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才不信孟公公的话。
永和帝想要召见他,只要让孟公公去东宫传话就是,却非要绕这么大的圈子,还弄得神神秘秘的,分明就是在恐吓他。
让他在慌乱中,下意识的以为永和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传唤,是为了避开他哥和重奕,觉得自己要被处置了。
实际上,永和帝要是真的想处置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做其他多余的准备?又不是为了拖讲故事的时间水剧情。
宋佩瑜晃了晃脑袋,将里面出现的各种不合时宜狗血剧情晃出去,冷静的走进勤政殿。
“臣给陛下请安。”宋佩瑜弯腰行礼,没等到回应就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立在原地,安静的等待永和帝处理完手上的折子。
良久后,永和帝才放下笔,像是刚发现宋佩瑜这个人似的,对宋佩瑜招手,“来”
宋佩瑜停在距离永和帝三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茶盏上,既不会冒犯永和帝也能将永和帝的动作都收入眼底。
“怎么如此拘束?”永和帝突然笑出声来,指着桌子边的椅子道,“坐,我们随便说说话。”
宋佩瑜依言照做,面上却始终紧绷着,全然没有往日的从容。
永和帝似乎觉得宋佩瑜这副少见的模样十分有趣,特意多看了几眼,将桌子上单独放着的一沓奏折递给宋佩瑜,语气辨不出喜怒,“折子看得朕头疼,你来帮朕读会儿。”
宋佩瑜自然不会用不合规矩的屁话找不自在,恭敬接过奏折后,一本正经的开始念。
巧了,是阳县县令的请安奏折。
赵国毕竟只有一州之地,虽然称之为国,除了咸阳之外却只有县镇没有州府。
因此阳县县令的奏折才能直接到永和帝的御案上。
说是请安折子,内容却又夹杂着阳县的春耕,别说永和帝了,连宋佩瑜这个只负责念奏折的人都觉得头疼。
总共二十多页的奏折,先是三五页对永和帝的真诚问候,然后是半页正事,紧接着是七页半的篇章用来引经据典的拍永和帝的龙屁,又毫无预兆的有两三句话是正事……最后再以拍马屁结尾。
宋佩瑜自认记性算不上差,这份折子念完后,却不能肯定他有没有将所有正事都记下来。
抬起眼皮,见永和帝仍旧是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宋佩瑜将念完的奏折放在另一边,拿起第二个奏折。
还是阳县的请安奏折,这次是来自阳县指挥使的奏折。
看得出来这份奏折的内容全都是阳县指挥使自己完成,没有请代笔。不仅有错别字,连引经据典都能将百家经典毫无道理的串联在一起。
偏生这位指挥使还抱着和阳县县令攀比的心思似的,明明肚子里的墨水都用光了也不肯认输,最后居然还抄写了份古文说要与永和帝共赏。
放下第二份奏折,宋佩瑜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才去拿第三份奏折。
“臣御史台陈贺奏上,东宫伴读宋佩瑜蒙蔽殿下、把持东宫,屡次以东宫之名行不义之事。今有八桩罪,皆铁证如山,请陛下明察。”
宋佩瑜暗道声‘来了’,恰到好处的停在这里,抬头去看永和帝的脸色。
再让他念那些请安折子,他才要疯了。
没得到永和帝的回应,宋佩瑜露出为难的神色,又等了会才继续念手中的折子,声音也不复之前念请安折子时洪亮,咬字却异常清晰。
写折子的人先是列出八件看着就骇人听闻的罪名,然后再一一举证,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东宫在宋景明下定的时候赐给吕氏的伯爵夫人规制的礼冠、东宫在年节时赐给承恩公的玉麒麟镇纸、东宫仆从在宋佩瑜的指示下羞辱朝廷命官和其家眷……最后连重奕懈怠朝政都归到了宋佩瑜身上。
将合上的奏折原模原样的放到两道请安折子上面,宋佩瑜的冤枉喊的十分真切。
如果他真的如奏折中弹劾的那般无法无天,他头一件事就是拿着小皮鞭督促重奕上进。
永和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宋佩瑜,“你如何解释奏折上弹劾你的内容?”
宋佩瑜跪在地上深深弯下腰,将额头贴在手背上,没理会永和帝问他的话反而道,“臣作为殿下的伴读,对殿下忠心耿耿,请陛下明鉴。”
永和帝将弹劾宋佩瑜的奏折拿在手上翻开,从第一条开始问,“东宫私库的账册在你手上?”
“账册不在臣手上,由安公公保管。或有臣子家中逢喜,东宫如有赏赐,都是由臣先拟定。”宋佩瑜明白东宫在永和帝面前没有秘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谎。
永和帝‘嗯’了声,继续往下看,问道,“那赏赐给骆府的玉麒麟镇纸也是你拟定的?”
“是”宋佩瑜答。
“这又是何意?你从哪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奏折砸在宋佩瑜背上又滚到一边,永和帝突然大怒,“你可知道大姑娘为了此事要寻死,承恩侯府年都没过好?老泰山为此来勤政殿跪在朕的脚边哭诉,问朕是不是要逼死他的孙女。”
宋佩瑜捡起滚远的奏折,举过头顶递给永和帝,避开永和帝的质问,将那日听见骆勇对重奕说的话告诉永和帝,然后道,“臣见承恩侯府如此为难殿下,心中不忿只想着为殿下出气,才没顾及到陛下和肃王殿下的心情,来日定专门去肃王府负荆请罪。”
永和帝摸了下嘴角,差点被宋佩瑜气笑了。
这是承认冲着重宗和骆府大姑娘的旧事,才专门赐玉麒麟镇纸。却将苦主归到了他和肃王身上,不肯认骆府也是苦主。
永和帝忍不住怀疑,他此前大费周章的让人先将宋佩瑜先带到内宫才传来勤政殿回话,是不是白费了功夫。
小猫儿虽然进门时的脸色不如往日自然,却也没失去分寸,什么都往外说,想来还是火候不太够。
他正要去拿被宋佩瑜捡回来的折子继续责问下去,目光却被宋佩瑜因为举着奏折而露出的手腕吸引,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
皓白的手腕上挂着串松松垮垮的蓝宝石串子,可惜宋佩瑜过于消瘦,以至于只有一层蓝宝石露在外面,其他的都被掩在了袖子里。
只有这一层也就够了,甚至不必看到上面的蓝玉牌子,永和帝就知道这是重奕的那串蓝宝石。
永和帝出神良久,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宋佩瑜举着奏折的手正在发颤。
他伸手握住宋佩瑜的手臂,外放的情绪不知不觉的都收了起来,“起来吧,坐下与朕说说话。想不到你竟如此不中用,举个折子都能累到,可见教你们武艺的老师都没肯用心。”
宋佩瑜顺着永和帝拉他的力道起来,不明白永和帝为什么突然又改了态度,因为要分心思重新去猜测永和帝的用意,神色间难免有些僵硬。
“朕叫你来原本是想提醒你别太得意忘形,被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当成靶子。是未来君主不容有失的是朱雀,他们却十分乐意先除去个聪慧过人又出身不凡,还对未来君主影响甚多的人。”永和帝将宋佩瑜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目光透着之前都没有的慈爱,温声道,“可是朕转念一想,朱雀性子本就够沉闷了,你张扬些正好能和他互补,这样甚好。就算你没留意犯了错,朕与瑾瑜也护的住你。”
宋佩瑜心情更复杂了,永和帝竟然承诺要给他撑腰。
自从开始倾向于站在重奕身后,宋佩瑜就有意识的做些出格的事,等着永和帝的训斥教诲。
出于耳濡目染的敏感,宋佩瑜觉得他既然想要改变重奕,或者在关键的节点上影响重奕。首先,他要让重奕觉得他能信任。
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要让重奕感觉到,即使是在永和帝与重奕之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重奕这边。
这点很难,搞不好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佩瑜选择更简单的方式,他为重奕做事然后被永和帝惩罚训斥,然后再去找重奕卖惨。
而且宋佩瑜觉得永和帝不会希望对重奕影响较深的人,是滴水不漏的性格。
所以在得到重奕的蓝宝石串子后,宋佩瑜非但没收敛,反而在得罪了承恩侯府后又对着两仪宫重拳出击。
他笃定永和帝会保他,也会对他稍作惩罚给被他得罪的那些人看。但只要重奕需要他,永和帝就不会让他离开东宫。
但宋佩瑜万万没想到,他以东宫的名义惹了一堆人后,永和帝对他说‘这样甚好’?
要不是十分清醒,知道自己身上还没有值得永和帝图谋的地方,宋佩瑜都要怀疑永和帝是不是想哄着他养肥杀了过年。
永和帝被宋佩瑜越来越僵硬的目光逗得乐不可支,越发觉得宋佩瑜明知道可能会被他惩罚却仍旧坚持要给重奕出气,正是将重奕看得比自身都重的表现。
他之前是昏了头,才会想敲打宋佩瑜让宋佩瑜收敛些,差点就伤了孩子的心。
想到此处,永和帝当着宋佩瑜的面将弹劾宋佩瑜的奏折撕成了几段,大手拍在宋佩瑜单薄的肩膀上,“你做的很好,朕就将东宫和朱雀放心交给你了。只有一点你要记牢,朕不喜欢朱雀和穆氏女牵扯上任何关系,孝顺,更不行!”
宋佩瑜心头一跳,连忙将其他念头先放在一边,正色应是。
第39章
直到重新坐上回宋府的马车,宋佩瑜仍旧想不通永和帝的态度变化。
最后也只能归根于帝心难测,他自以为聪明,实际上还是差了火候。
说不定永和帝已经猜透了他的小把戏,只是欣喜于他给东宫带来的改变,才并不介意。
如此一想,宋佩瑜反倒是安心了。
他无愧于心,所用也皆是阳谋,更不怕被人看透。
这次被永和帝秘密召见,宋佩瑜没告诉宋瑾瑜,却私下里和重奕提了一嘴。
重奕仍旧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见永和帝明确的说不希望他和两仪宫顺贵妃有任何牵扯,也没有特殊的反应。
若不是曾亲眼看过重奕对顺贵妃的逆来顺受,宋佩瑜都会以为重奕丝毫不在意顺贵妃。
有了永和帝的话,宋佩瑜将原本准备继续恶心顺贵妃,顺便给重奕刷好名声的方案全作废了。
只要顺贵妃别再试图用重奕达成目的,宋佩瑜还不至于去找深宫女眷的麻烦,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年前宋佩瑜从宋三手上拿到两个铺子,一个用来做卖肥皂和香皂的铺子,也就是芬芳庭,如今已经逐渐走向的正轨,每个月都能让宋佩瑜有八千两银子的纯进账。
另一个铺子在距离芬芳庭大概半条街的位置,原本是个布庄。开春化冻后,宋佩瑜将布庄隔壁的铺子也买了下来,然后叫人将挨在一起的两个铺子全都拆了,平地而起一座三层小楼。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择吉日良辰开张。
“臣的茶楼不仅有说书人,还有此前咸阳都没有的表演,殿下当真不去看看?”宋佩瑜再次发出邀请。
这次重奕总算是没马上拒绝,“是孤没听过的故事?”
宋佩瑜暗道重奕会抓重点,点头的同时,心中竟然有诡异的欣慰感。
重奕却不高兴了,“有新故事为何没先送入宫?”
“我的茶楼新开业,自然要有大家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才能吸引客人。”宋佩瑜理直气壮,“若是事先就将故事送进宫,殿下还会去看茶楼开业吗?”
在宋佩瑜的极力邀请之下,重奕终究还是答应了当日出宫去茶楼‘剪彩’。
宋佩瑜特意选了学堂不上课,也没有大朝会的日子,一大早就亲自入宫去接重奕。
茶楼名为‘茗客楼’,宋佩瑜特意求宋瑾瑜亲自给他题字,然后拿去做牌匾。为了今日开业,还邀请了诸多族人来捧场。
等宋佩瑜和重奕到茗客楼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外面了。
宋佩瑜先下马车,亲自伸手去扶重奕,笑着道,“请殿下将牌匾上悬挂的红布拽下来,茶楼就算是正式开业了。”
重奕没理会宋佩瑜的手,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稳稳的落在地上,让马车边的小凳子毫无用武之地。
宋佩瑜也不尴尬,指着从大门处垂着的红布角给重奕看。
重奕大步走过去,拽着垂落的红布轻轻一拉,未等红布彻底落在地上,人已经踏入茶楼。
茶楼大掌柜脸都憋红了,声音从未如此洪亮过,“贵人剪彩,茗客楼正式开业。”
小二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爆竹,门口因为重奕突然出现而安静下来氛围,又热闹了起来。
茗客楼的面积非常大,光是一楼就有三十多个能坐下六人的桌子,而且丝毫不显得拥挤。除此之外正中间还有个高台,如今高台四周都围着褐色的绸布,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光景。
重奕目光在高台上顿了下,继而环顾四周,似乎是想找个顺眼的地方坐下。
宋佩瑜将重奕引到个角落,小声道,等会节目开始,这里视线最好。
桌子正中央有个厚厚的木板立在那里,两边都刻着字。
正面最上方是‘故事’二字,从左到右依次是不同的故事名,重奕在上面看到了他熟悉的‘西游记’、‘聊斋’、‘龙傲天传奇’,也有他从未听过的‘封神演义’和‘搜神传’
翻过木板看背面最上方的三个字是‘舞台剧’
从左到右依次写着‘绝影’、‘祝寿’、‘私奔’。
重奕又在木板上方发现了缝隙,从中抽出张写满字迹的宣纸来,宣纸展开后,上面分为饮品、零食和饭食三大板块,其中又有类似酒水和茶水、糕点和坚果、凉菜和热菜等分类,每样单品都标着价格,每个大板块都有一样免费的赠品。
“你这不是茶楼吗?”重奕看向宋佩瑜,目光中充满怀疑。
宋佩瑜打开手上的折扇,微微一笑,“开门做生意而已,客人觉得这是茶楼就是茶楼,客人觉得这是酒楼就是酒楼。”
重奕随手在宣纸上圈了些觉得名字有趣的吃食,分心问宋佩瑜,“若是人人都只肯吃喝些免费的赠品却整日都不肯走,你不就亏了?”
“殿下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茗客楼外面有块能写字的板子。上面写着何时说书,说哪本书第几回,何时演舞台剧。下面写着茗客居是按时收费,想进茶楼就要先付押金,就算半口水都没喝,也要扣钱。”宋佩瑜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早在计划开茶楼的时候,他就将所有情况都设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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