去见他。”
  他便入了听涛居。
  方泾的泪更汹涌了,他仰头看天,想要让泪不再落下。
  *
  曹半安自被从大狱救出后,便没有再送入宫中,而是搬入了听涛居,在傅元青曾经的那间寝室居住。
  傅元青进去的时候,他靠在一张软榻上,向着窗户,人还在昏迷中,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不曾醒来。傅元青也没有叫醒他,只是搬了张凳几坐在他身侧,看着外面的雨。
  “我记得您入宫那日。”曹半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同他一并看着雨,他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的好,说话甚至有些底气,“李公公让我把掌印值房收拾出来,我问师父谁要来住。他说是您……”
  曹半安双手抓住盖在下半身锦被:“我听到的时候,便极开心。您那会儿家中刚遭了大难,又陷落浣衣局,明明这样不对,可想到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见到公子,我却高兴极了。”
  “那本就是事实,没什么不对。”傅元青回他,“入宫掌印时的忐忑,都因为见到了你,而归于安定。我在宫中的顺遂,有多半都是你的招抚,半安。”
  “是吗,那太好了。”曹半安有些欣慰的说。
  他侧头去看,傅元青倒好茶,递到他的手边,他接过来捧在手中,垂目轻抿,温茶入喉,不过是陈年的毛峰,却品出了玉液琼浆般的甘甜。
  过了一会儿,云被风吹走了。
  太阳雨停歇,水光雾气在半空中来不及散开,被太阳擦出了一条彩虹。
  浅浅的,若隐若现。
  美丽淡雅的像是一幅水墨画。
  曹半安回头去看,此时,阳光正百般温温和的抚摸傅元青的脸颊,眷顾着他一直仰望的的存在。
  “公子……”他低声唤道。
  “我在,半安。”
  “公子,我、我能……能不能,握您的手?”他问。
  傅元青握住了他滚烫的手。
  他手中攒着一张发黄的宣纸。
  傅元青展开来看……怔了怔。
  曹半安紧紧盯着傅元青的眼睛,对他说:“这是第一年……第一年的时候,您您写过的两句诗,后来,后来便写不下去了,说心境不再。如今、如今一切都好了起来。我一直想听下两句,公子,您能不能……”
  此时他的温度正在迅速流逝,沸腾的体温变得安静,让曹半安觉得这些日来从未有过的舒泰。他的意识变得软绵绵的,开始坠入一个黑暗。
  可是他并不害怕。
  他的公子,牵着他的手,牢牢握着。
  让这片黑暗也显得异常温柔。
  “太液池畔清音起,云外河山入梦观。
  此生一半还天地,还让一半念人间。【注1】”
  傅元青的声音又轻柔又温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是又仿佛就在耳边。
  “半安,此诗已成,赠你。”
  曹半安在淅淅沥沥的太阳雨中笑起来。
  满足安泰。
  再无所求。
  *
  阳光中,带了些莫名的悲戚。
  赵煦在车上等了许久,才看见傅元青的身影从门中出来。
  他缓步而来,眼中有泪,在阳光下璀璨如宝石。
  他瞧见了赵煦,仅仅是看到这个人,看到他的眼睛,那种被痛苦撕裂的悲恸,这十几年来的所有的缺憾,便被轻易抚慰。
  傅元青快走两步,行至车边,微微仰头看他。
  “煦儿,久等了。”
  赵煦为他擦拭泪水,又霸道的把他拥入己怀,他低声道:“阿父,从此以后都是坦途,再不让你悲哭。”
  “好。”
  【注1】“云外河山”来自王沂孙的《眉妩·新月》,后两句化用自李密庵《半半歌》“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
 
 
第71章 孤城 (二更)
  七月初六,皇帝生辰。
  在太庙祭祀并昭告祖先后,冠礼元服,大赦天下,封赏群臣、减免税赋、普天同庆。自此十六宝玺归还乾清宫,皇帝亲政。
  *
  傅元青早让方泾为诸位熟人递了拜帖,当日于安康居宴请诸友。
  虽然已立秋,可夏日炎炎并不比三伏逊色。
  杨凌雪闲散的很,到得最早,一上二楼雅间,便开始嚷嚷热热热热……傅元青拿他没办法,让店家在室内摆满冰筒,又切了数盘西瓜,以供大都督消暑止渴。
  然后傅掌印一边听着杨凌雪同他叙述最近朝内的传闻,一边看着东胡同口,在那边便是正对东交民巷,衙门林立。这会儿正值酉时,诸位大臣们劳碌一日,陆陆续续便有散衙出胡同坐轿回家的。
  “庚琴退婚陛下一事你知道吗?”杨凌雪问他。
  傅元青回神,还未张嘴,杨凌雪一拍大腿:“嗨,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说庚琴这位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敢退皇帝的婚。放着皇后的位置不要,她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可以一会儿见到庚总宪了亲自问他。”傅元青说。
  “庚昏晓升职了?”杨凌雪问。
  “是,今日陛下封赏群臣,庚大人检举有功,为人清廉,已撅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统领全国十三道监察御史,为科官之首。”
  杨凌雪目瞪口呆,却并不影响他吃西瓜,一边感慨一边一口气儿啃完了整盘西瓜。
  接着便有人又端了西瓜上来,一盘大的放在中间,一盘切成精细小块儿只有瓜肉的带了银叉放在了傅元青面前。
  傅元青笑看来人,道:“烦劳了,承景。”
  赵煦带着天将军面具坐在他一旁。
  杨凌雪有点懵,不知道为啥这个死士忽然一下没了尊卑,显得跟自己哥哥分外亲昵,又不好多问,咳嗽一声。
  傅元青接着道:“不止如此,今日还加封了浦颖内阁首辅之位,浦大人现在是为皇极殿大学士,正一品大员。苏余庆转去户部做尚书了。”
  杨凌雪感叹:“这就叫朝中局势,翻云覆雨呀。谁料到於家倾覆,权家也没了,太后被封宫禁足,连衡阁老都告老还乡?”
  正说着,便看见浦颖、苏余庆、庚昏晓等从东郊民巷转了出来,三人便聊天便踱步而来,路上有认识的官员纷纷下马行礼,他们做人客气和蔼,也都回礼。
  比他们更早到一些的是百里时,方泾在后面替他提着药箱,两个人上了楼,入了包厢。
  “傅掌印。”百里时行礼。
  然后又转向赵煦,躬身道:“陛下。”
  杨凌雪一口西瓜喷了出来:“什么玩意儿?他不是陈景吗?哥,你刚不是叫他陈景吗?”
  傅元青道,“陛下今日冠而字,你可还记得表字为何?”
  杨凌雪从混乱的记忆中抓去真相,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依稀是……承……景?”
  赵煦摘下了面具,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大都督这样的才智记性,能统管好百万大军吗?”
  杨凌雪手里端着半牙西瓜,嘴角都是瓜肉,狼狈不堪,欲哭无泪的看着天子。
  “臣、臣现在哎……现在改来得及吗?”
  *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得了封赏的大员们在安康居二楼拉拉扯扯喝了个痛快,到夜深酒尽才纷纷散去。
  走得时候,杨凌雪期期艾艾,把傅元青拉到角落,对傅元青道:“哥,能不能为我献计?”
  “怎么了?”
  “我、我想求娶顾姐姐,虽然如今她已落乐籍,是普通平民,可就是不同意。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她比你大七岁。”傅元青说。
  “不是,她拒绝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那她怎么说?”
  杨凌雪想了想,道:“顾姐姐先是诧异,然后蹲福说……”
  *
  “大都督,感谢你垂青我顾淑望。”顾淑望答道,“只是我如今心思不在此处,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心意了。”
  杨凌雪不懂,问她:“为什么?我不是普通男子,我不介意姐姐过往。你若跟我成亲,也不会让你在家里呆着相夫教子。喜欢开书院,我便把家里财产都给你,你开就是。”
  “不是因此。”顾淑望笑了,“我只是……”
  她换了个措辞。
  “建书院、办女学、开民智,我已有觉悟,终身践行此道。情与爱若有,固然是美好的。只是我无心于此,便也不觉得惋惜。”
  “可……会有人说你闲话,会说你不检点,不守妇道。”
  “女子一生早被这世道规划好了。终身顾家,相夫教子,便是全部所有。可是我不想走这样的路。以前也许会认命,可是已遭过劫难,凡事都看开了。”顾淑望说,“我心如磐石,便不惧评判。”
  *
  傅元青听完,轻轻摇头:“顾先生已找到自己的路,我也给不了你解法。你最好也别再执著。”
  杨凌雪有些郁郁,过了一阵子又问:“那哥你呢?”
  “什么?”
  “你难道要一直做司礼监掌印吗?”杨凌雪问他,“你的道,你的路,也不在内监。如今庚昏晓可以退婚不做皇后,未来呢,若陛下真的找了皇后,各宫各殿有了主子。你又怎么办?”
  傅元青微微沉吟,答道:“总会有办法的。我与陛下许下同椁之诺,便要生死不离。然而岁月悠长定会遇到种种坎坷,若不信任他,又怎么能够携手走到最后。”
  “若他变了呢?”杨凌雪问,“没听过皇帝有情。若他不爱你了呢?”
  “他是大端天子,一国之君。我是司礼监掌印。身份无法更改。我十三年间要做之事,已完成。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恩赐,我信他敬他亦爱他,不愿庸人自扰。以陛下偏执的脾性,他不会对我放手的。若真的……若真的有那样的一日,无论前路如何,我听从他、侍奉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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