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饱了肚子,昏昏欲睡间再被打扰,让重奕心中逐渐烦躁起来,终于在女官从另一个阁楼拿着荷包和络子过来,又要让他点评的时候,借口更衣离席。
重奕也没走远,就在花园死角,两座阁楼都看不到的小亭子里。
反正只要有肃王在,他早晚会被抓回去,跑再远也没用。
重奕刚坐下不久,忽然从亭子内侧唯一的遮挡处走出个穿着青色衣袍的人,满脸惊讶的道,“殿下,好巧。”
第23章
宋佩瑜若无其事的拍掉袖子上沾的灰,见重奕望着他却没有开口搭话的意思,忍着不断翻涌的尴尬坐在重奕对面。
总不好让他始终俯视重奕。
“自从和殿下在阳县分别,我一直念着殿下的救命之恩未曾谢过。”宋佩瑜脸上的笑意越发真挚,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懊恼,“只可惜宫宴前日我过于兴奋,半夜睡不着时在窗前站久了,竟然错过了当面感谢殿下的机会。”
重奕懒散的靠在身后的围栏上,眼尾上扬,嘲弄的勾起嘴角。
宋佩瑜心中给重奕的表情配上字,‘装,你继续装。’
啧,还挺贴切。
不得不说重奕这副我看着你耍猴戏的姿态确实杀伤力巨大,心理素质稍微不好的人都要当即破防。
然而宋佩瑜只停顿了一秒,就继续道,“自从错过宫宴,我睁眼闭眼都是和殿下相处的点滴,深恨自己过于腼腆,没能在梨花村的时候就对殿下道出我的仰慕之情。如今想来还有我的狭隘,从未见过像殿下这般皎然如月的人,竟然因为自卑而不敢靠近,可笑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点。”
……
重奕不答话,宋佩瑜就自顾自的说下去。
他从小由宋瑾瑜亲自启蒙,大些了就去蹭宋景明的课,从引经据典到臭不要脸统统不在话下。
单单是真情实意的夸三皇子,宋佩瑜有自信能三天三夜不重样。
“你是云阳伯的弟弟。”重奕突然打断宋佩瑜。
宋佩瑜没想到重奕能将话题歪到如此离谱的程度,面上却没露出任何异常,从善如流的自报家门。
重奕转头望向阁楼方向正朝这边移动的小黑点,冷淡的开口,“孤给你个机会,你想说什么。”
终于等到了想要的话,宋佩瑜远比他预想中的冷静。
三皇子当真是毫不留情,话语间分明是告诉他,给他这个说话的机会,只因为他是云阳伯的弟弟。
他刚才所有自以为是的讨好都是个笑话。
“我想成为殿下的伴读。”短暂的沉吟后,宋佩瑜坚定的开口。
认真将心思放在三皇子身上后,宋佩瑜马上发现对于三皇子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身格外敏锐冷静的天之骄子,唯有单刀直入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面前这个人,和他之前以漫不经心态度相处时留下的印象结合书中人设推算出的性格截然不同,他险些就要铸成大错。
重奕起身抖了下生起褶皱的衣袍,嗤笑道,“你不是不愿意吗?”
宋佩瑜也看到了从阁楼方向走来的人,无暇去深思重奕怎么能如此肯定之前是他自己拒绝做伴读,往前走了半步,轻声道,“我愿意做殿下的伴读,为殿下解决任何烦心事,请殿下给我个机会。”
重奕闻言低头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宋佩瑜,正对上宋佩瑜眼中的坚定。
“未时三刻,宫中发卖奴才,你将东宫出去的安排个好去处,伴读之事我就应了。”重奕眯起眼睛,声音几不可闻,“衣食无忧即可。”
宋佩瑜快速在心中分析这句话,确定不会因此触怒永和帝,才答应下来。
肃王离得老远看到亭子里除了他不省心的侄子居然还有另一个人在,身上的怒气不由降低了些,连脚步都缓慢了不少。
走到亭子外,肃王目光先是在宋佩瑜身上打了个转,才睨向重奕,“阁楼宴席还没散,你就不见踪影,存了心要气你姑母是不是?”
重奕厌烦的拉下嘴角,毫不客气道,“我怕我在里面待久了,会忍不住说真话。”
肃王气得发笑,铁拳锤在重奕肩上,“别人我不管,等会见了你妹妹写的字,要是夸不出来,我就进宫将你小厨房的厨子全都带走。”
重奕闻言头也不回的招手,“加一件事,等会你坐在我身侧。”
正准备偷溜的宋佩瑜默默点头。
原来在重奕心中,可以用伴读之位换的事情,还没有他小厨房的厨子重要。
而且以重奕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将‘伴读’当成一次性……交易,并没有将宋佩瑜刚刚承诺的‘效忠’放在心上。
肃王顺势将目光放在宋佩瑜身上,问过是谁家的小公子后,目光在腰间剩下的七八块玉佩上打了个转,将靴侧的匕首拔出来赏给了宋佩瑜。
重奕交代的事出乎宋佩瑜预料的简单,他抽空将消息告诉银宝,还未散席就拿到的信物,得知事情已经办妥。
东宫打发出来两个嬷嬷,两个丫鬟。金宝毫无波折的将四个人买下,已经送去京郊宋佩瑜名下的庄子。
宋佩瑜在重奕回宫前,在马车里将事情告诉重奕。
重奕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只望了宋佩瑜手心的荷包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嗯,你是要做伴读?”
宋佩瑜神色逐渐警惕,三皇子的反应让他心中没底,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耍了,坚定且不留空子的道,“我想做三皇子殿下的伴读,请殿下成全。”
重奕突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敷衍,而是真的眼睛眉梢也在跟着笑,下一秒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知道了,回去等着接旨。”
宋佩瑜下车望着马车逐渐远去,脑海中还是重奕短暂的笑容。
良久后,宋佩瑜才摇着头往宋府走去,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感叹幸亏这是个狗脾气的皇子。
重奕回到东宫,先去简单洗漱,才带着小厮前往永和帝的勤政殿。
咸阳皇宫中大部分宫殿都还凄凉破败,永和帝膝下总共也就重奕一根独苗,进宫就住进东宫,虽然还没有太子的名分,却比邻国那些有太子名分的还要尊贵。
后宫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穆贵妃之外,永和帝只有三个贵人挤在一个宫殿中。
整个皇宫加起来,也只有这四座宫殿里有些人气。
重奕绕过个小花园就到了勤政殿门口,头发花白的老内监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正打算传人来给他讲讲长公主宴席上的趣事,殿下就来了,可见是想到一起去了。”
“父皇在吃饭?”重奕停下脚步。
笑话,他能讲出来什么趣事?
重奕很有自知之明,听了他讲的趣事,估计没人还能吃得下去饭。
老内监不明所以,“陛下刚与建宁将军用过膳食不久。殿下可是在长公主府没吃好,我叫小厨房给您下碗面?”
“不用”重奕抬脚,径直朝后殿走去。
进了后殿,重奕面不改色的从地上散开的奏折上踩过去,自顾自的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闭起眼睛打盹,等待永和帝批完奏章。
老内监悄无声息的端了杯热茶放在重奕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就没有再进门打扰过。
永和帝边批改奏折边往地上扔,过了很久才将所有奏折处理完,抬眼看向仿佛是个隐形人似的重奕,哼笑道,“我还以为除非我派人去请,否则你绝对不可能主动来看我。”
重奕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没有半分睡意,不理会永和帝的阴阳怪气,开门见山道,“我想要宋佩瑜做我的伴读。”
“可以,今后每隔三日的大朝会你要在场。”永和帝半点没有犹豫,仿佛早就知道重奕的来意。
重奕目光定定的望着永和帝。
永和帝窝进满是软垫的靠椅中,舒服的叹了口气,毫不躲闪的和重奕对视,坚定道,“只有听政的皇子才有资格选伴读。”
明白永和帝不可能改变主意,重奕不得不退让,“只上朝,不问政。”
永和帝见好就收,默认了重奕的说法,命令道,“陪我用了晚膳再走。”
永和帝的厨子都是重奕用腻了才换下来的,偶尔再吃一次,对重奕来说还挺不错,六菜一汤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父子两个容貌上没有半分相似,躺软塌上眯眼消食的慵懒和惬意却仿佛是一个模子上刻出来的,连收拾碗盘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站在远处的老内监更是笑意直冲眉梢。
永和帝招手让老内监过来,难得好心,主动问重奕,“上朝时可要人陪伴?你学堂上的那几个都不错。”
重奕想起要上朝就满是抗拒,顺便坑了导致他上朝的罪魁祸首,“我只有一个伴读,就他好了。”
永和帝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只要重奕提出要求他就会答应。
完全不考虑八个年岁身份各不相同,代表不同势力的少年陪重奕读书,却只有身份不是最高,亲缘、情分也不是和重奕最近的宋佩瑜是有名分的伴读,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对等待命令的老内监道,“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去云阳伯府,狸奴和朱雀投缘,让他来给朱雀做伴读,陪朱雀上朝。”
第24章
重奕刚离开,满身酒气的肃王就从偏殿过来,眼中皆是喜意,“大哥!云阳伯的弟弟将东宫那几个人买了回去安置。在姐姐府上,我亲眼看到朱雀对云阳伯的弟弟另眼相看。”
永和帝朝着弟弟招手,眼中的笑意比重奕在时外放得多,将重奕以愿意上朝的条件换取宋佩瑜做他伴读的事情告诉肃王。
高兴过后,肃王才往更深了想,“云阳伯明明婉拒了宋佩瑜给朱雀做伴读的事,宋佩瑜却又自己找上朱雀,他们兄弟可是有什么龃龉。”
永和帝摆手,轻笑道,“云阳伯与我提起过此事,说他那弟弟还小又没定性,让他会错了意思。只是我没料到,他弟弟居然有本事让朱雀改变想法。”
“是朱雀动了心思想要保下那四个人,宋佩瑜刚好撞上去也不一定。”肃王随口猜测,没有太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只要重奕愿意改变想法就是天大的喜事。究竟是为了那四个奴才,还是为了宋佩瑜并不重要。
肃王在长公主府喝了不少酒,醉意上头又是在永和帝的宫殿,仿佛卸下了身上的枷锁般,说话音调都比平日里高昂,“朱雀哪里都好,就是平白多了些天真固执,他是哥哥唯一的孩子,除非我的麒麟能死而复生,否则他将来不继位就只有死路可走。”
想起当年战死的长子,肃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将满心的哀痛转成对重奕的疼惜,面容蓦的扭曲起来,“都怪穆氏那贱妇,纵容她父兄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简直枉为人母!”
桌上的茶壶被肃王扫到地上,变成满地碎片。
永和帝握紧弟弟的手,眉眼间亦见哀痛,“风和还有半个月就会回来,若是当年麒麟……也和穆氏脱不开关系,我必要将穆氏满门碎尸万段。”
肃王面容反而平静下来,苦笑道,“不会和穆氏相关,否则也不会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大哥别为了没发生的事乱了多年隐忍。”
当年穆氏女生产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他们兄弟都有所猜测,却碍于形式紧张,心知肚明的放走被秘密运入将军府的那个孩子。
穆氏若不是心虚,又怎么会允许他哥将穆氏才四岁的嫡长子穆清带在身边。
等到朱雀五岁,他们不想将穆清放回穆氏,就只能将朱雀从姐姐身边接回来,送回将军府的生母身边。
那个时候,他们所想的不过是让穆清和朱雀好生培养感情,等到他们长大,将军府和穆氏的关系自然会真正的亲密起来。
只是他们姐弟都没想到,穆氏女竟然对朱雀没有半分慈爱之心。
肃王叫人拿了成坛的烈酒来,独自喝的畅快。
另一边永和帝却始终保持清醒,他也在想后宫的穆贵妃和重奕,逼着自己回想那段不愿再想起的记忆,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接连做出愚蠢决定的经历。
永和帝经不住穆贵妃哀求将重奕接回将军府的时候,固然是从将军府和穆氏的未来做考虑,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怜惜穆贵妃思子心切的意思在。
即便重奕刚回将军府的时候,永和帝去穆贵妃处看重奕,重奕恹恹的告诉永和帝,穆贵妃因为他不听话就不给他饭吃,让永和帝震怒,却也愿意相信穆贵妃的理由‘是因为重奕不和她亲近,伤心焦急之下才失了分寸。’
从那之后,永和帝无论多忙,就是没时间去后院,也要每天派人去将重奕带到前院问他是否有挨饿受冻。
穆贵妃却像是想通了般,再也没有做出让人寒心的举动,但凡有好东西都要拿去给重奕。
当真像是个一心一意补偿儿子的好母亲。
加上那时幽州形式越来越紧张,永和帝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外事上,分给后院的心思自然越来越少。
直到刚刚大婚的重宗战死,肃王重病。永和帝独木难支,必须要让重奕露面告诉所有人即使没了重宗他也还有继承人在,稳定军心的时候,才发现穆氏毒妇将重奕养成了什么样子。
十二岁的将军府小郎君,兵法从未读过,演武场几乎没有去过,甚至还不如穆清十二岁的时候。文采上面更没法提,连千字文都能读到一半理直气壮的说某个字不认识。
肠胃娇弱的只能吃的下去步骤繁复,煮至糜烂的食物。
永和帝试图改变重奕吃东西的习惯,已经特意交代厨房将食物做的软烂些,重奕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忍着恶心吃下后,还是会吐血。
问起重奕,这般贪图享乐,将来如何能完成乃父之志。重奕的回答硬是将垂死病中的肃王都气得从床上爬了下来。
重奕说,我有外祖父和舅舅帮我。
永和帝反复提醒自己重奕一碰就倒,才克制住没一脚踹出去,咬牙道,“你外祖父和舅舅肯定会死在你前面,到时候你怎么办?”
重奕目光扫过永和帝比扶着墙才勉强稳住身形的肃王还难看的脸色,身边丫鬟婆子日常念叨的话张嘴就来,“还有穆清和穆和在,不过穆清在父亲身边长大,过于严厉刻板,不如穆和与我同龄,不仅聪慧谋略远胜与我,还一心一意为我着想。”
15/23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