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大厅突然响起尴尬的声音,被目光聚集的穆三夫人羞愧的低下头,呐呐道,“我知道今日能见到娘娘,心中欢喜之下忘了吃早饭,失礼了。”
穆三夫人话音未落,同样的声音又在另一个方向响起,穆九死死的捂住肚子,立刻道,“我也和三婶一样早上没吃饭!”
穆贵妃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疾步奔跑的声音。
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喜气洋洋的跪在地上道,“娘娘,已经能看到东宫来贺寿的队伍了!”
穆贵妃的手松开了些,矜持的点头。
穆三夫人知道自己刚才触到了穆贵妃的霉头,连忙凑趣似的问小太监,“可看到了东宫的队伍有多长?”
小太监脆生生的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只看到了打头的人就紧赶着回来给贵妃娘娘报信,没来得及看队伍有多长。”
“以殿下的孝心,恐怕贺寿的队伍前头进了两仪宫,尾巴都未必能出东宫。”穆大夫人笑着对穆三夫人道,“你这个问题也太为难人了。”
穆三夫人又有许多好话奉上,变得法儿的哄穆贵妃开心。
穆贵妃抬手掩住嘴角,姿态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有没有寿礼倒也不重要,哪怕他只派人传来声问候,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与他计较不成?那些寿礼再怎么华贵于本宫又有何益,不过是些俗物罢了,还不如他亲手给我抄写份孝经有心意。”
也跟着露出笑容的穆九收到母亲的眼神,连忙依偎在穆贵妃身侧撒娇,“明年我给姑母绣份孝经可好?”
“好好好!”穆贵妃顺势将穆九揽在怀中,冰冷又尖锐的护甲贴在穆九的脸上,似真似假的道,“有淑儿在,姑母就只能看到你一个,其他人哪怕是我亲生的也要排在后面。”
穆九顿时羞红了脸,扭头往穆贵妃怀里躲。
花厅里又热闹了会,东宫来贺寿的人终于到了。
笑容满面的穆氏女眷们看到安公公笑成菊花似的老脸时,脸上笑意都顿了下,目光又朝后看去。
可惜等东宫一行十二个人全都进了门,她们仍旧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奴给顺贵妃请安,娘娘福寿安康。”以安公公为首的东宫侍从都跪了下去。
“殿下呢?”穆老夫人皱起眉毛,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还在后面?”
安公公抬头看向穆老夫人,解释道,“殿下正在东宫小佛堂,领着宋少尹和平骁骑给娘娘祈福。按照清云寺大师的指示,祈福要进行八个时辰,因此殿下恐怕不能亲自来给娘娘贺寿了。”
安公公将穆老夫人难看的脸色记在心里,转头看向穆贵妃,“按理说殿下身份贵重,唯有君父和社稷才值得殿下如此大阵仗的祈福。但娘娘毕竟是殿下的生母,殿下怜惜娘娘从年前起心中就有诸多不顺,才愿意坏了规矩给娘娘这样的体面,可谓是孝心可嘉。”
‘啪’
从主位上飞下个茶杯,在安公公前方碎成几块,茶叶沾满了安公公的衣服。
安公公眼皮都没动,吉利话张嘴就来,“呦,这是岁岁平安,好兆头啊!”
穆贵妃一掌拍在桌子上,“来人!将这个……”
“娘娘!”穆老夫人从位置上起来,握住女儿冰冷的手,肃容道,“您何必与个不会说话的阉奴计较?殿下人虽然没到,心意却是好的。只是殿下不知道身边小人横生,因此许多事情都做不周全。你是殿下的母亲,应该让殿下明白这些道理,而不是屈尊和个奴才置气。”
穆贵妃的脸色几经变幻,终于平静了下来,如同看死人似的看着安公公,冷冷的开口,“还有何事?说完就赶紧滚出两仪宫,本宫见不得你这样没眼色的东西。”
屡次被穆贵妃母女羞辱,安公公非但没生气,脸上的笑容反而比刚进门时还要真切些,“老奴奉殿下的命令,给贵妃娘娘送来今年的生辰贺礼,这些贺礼都耗费了殿下大量心思才准备好,其心意不亚于殿下今日亲自给娘娘祈福。”
被穆贵妃突然发怒吓得够呛,正缩在穆大夫人身后的穆九闻言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对劲,这点不对劲却马上被心中浓郁的期待压下去了。
前年和去年姑母生辰,她都有幸见到表哥给姑母的生辰贺礼,比人头还大的羊脂玉、指节大小形状浑圆的紫金色珍珠、整块翡翠雕刻成的绿树……全都是她在家里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早从几个月前,她就在期待表哥今年又会给姑母准备什么贺礼。
往年姑母都会特意在其中选一件赐给她,想来今年也不例外。
安公公从容起身,他身后的小太监们却不敢,仍旧是跪在地上,将手中托盘高高举在头顶。
安公公先打开离他最近的小太监举着托盘中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沓写满字迹的纸来,他正要说话,又被穆贵妃打断。
穆贵妃傲慢的扬起下巴,“将礼单呈上来,本宫自己看。”
“娘娘误会了,这不是礼单,这是殿下亲手为您抄写的孝经。”安公公笑着解释。
屋内的女眷听了这话,纷纷露出奇异的表情,连老成持重的穆老夫人都不例外,穆贵妃却怒容更盛,连指甲都断了半个。
安公公心下奇怪,他还以为至少要介绍三件以上的寿礼,这些人才会发现不对,怎么从第一件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将疑问记在心中,安公公开始按照顺序介绍其他礼物。
“这是殿下随着云阳伯去散心的时候,路过个山清水秀的村子,见到里面的桃花开得正好,摘下做的干花。送来给贵妃娘娘,希望贵妃娘娘枕着干花入睡时能梦到殿下见过的美景。”
“这是殿下路过阳县的时候,见到路边老妇人卖的小玩意。颇有几分野趣,殿下特意带回来给娘娘看个新鲜。”
……
“这是殿下找了六十六位年纪六十六岁的老人亲自写下的福字,祝贵妃娘娘福寿绵长。”
介绍完所有礼物的来历和心意,安公公重新跪在地上,朗声道,“以上十样物件就是东宫为娘娘贺寿的准备的全部礼物,取十全十美之意。愿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娘娘!”
“茉儿!”
……
安公公抬头看去,穆氏女眷正慌张的围着委顿在地上的穆贵妃,宫女和太监更是乱成一团,完全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从容起身,轻踹了还跪着的小太监一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踹的小太监愣了下,将举着的托盘放在地上,连忙去追安公公。
其他小太监们纷纷有样学样,不过须臾的功夫,东宫前来贺寿的人就都不见了,独留满地的托盘。
因着八个时辰的吉时,宋佩瑜和平彰当天都留在东宫没有回家,陪重奕在小佛堂……听书。
安公公头一次做说书人,言语间难免不熟练,明明是同一个人,上句话还是夫人,下句话就成了娘娘,再一下句话又成了顺氏。
宋佩瑜和平彰体谅安公公的心情,都没打岔。
唯有重奕不太能理解安公公的兴奋,闭着眼睛窝在躺椅上仿佛是睡着了的模样,就差把耳朵也堵上了。
“夫人感念大公子的孝心,竟然激动的昏了过去!”安公公合起从说书人那借来的扇子,完成了他的第一次说书。
“好!”
平彰又是叫好又是鼓掌,一个人就有一群人的气势。
宋佩瑜嘴角含笑的望了眼仍旧没有反应的重奕,鼓掌为安公公捧场的同时,特意将身体歪向重奕的方向,“往日里殿下听书都要赏,今日怎么说?”
重奕睁开眼睛,果然半分睡意都没有,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宋佩瑜,“别人说书都是供孤取乐。”
宋佩瑜用折扇挡住嘴角的笑意,眼睛却弯成了圆弧的形状,“安公公给你说书也是想哄你开心。”
重奕似乎是被说服了,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嘴角,伸手从软塌下面拿出个木盒对着安公公招手“来。”
安公公只顾着和平彰贫嘴,还真没注意到宋佩瑜和重奕在说什么。但重奕软塌下面的盒子都是他放的,他能认出来重奕手中的盒子里是十二个金裸子,心中已经有了预感,明知故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给你的赏”稍稍停顿了下,重奕又道,“以后别讲故事了。”
可怜安公公笑意还没扬开,就变成了委屈。
平彰第二日一早就出了宫,他已经按照重奕的交代分批将家中的奴才全都发卖了出去,多亏了宋佩瑜和盛泰然都从自家庄子里借了他些奴才,才让他不至于无人可用。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平彰想彻底在咸阳安家,还是要多费些功夫。
宋佩瑜则特意留心穆氏对穆贵妃生辰当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反应,还专门留意了勤政殿的动静,生怕再发生穆贵妃趁着永和帝不在就单独将重奕叫去两仪宫磋磨的事。
然而过了整整一旬,穆氏都对此事毫无反应。反倒是宋佩瑜特意放出消息,重奕在穆贵妃生辰准备了很多有心意的礼物,乃至孝至善的性子,得到了不错的效果。
宋佩瑜那日跟着慕容靖打招呼的那几个人纷纷给宋府递了帖子,没直接递给宋佩瑜,而是送到了宋老夫人那,邀请宋老夫人去赏花。
宋老夫人自然不会轻易赴宴,问过宋佩瑜后将帖子给叶氏,让叶氏替她赴宴。
因着此事,宋老夫人和叶氏都意识到宋佩瑜也到了需要内宅交际的时候,都将给宋佩瑜娶亲的事提上日程。
可惜她们私下相看了不少人家的女孩,却都觉得差了点意思,就始终都没对宋佩瑜提起过。
春耕在即,马上就要开年的第一次祭祀。
有去年年尾的太庙祭祀前车为鉴,整个朝堂都对这次祭祀格外重视。
钦天监几乎团灭后,永和帝再看神神叨叨满嘴星宿吉时的人都不太顺眼,干脆从六部抽调官员设立了专门负责祭祀的太常寺。这次春耕祭祀主要由太常寺主持,礼部为辅。
穆和也因此短短时日就升了官,从正五品的礼部郎中,变成了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虽然晋升速度前所未有,却从实权部门转到了养老部门,三五年之内都算是钉在了太常寺。
宋佩瑜会注意到这点,主要是春耕祭祀与重奕也息息相关。其中不少流程,都需要重奕亲自完成。
既然有穆氏的人在,他就要更留心这件事。
“宋少尹,请下马车吧。”
马车外传来陌生的声音,让正在想会在春耕之前进宫的几位嫔妃的宋佩瑜顿时愣住,掀起帘子就要往外看,却发现帘子被外面的人紧紧拽着,任凭他怎么用力也纹丝不动。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又道,“请宋少尹别耽搁太久,万一等到宫门落锁,您今天就回不去家了。”
宋佩瑜整理了下袖子上因为过于用力而出现的褶皱,敢在东宫到宫门处拦截他的马车,还能做到悄无声息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马车的门上,宋佩瑜朗声道,“开门”
第38章
站在马车外的果然是个让宋佩瑜毫无印象的人,他对宋佩瑜道了声‘跟我来’便转身往前走,丝毫都不担心宋佩瑜是否会跟上。
宋佩瑜环视一周,认出这是在内宫的范围,就是勤政殿和两仪宫之间的那片荒芜。
已经转身往前走的人穿着褐色的衣袍,单从穿着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只能从他茂盛的胡子上能猜出不是太监。
宋佩瑜顺势坐下,伸手握住坠在一边的缰绳,一脚踹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发出不满的长鸣,奔跑的节奏也十分暴躁。
没听见宋佩瑜的脚步声,步伐已经缓下来的郝石猛得回头,入眼的正是疯狂颤动着往前跑的车架。
须臾后,郝石再次拦在宋佩瑜面前,握紧拴着马的缰绳,目光定定的望着宋佩瑜。
宋佩瑜揉着右手上被缰绳勒出的淤痕,满脸无辜的开口,“马受到惊吓突然发疯,多亏您搭把手,不然我……”
“不然您就连人带马的撞在墙上了。”郝石无奈的打断宋佩瑜的话,转头看向正在打响鼻的枣红色骏马,目光充满怜惜,“您未必有事,这匹马却是要可惜了。”
宋佩瑜被怼的哑口无言,他也没想到这匹马会越来越疯,好吧,是他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将这匹马逼疯。
郝石眼角余光瞥见宋佩瑜眼中的灵动就觉得头疼,从怀里掏出块牌子举在宋佩瑜面前,似笑非笑的开口,“快走吧,难得传唤您的人有空,若是错过了时间,您今日就真要宿在宫中了。”
宋佩瑜表面做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内心却并不意外。
相比之下,宋佩瑜更好奇他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暗卫?
或者只是他没见过的侍卫?
马车终究被暂时抛弃在了内宫,郝石带着宋佩瑜左拐右绕的在深宫穿行,没走多远就回到了勤政殿,却非宋佩瑜平日经常来往的东门,而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门。
期间宋佩瑜试图探寻郝石的身份,可惜任凭他有再多主意套话,对方只有不接话这一点就让宋佩瑜对他毫无办法。
“孟公公正在里面等着您,由他带您去见陛下。”郝石面无表情的指着某个不起眼的房间,示意宋佩瑜自己进去。
直到望着宋佩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郝石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冷漠,嘴角忽然扬起了笑意,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怪不得能让宋瑾瑜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念叨着,果然是只有趣的小猫儿,就是性子太野了。
他不是不想奉陛下的命吓唬人,只是他看着宋佩瑜那张脸就想起被宋瑾瑜坑的悲惨经历,实在是下不去手,全程冷漠抗拒小猫儿的热情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想来陛下也能体量他的难处。
孟公公对宋佩瑜的态度倒是一如往昔,却也没给宋佩瑜问话的机会,直接带着宋佩瑜顺着条极为隐蔽的路去了勤政殿的侧殿。
“少尹进去吧。”孟公公扬起笑意,亲自为宋佩瑜推开门,“别怕,陛下只是想单独和您聊聊,没有其他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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