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薛临是个聪明人。
否则书中的薛临,也不会成为最后统一十六国,成为九州霸主的人。
这辈子的薛临,也不会在发生‘改变’后不久,就让显开帝顺利的成为皇帝,自己也成为太子。
薛临身上的缺点也极为致命。
宋佩瑜从薛临的行事作风上,完全看不到薛临曾经身为透明皇孙的谨小慎微,与他数次交手的薛临,胆子大到近乎莽撞,似乎从未想过失败的可能。
事实证明,薛临不仅会失败,还会屡战屡败。
每次失败后,薛临身上都会爆发极强的韧性,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程度的挽回损失。
然后又因为近乎莽撞的决策失败。
如果三年前,薛临没贪心到非要拿下翼州与兖州边线的城池,明明在翼州沁县屡次吃亏,仍旧不肯撤退。
而是直接顺着兖州南边关卡进入兖州,驻守兖州八关。
赵国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拿下兖州和青州。
薛临行事作风中鲜明的傲慢、专横和固执己见,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个谨小慎微的透明皇子,反倒像是已经独断专行多年的帝王。
如今这封专门谩骂羞辱重奕和宋佩瑜的信。
也完全看不出薛临是《君临天下》书中,在赵国启帝势不可挡的横扫九州时,能忍着屈辱和谩骂,为了保留陈国实力,未战而降。却在几年后一雪前耻,千里之外以妙计摧毁赵国,取而代之的帝王。
宋佩瑜心中忽然升起怅然。
也许他忌惮的薛临,和他遇到的薛临,从来都不是相同的人。
他终于彻底猜透薛临身上的秘密。
这是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九州霸主后,回到从前的薛临。
感受到手腕上的力度,宋佩瑜抬头看去,果然对上重奕专注的目光。
宋佩瑜眼尾上扬,做了个嘴型,将心中突然升起的感悟告诉重奕。
‘英雄迟暮’
燕国庆帝年轻的时候,也曾是让九州侧目的枭雄,年老后却开始贪图安逸。
明知道定都洛阳会让幽州不满,彼时的庆帝眼中,却只能看得到定都洛阳后,他就不必再于咸阳和洛阳之间奔波。
庆帝不仅对幽州和翼州越来越深的矛盾视而不见,还任性的要求臣子们,不要将这些矛盾闹到他面前。
可以说幽州和翼州的分裂,根本原因全都在庆帝身上,孝帝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
如今在薛临身上,宋佩瑜又看到另一种英雄迟暮。
他顺着越来越激烈的声音,看向正与肃王大骂薛临的永和帝。
不知道永和帝的迟暮之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宋佩瑜将目光移动到永和帝身上后,仍旧专注的望着宋佩瑜的重奕,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英雄迟暮?
难道……宋佩瑜嫌弃他老?
重奕难得升起委屈的情绪,开始思索要怎么对宋佩瑜证明他不老。
另一边,永和帝和肃王对薛临破口大骂后,终于将胸口滞闷的恼怒和气闷发泄大半。开始思索被陈国猝不及防的扇了个大巴掌后,要怎么踹回陈国脸上。
除了永和帝、肃王和宋瑾瑜之外,其他被叫来的重臣们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陈国宣泰帝如此羞辱赵国太子,还是让赵国臣民引以为傲的太子。
这种行为在赵臣们看来,不亚于陈国宣泰帝对他们的祖坟指指点点。
寻常百姓走在路上时被无缘无故的挑衅,都要给对方个教训,免得被围观的人以为自己是个怂货,日后来欺负他。
赵国身为九州仅剩三个国家中,实力最为强横的国家。
怎么能容忍陈国如此放肆?
众人纷纷献出良策,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放在豫州上。
既然没有水军,无法从兖州、青州南下徐州,那就从豫州入手。
他们到要看看,匆忙达成联盟的楚国和陈国,究竟能给彼此多少信任。
虽然薛临的这封亲笔信只被朝堂上的少数人过目,就被永和帝亲自焚毁。
但信上的内容,还是悄无声息的在咸阳的大街小巷传开。
永和帝气急败坏的让人去调查。
才知道早在陈国将这封信送往赵国的时候,信上的内容,就在徐州、扬州和豫州传开。
如今不仅赵国的各州郡,大街小巷中,都流传着薛临写给重奕的那封信上的顺口溜,连楚国境内也不例外。
永和帝想要将大街小巷念叨顺口溜的人都抓起来,起码在赵国境内,绝对不允许对重奕和宋佩瑜有任何诋毁。
宋佩瑜主动劝永和帝打消这个念头。
这首顺口溜虽然难听,却是薛临送来的信中,内容最为含蓄的部分,大街小巷中念叨着顺口溜的人,也大多是还不懂事的半大孩子,甚至连‘纲常’和‘倌色’是什么意思,都未必知道。
不如直接告诉百姓,顺口溜是从陈国传来,意思是诋毁太子和元君。
就算百姓对他和重奕没有维护之意,也没有胆子继续念叨这个顺口溜。
宋佩瑜想的果然没错,衙门的人挨家挨户的通知顺口溜乃是从陈国传来后,每家每户都响起揍孩子的声音。
短短两天之内,咸阳中就再也听不见这首顺口溜。
坊间茶楼却兴起新故事,逐渐传到民间百姓处,成为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聊起这个话题时,百姓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鬼鬼祟祟的查看周围。
发现周围没人,才会悄悄走到一起,仿佛细作交流似的,全程加密谈话。
“你听说了吗?”
“你说……那个,不行?”
“嗯”
“我家狗不行,都整日郁郁寡欢,他居然……啧啧”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有关于重奕和宋佩瑜的顺口溜,就彻底被各地百姓忘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某位皇帝不行的传闻。
对这件事最深信不疑的人,反而是豫州、荆州、徐州和扬州的百姓。
因为当年薛临昏迷,薛临的心腹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大夫的时候,就是在薛临正在的豫州、陈国根底所在的徐州、扬州、和正与陈国达成同盟的荆州楚地,大肆寻找能让男人雄武的名医。
这些地方的百姓,甚至能说出来几年前,哪里的大夫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百姓们忍不住对薛临咬牙切齿。
对于偏僻的小地方来说,有大夫的地方和没大夫的地方,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陈国人带走他们的大夫后,从来都没将大夫送回来。
也不知道大夫……
呸!
如此丧天良,活该不中用!短短的时间内,‘宣泰帝不中用’的事,就传遍九州,并让百姓,尤其是陈国和楚国的百姓深信不疑。
又过两个月,重奕和宋佩瑜才再次出现在百姓们口中。
有了新鲜事,还是既与大人物相关,又与他们相关的新鲜事,百姓们早就将曾短暂流传过的顺口溜忘在脑后。
百姓们会再次开始谈论赵太子和被赐婚给赵太子的宋少师。
是因为正好在咸阳,有幸见识赵太子和宋少师纳采过程的商人们陆续离开咸阳,分别前往各地,忍不住将这番见识当成炫耀的资本。
首礼纳采,是媒人提亲的过程。
按照规矩,永和帝、赵太子和元君都不能亲自露面。
由肃王、梁王、青王、安王、平王、尚书令……等九人,亲自架着关押猛虎、双狼、梅花鹿……等吉物的车笼前往宋府。
这些吉物便是“采择之礼”。
只不过寻常人家,便是世家也只会准备一对吉物,赵太子却准备了整整九对吉物。
负责‘捧吉’的九位媒人,也各个来历不凡。
除了赵太子,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再有这等面子。
媒人入宋府后都发生了什么,府外的人不得而知。
好在纳采有相应的吉时,没过多久,媒人们就笑容满面的从宋府大门出来,为首的肃王亲自捧着装着两只小狸花猫的笼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口一个响亮的‘亲家’。
连没能挤到前面去,只能在街尾听个热闹的人都能听见肃王的大嗓门。
特意穿着鲜亮衣服的宋氏郎君们,看上去却并不热情,冷着脸打发走了媒人,才让人从府内抬足有半人高的木箱出来。
元君的兄长们亲自将里面的铜钱撒给外面看热闹的人,意味见喜。
原本看宋氏郎君们对媒人不假辞色,还以为宋氏不满这门婚事,表情逐渐凝滞的行人们,这才恢复笑容,边抢喜钱,边说吉利话讨巧。
原来不止寻常人家嫁女儿的时候会不舍,宋府嫁元君,亦是不肯给即将接走元君的人好脸色。
直到人群中发出惊呼,众人才发现,宋府撒的喜钱中不止有铜钱,还有造型各异的金银裸子和小巧精致的琉璃。
宋府门前越来越热闹时,忽然有十二卫的人策马前来,高声大喊,“太子殿下纳采,陛下、长公主、肃王于一个时辰后,在长公主府大门处发喜钱!”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百姓们,马上提出抗议,“纳采之后,女方家中才会发喜钱,赵国皇帝怎么会发喜钱?”
其他人被提醒后,也纷纷提出异议。
“就算是发喜钱,也该是在宫门处发才是,怎么会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前?”
“莫不是方才的内容,也是你胡乱编造,在哄骗我们?”
……
商人正享受着被万众瞩目的感觉,突然面对接二连三的质疑,顿时乱了阵脚。
好在他确实没有撒谎,慌张之后便冷静下来。
“赵国太子和元君都是男子,大婚之礼有所不同也是正常。”
“前些年陛下嫁灵云公主的时候,也没在宫门外撒喜钱,而是将灵云公主托付给襄王,在襄王府上走的六礼。不就是考虑到皇宫规矩森严,不如在襄王府办得热闹?”
百姓们深思之下,也觉得商人说的有理,便不再抓着这件事不放,连声催促商人继续说采纳之后的过程。
商人却面露尴尬,被逼问的实在没有办法,才无奈的告诉满脸期待的百姓,赵太子和元君的婚礼规模过于盛大,六礼之间的间隔时间,也远超普通婚礼,他只来得及看个纳采,就离开了咸阳。
百姓们顿时将游商扔到一边,开始热烈讨论刚从游商那听来的纳采过程,言语间满是没能亲眼看到盛况遗憾。
不止赵国之外的百姓,被赵国太子和元君的大婚规模勾起好奇心,咸阳百姓更是从见识到纳采的动静后,就心心念念的等着后面的五礼。
还剩下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至少也要再热闹个两三轮。
事实上,纳采后的第七天,媒人们就再次来到宋府问名,拿走了宋佩瑜的生辰八字,同时将重奕的生辰八字留给宋瑾瑜。
但将双方的生辰八字放在祠堂完成问名,却拖了将近两个月都没开始。
转眼已经到六月,正是将热未热的时候。
宋佩瑜最近喜欢在葡萄架下放个摇椅,闲暇时在摇椅上吹风。
虽然葡萄藤还没彻底茂盛出来,偶尔会出现被阳光追着跑的窘境。
但宋佩瑜往往只被阳光追着挪了一次地方,偷得半会清闲,就要去处理公务。
“嗯?”宋佩瑜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胡乱朝着前方伸手,立刻被另一只手握住。
为宋佩瑜准备摇椅的安公公,早就预想到此时的情景,给宋佩瑜准备的摇椅足够宽大,能让宋佩瑜和正握着他手的人,并排躺在上面且丝毫不显得拥挤。
重奕半趴在宋佩瑜身侧,忽然将脑门低在宋佩瑜的额头上,即使没感觉到热度,他的眉间也没完全松开,“怎么如此没精神?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宋佩瑜忍着困意掀起一只眼皮,伸出手虚盖在重奕的脸上。
要不是这张脸,总是做出那等让人心旌摇曳的表情,他怎么会……屡次上当,死不悔改。
想起最近两个月,重奕对于某件事的执着,宋佩瑜便有口难言,死气沉沉的闭上眼睛。
有些人只是表面看着光鲜,谁知道他在悄悄喝补酒呢?
宋佩瑜越想越委屈,连带着原本浓厚的睡意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抬脚在重奕的大腿上踹了下,翻过身去背对重奕。
重奕从后方靠近宋佩瑜,揽着宋佩瑜的腰,将宋佩瑜捞进怀中。
自从宋佩瑜在永和帝的书房,对他说‘英雄迟暮’,他心中就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虽然他自认不老,也只比宋佩瑜大一岁。
但宋佩瑜总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就算宋佩瑜说的英雄迟暮是别人,他也要向宋佩瑜证明,至少他没迟暮。
因为这等决心,还有他们期盼多年的喜事终于到来,重奕便格外投入了些。
平日里听见宋佩瑜在床榻上求饶,明知道宋佩瑜只是娇气,重奕也舍不得逼迫宋佩瑜,无论宋佩瑜说了什么,他都会顺着宋佩瑜的意思。
抱着证明自己没‘迟暮’的念头后,重奕却狠下心,不再去管宋佩瑜撒娇似的抗拒。
但他终究不忍心不给宋佩瑜任何回应,就只能无情拆穿宋佩瑜的谎言。
然后惩罚宋佩瑜,从假不行,变成真不行。
重奕在逐渐放肆的生活中,进一步发现并掌握宋佩瑜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体奥秘。
所以某日宋佩瑜格外配合的时候,重奕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宋佩瑜不堪疲意睡着后,重奕为宋佩瑜仔细清理过身体,又抹上药膏,‘随意’与金宝说了几句话,就在书房隐秘的暗格中找到了宋佩瑜的小酒壶。
里面泡着大半壶的鹿茸。
重奕将小酒壶放回原位,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几日。
他发现宋佩瑜每日只饮半口酒,从未有过将酒拿给他的意思,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出于某种莫名的预感,重奕从来都没在宋佩瑜面前暴露过,他已经知道了宋佩瑜的小酒壶。
当然,房事也不可能收敛,宁愿降低也不可能收敛,习惯了大鱼大肉,谁还会想清粥白菜?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像是生闷气小猫似的宋佩瑜,重奕却抑制不住的心软,忽然升起捏捏猫咪肉垫,让小猫挠他一下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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