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帝只说让重奕来庄子上过生日,却没说重奕过完生日前就不能回咸阳。
就算永和帝言语上限制重奕了,听不听也要看重奕的心情。
没听见宋佩瑜再说话,重奕换了个姿势,能将宋佩瑜的脸也收入眼底,“你有事?”
宋佩瑜扯了下嘴角,转而说起其他,“刚收到我们离开咸阳后,咸阳发生的趣闻,正好见殿下闲着,就顺便上来和殿下说说。”
重奕闻言往旁边挪了下,空出个位置给宋佩瑜。
他已经习惯宋佩瑜总是不管他听不听,自顾自的给他讲‘咸阳趣闻’,反正就像是听故事一样,也不难熬。
宋佩瑜低头看了眼树冠到地面的距离,抓着树枝的手更用力了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重奕,“我站着就行,站着比较踏实。”
他可没有就算从树冠上掉下去也能双脚落地的本事。
重奕嗤笑一声,却不勉强宋佩瑜。
宋佩瑜的‘咸阳趣闻’果然没让重奕失望,难得都是他能记住的人。
穆侍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逼着慕容靖过继个姓穆的孩子。
众所周知慕容靖有两个逆鳞,谁碰了都要遭殃。
一个是他的宝贝独女,另一个是他幼年时的经历。
穆侍中好巧不巧两个都踩中了。
过继了姓穆的孩子,就是逼慕容靖承认他是穆氏的私生子,让慕容靖不得不回忆那些曾经的无能为力和羞辱。
而且穆氏逼他过继姓穆的孩子,必然不是抱着找人给他养老的好心,而是惦记着他准备全部留给独女的家底。
刚开始的时候,慕容靖还能保持理智。
他始终明白他能脱颖而出成为慕容将军,固然是因为他在战场不要命的拼杀,也有穆氏的功劳。
若不是穆氏缺少武将,他又有穆氏的血脉。就算他屡建奇功,最后也未必能保住自己的功劳。
因此慕容靖虽然与穆氏有诸多龌龊,却从来都没想过要和穆氏拆伙。
慕容靖这样的武将,骨子里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义气’在。
可惜穆氏终究不是慕容靖在战场上能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慕容靖能接受他在活着的时候提拔穆氏子弟,还昔日穆氏保住他战场功劳的情谊。却不能接受穆氏惦记他女儿的东西,尤其是他已经有了宋景珏这个天赋不凡,能继承他衣钵的女婿。
于是在屡次拒绝穆氏过继的提议,穆氏却依旧步步紧逼,甚至开始在咸阳散布昔年旧事逼他就范的后,慕容靖彻底对穆氏死心了。
慕容靖反击的方式是给他早就入土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娘请封诰命。
当年这些人羞辱他的时候,总要说他娘是最低贱的外族妓女,他是贱人生下的贱种。
他敢认这样的娘,穆氏还敢认他吗?
穆氏给了慕容靖答案,他们不敢。
永和帝在朝堂上通过慕容靖的折子,亲自交代礼部尽快给慕容靖的母亲发放诰命,重新下葬。
没到一天的时间,坊间关于慕容靖父族的风言风语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至此,慕容靖就是慕容靖,再也不会有没眼色的人说他本该姓穆。
听完了宋佩瑜讲的趣闻,重奕若有所思的盯着宋佩瑜面容平静的脸,“你也想给生母请封诰命。”
宋佩瑜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轻声道,“殿下先看着,我突然想起昨日咸阳送来箱新收罗来的书还没整理。”
重奕在树上望着宋佩瑜的身影逐渐消失,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远处围着圈踢毽子的人身上。
宋佩瑜回到房间后,没去管咸阳送来的那箱书,而是拿了块喜欢的砚台出来亲自磨墨。
等墨汁均匀,他也打好了腹稿,一气呵成的写了份措词平淡的文章。仔细查阅没有错处,才抄写在空白的折子上,高声叫金宝进门。
“拿我的名牌将这份折子送到礼部。”宋佩瑜将写好的折子递给金宝。
金宝双手接过,特意找了个空木盒将折子放进去,“可是要直接给二爷送去?”
宋佩瑜摇了摇头,“不必告诉二哥,直接送去仪制清吏司。”
金宝走后,宋佩瑜又静坐了良久,才去拿芬芳庭和茗客楼的账本来看。
自从芬芳庭的生意稳定后,收益就没有过太大的起伏。
茗客楼却不同,自从茗客楼开张以来,咸阳果然出现了大量茗客楼的仿制品,偶尔也会让茗客楼的生意出现波动。
对清楚了近日的账,宋佩瑜正要叫银宝进来,就听见了敲门声。银宝在外面道,“主子,吕公子前来拜访。”
这处庄子原本是个破败行宫,最初的规模在那里,修整后,里面能住人的地方非常多。
重奕单独住在正院。
大公主和惠阳县主住在后面的一个院子,。
骆勇和平彰住在一个院子,盛泰然和柏杨住在一个院子。
宋佩瑜和吕纪和都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子,分别在重奕的院子左右。
天色正好,宋佩瑜在院子里的小凉亭中招待吕纪和。
双方都耐着性子和对方周旋,明明都不是听课的人,却能坐在一起,满是真挚的想念他们的授课老师们。
也不知道如果老师们有幸得知他们的对话,是非常感动,还是会面容古怪。
直到侍女换了新茶,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吕纪和突然笑了,“我们这般绕来绕去,恐怕坐在这里三天三夜,将你带来的好茶都耗光了都说不上正事。”
宋佩瑜面露惊讶,“我还以为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闲谈,竟然是有正事吗?”
吕纪和假装没听出来宋佩瑜言语间暗藏的锋芒,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云阳伯夫人有意给你议亲,最近频频赴宴却始终没个结果。”
宋佩瑜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还真没听大哥大嫂和他说起过这些,却没在面上露出端倪,随口与吕纪和开了句玩笑,“难道你还有别的妹妹待字闺中?”
“我自认今日还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你为何话语间总要和我过不去?”吕纪和脸上的笑意全无,露出和宋佩瑜两看相厌的本质。
宋佩瑜沉默了会,发现吕纪和说的没错,他今日言语间的耐心确实不如往日,用人家妹妹开玩笑也实属不该。
于是亲自给吕纪和倒了杯茶,示意吕纪和继续说。
“我是来告诉你,我父亲最近得了份下面孝敬的好东西。”吕纪和从袖子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牌子放到重奕面前的桌子上,“七个半人高的紫檀木箱子,看上去就是老物件。封口也极为严密,没有半分损耗,不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宝物,才值得如此封存。”
宋佩瑜的瞳孔猛得紧缩了下,将青铜牌拿在手里仔细摩挲,果然在隐秘的位置摸到了熟悉的图案。
宋氏从洛阳到咸阳的路走了差不多快四年,期间绝不是一帆风顺,除了许多分支七零八落,还有寻找起来都不能声张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七个紫檀木箱子。
那里面是宋氏真正的族谱。
如今供奉在宋氏祠堂的那份,是族中长辈按照记忆默写出来的族谱。
丢了的那份,却是从几百年前开始,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族谱。
要说族谱没了也没什么大碍,毕竟宋氏每代都会有毫不起眼的人专门背族谱,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
但这个前提是族谱彻底消失,而不是落在了别人手中。
族谱不仅记载了历代宋氏嫡枝和五代旁支所有人的名字,还有他们的生平大事。族谱落入吕氏手中,就相当于将宋氏的衣服扒得干干净净,然后任由吕氏围观点评。
如果吕氏再做的绝些,将宋氏的族谱公开。
别说是赵国,恐怕九国所有世家都要笑掉大牙。
“这种趣事该尚书令大人去与我大哥说才是。”宋佩瑜将硌得他手生疼的青铜牌子放回桌面,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我年纪尚小,见识也少,恐怕还没资格与尚书令大人共同鉴宝。”
“我父亲还没来得及去看那七个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却能猜得到其中必是宝物,正有打算将那七个箱子分别给家中的姑娘们做陪嫁。”吕纪和又将桌上的青铜牌子往宋佩瑜那边推了下,意味深长的道,“我除了同胞亲妹,还有个堂妹,正好与你年纪相仿,自小与我妹妹一起长大,眼界气度别无二样,父亲母亲正有打算将堂妹过继到他们名下。”
宋佩瑜僵着脸没说话,要不是自家族谱还在对方手上,他真的很想与吕纪和说,‘原来你真的还有个待嫁的妹妹’。
眼看着吕纪和就要单方面将他堂妹许配给自己,宋佩瑜不得不开口打断对方,“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上次吕纪和对重奕说起他亲妹妹的时候,明明是‘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如今还没到一年,就成了吕氏双姝。
吕纪和展开手上的折扇,眯眼看向远方,丝毫不理会宋佩瑜的打岔,“只是堂妹终究没有我胞妹身份贵重,父亲母亲疼爱她,也不会将七个箱子全都给她一人陪嫁。”
“你们家可真是够贪心的了。”宋佩瑜真心实意的感叹。
吕纪和却不生气,笑眯眯拱手,“过奖”
既然宋佩瑜说吕氏贪心,吕纪和就贪心给宋佩瑜看,他又变出来了第三个妹妹,这次是个身份还不如堂妹的旁支族妹。
如果重奕愿意娶吕纪和的胞妹做正妃,那七个箱子就都是吕纪和胞妹的陪嫁。
如果重奕不愿意娶吕纪和的胞妹,却愿意纳吕氏女做妾,七个箱子的大半是那名吕氏女的陪嫁。剩下的小半是吕纪和堂妹的嫁妆,宋氏想要,就要让宋佩瑜娶吕纪和的堂妹。
捋明白吕氏开出的条件,宋佩瑜虚心请教,“你还有第四个妹妹吗?”
吕纪和冷笑,“吕氏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别说四个,就是四十个妹妹我也有。”
“别怪我没提醒你”吕纪和忽然沉下脸来,“以你和殿下的关系,殿下想要地位稳固,更需要出自名门能压得住后院妾室,还识大体知进退的正妃,再也没有比我胞妹更合适的人选。”
宋佩瑜觉得这句话他没太听懂。
什么叫以他和重奕的关系?
以他和重奕的关系,他不更应该防备着如同吕氏这样的人家,在重奕登基后,半路摘桃子,和他抢夺朝堂上的权利吗?
重奕除了宋氏别无所靠,才应该是他乐见的画面。
“你还与我装什么糊涂?”吕纪和嗤笑,双眼亮的惊人,“上次在暖阁,你穿着中衣躲在床上,殿下也只穿着寝衣。若不是风雪突然将屏风吹倒,我险些被你蒙蔽过去。”
宋佩瑜面露迟疑,“这……”
“我堂妹虽然在出身上稍逊色些,却能帮你遮挡这件事,你也不希望这事传的满城风雨吧?”吕纪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佩瑜。
第42章
宋佩瑜好半天才彻底理解吕纪和话中的意思,表情越发的古怪起来。
吕纪和却只当宋佩瑜是突然被他拆穿,羞窘恼怒之下才说不出话,还特意空出时间来给宋佩瑜思考。
凉茶入口,宋佩瑜险些被吕纪和绕懵的脑子逐渐恢复清醒,他道,“我的婚事自有大哥大嫂为我做主,你与我说再多也没用。无论你信不信,我与殿下都没有超越君臣的关系,那日只是恰好我在东宫的住处被大雪压塌了,才会在殿下专门听书的暖阁小憩被你撞见,我也没有能力去干涉殿下的妻妾人选。”
吕纪和嘴角的笑意转凉,目光定定的望着宋佩瑜,“没想到你竟敢想敢做却不敢承认。”
宋佩瑜确实没想也没做,自然任凭吕纪和如何激将,内心都毫无感觉,甚至还有点想笑。
双方对视片刻,吕纪和感受到了宋佩瑜的坚定。
从出现在宋佩瑜的院子开始,吕纪和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哪怕他在亮出底牌后,给了宋佩瑜两个选择。
让重奕娶他胞妹做正妃,或者重奕纳吕氏女为妾,宋佩瑜娶他堂妹。吕纪和仍旧是步步紧逼,完全没给宋佩瑜喘息的余地。
初步协商失败后,吕纪和的态度却肉眼可见的更真诚了些,他对宋佩瑜道,“其实我父亲得到那些紫檀木箱子后,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是我想与你结交,才与父亲争取了刚才与你说的那些条件。”
“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怕什么。你早晚都会选择和我合作,我大可以等待你自己想通再主动来找我,只是这个期限提前,对你我都有好处。”吕纪和声音又轻又缓,咬字却异常清晰。
宋佩瑜只当吕纪和贼心不死,脸上保持着虚假的微笑,示意吕纪和继续说。
在宋佩瑜看来,宋氏族谱在吕氏手上,以吕氏的傲慢,高高在上的态度才是常态,吕纪和却突然反其道而行,被拒绝了也没恼羞成怒,反而态度越来越端正……
事出反常比有妖,吕纪和又要作妖。
“你如今在殿下身边风光无二,尤其是南临云氏的事有了定论后。稍微嗅觉灵敏些的人都明白,从前想讨好东宫也无从下手,现在却能从你宋宾客下手。”吕纪和眼角流露出不屑来,却不是对着宋佩瑜,“自从南临云氏矿场正式结案,想讨好你的人恐怕要从咸阳的东大门排到西大门。”
宋佩瑜笑而不语,事情确实如吕纪和说的那样。
但宋佩瑜心中清醒的很,这些人都是冲着东宫,冲着重奕而来,他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个充当中介的工具人罢了。
吕纪和仿佛是想通了,终于开始说人话,“我若是你,也舍不得如今这份风光。对待要将想要分走这份风光的人,手段只会比你更狠绝。相比之下,你未免过于心慈手软。我还以为上次我自以为的密谈后,你就会出手,先将我从学堂撵出去。”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没了你吕纪和,也会再有其他人,光是你们吕氏就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况且吕成林谢向来同进同退,岂不是一人一脚,就能将宋府踏平?”宋佩瑜没忍住又开始阴阳怪气,谁让吕纪和也没记性,好话说不出来两句,就习惯性的给他挖坑。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依旧是吕纪和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的风光都来自殿下,殿下的地位却未必有你期望中的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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