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三秒。
灵摆静止在半空中,没有半点儿想要挪动自己的意思,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一般。
碧卡丝脚步停顿,褐红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她的头颅微微低垂,兜帽下的眼睛注视着毫无反应的灵摆,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但,下一秒——
她的黑曜石开始犹犹豫豫的,以某种极其微小的幅度,按着顺时针的方向画起了圆。
碧卡丝:“……”什么鬼???
在她身后,夜雀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碧卡丝情不自禁转回头,看向自己正在占卜的对象。
在这位棕发女郎的视线中,她的“挚友”仍旧坐在椅子里,但坐姿与之前相比有了明显变化。。
似乎是嫌弃茶室里的桌子太过矮小,男人将座椅往后挪了几寸,一边肆意伸展着自己那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他左手垂在膝上,右手则向上搭在桌沿边,似是百无聊赖般,以指尖轻轻扣响桌面,一下一下,颇有规律。
嗒、嗒、嗒、嗒、嗒。
不知为何,碧卡丝的心跳渐渐与鼓点般的敲击声混淆在了一起,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的眼睛黏在夜雀身上,脑子里却堆满了问号。
坐在那里的男人虽然又重新戴上了兜帽和面具,但不论是他的身型,声音,还是之前已经展露过的英俊脸庞,甚至那只蹲在他肩头、喜欢同“主人”窃窃私语的黑猫,都与碧卡丝印象中“法师夜雀”的形象分毫不差。
但……
碧卡丝捏着灵摆,心中想:夜雀的气质,有这么张扬吗?
他以前明明很冷淡,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郁郁寡欢。
而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虽然周身同样有股强烈的压迫感,但明显与那位“老顾客”有着极大的区别。
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座沉入深渊的冰山突然浮出水面,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一转身蜕变成功。
冰山幻化成了岩浆涌动的活火山,那股炽热的张力从他身上徐徐散开,扑面而来,好似随时都会爆发一般。
黑曜石还在磕磕绊绊的以顺时针画着圆,碧卡丝手里捏着那截银链,心思百转千回。
——灵摆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面前的男人确实是夜雀。
——但他身上也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这和他们最近进行过的几次私人交易,有没有某些联系?
——呵,有点儿意思……
而在她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夜雀已经收回了扣动桌面的手指,原本懒散恣意的坐姿亦有所收敛——这是来自某只猫咪无声警告后的效果。
他歪着头,面具上那只又尖又长的鸟嘴,便也跟着转向停在门口的女人。
夜雀用他极富磁性的嗓音,不紧不慢的说:“碧卡丝,回神了。”
“你站着不动,是想让我送你一程吗?”
“……哎,这就走啦。”碧卡丝默默收回灵摆,重新转身撩起帘子,一边假意嗔怪:“真是的,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多待一会儿?”
她心中仍有些费解,但又实在看不出夜雀的问题在哪里,加上圣巴罗如今陷入混乱,碧卡丝略一思索,便决定先行离开。
等集会的事情告一段落,再重新找个机会“骚扰”夜雀,想来也不会太迟。
帘子撩起又垂下来,碧卡丝匆匆走出去,离开时还不忘把那道屏障重新拉好,将回廊里来回奔走的人群完全阻隔在茶室之外。
穆雪松又在椅子里静静坐了两分钟。
一直到确定那女人真的已经离开,他才抬手掀开面具,一边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也瞬间丰富起来。
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沉默寡言的夜雀法师,就重新变回了黑火乐队的风骚主唱。
“我靠,这破面具,差点儿没憋死我。”青年没什么形象的把面具扔在桌子上,而后将手放在脸上,囫囵着使劲儿揉了一通。
穆雪松抚慰着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神经,随口道:“小西,你来看看那个开锁咒语,伟大的‘夜雀法师’现在亟需做一下眼保健操。”
“……”并不知道什么是眼保健操,但这不耽误尤里西斯鄙视他:“我都懒得纠正你了,碧卡丝肯定看出来你不对劲了,哼,那小妞精明得很。”
说着,黑猫从他肩头跳下来,身法轻盈的落在秘盒与面具中间。
它一边用尾巴将面具翻了个个儿,让写着咒文的那一部分朝向自己,一边伸出爪子,把秘盒也一并勾到了自己身前。
趁着穆雪松闭目做眼保健操的功夫,尤里西斯压低嗓音,飞快念出一段略显拗口的古怪咒语。
咔哒。
桌子上的秘盒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秘盒表面的凸刻花纹兀自转动起来,整只盒子的形状开始迅速发生变化。
只短短几秒的时间,秘盒的六个面同时敞开,完全整合在了一起,它平摊在桌面上,将内里存放的物品彻底展露出来。
穆雪松将椅子往前挪,凑过去看了看:“这是……一个铜圈?还是一枚戒指?”
被盛在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枚造型极其普通的金属指环。
它的表面充满划痕,没有雕刻任何花纹,也没有在正面镶嵌装饰性的宝石,整个环体呈现一种老旧的黄铜色,看起来简直寒酸到家了。
穆雪松将它评价为“一个铜圈”,实在是非常形象了。
尤里西斯以审视的目光扫过这枚黄铜戒指,它用尾巴试探性的凑近秘盒上方,同时嗤了一声:“这东西叫【瘟疫指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你最好不要碰。”
眼见着黑猫那原本油光水滑的尾巴毛迅速变得干枯灰白,并开始噗噗的往下掉毛,就仿佛沾染了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穆雪松立刻连人带椅子足足向后退了两米多远,同时还不忘用斗篷遮住口鼻,防止这玩意儿通过空气污染自己的呼吸道。
“我靠,你的尾巴快秃成地中海啦!”他捂着下半张脸,目光紧紧盯着尤里西斯和那枚指环,表情逐渐严肃:“喂喂,真的没问题吗?我觉得你现在需要马上离开那张桌子,然后前往医院接受治疗!顺便问一句,这个圣巴罗里有急救诊所吗?”
没想到尤里西斯浑不在意,只是将尾巴重新甩回身后:“我很好,还不到需要送医的地步,不用大惊小怪。”
随即,它满意地点点头:“没错了,这确实是【瘟疫指环】。碧卡丝的商业信誉还是有些保障的。”
“不过,真可惜啊,我的老朋友对她没什么兴趣。”黑猫碎碎念道:“不然的话,让暮雪出卖一下色相,我们就能省下好大一笔交易费用了。”
穆雪松嘴角一抽:“麻烦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要用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我,我也是一个很有节操的社会主义进步青年。”
尤里西斯一撇嘴:“嘁。”
简单确认了【瘟疫指环】的真实性,黑猫一边同这个从异世来的年轻人斗嘴,一边动作飞快的将秘盒重新闭合,并设置好了新的开锁咒语。
而在它忙碌的这段时间里,穆雪松一直窝在座椅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的尾巴看个不停。
他看见猫咪那本已秃掉的尾巴尖,在与【瘟疫指环】拉开距离后,迅速长出崭新的黑色毛发,就好像之前那些诡异的变化都只是穆雪松自己的幻觉一样。
穆雪松:“……”
好吧,他又忘记了,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小猫咪,而是一只强悍的魔法生物。
当然,“强悍”这个词是它介绍自己的时候特别强调的。
正胡思乱想这,尤里西斯突然扭头转向他:“喂,别发呆了,赶紧把秘盒装起来。咱们收拾一下,然后马上就走。”
穆雪松回过神:“嗯?”
“你不是魔法师,如果被神圣教会和魔法联盟的斗争波及,会非常危险。”尤里西斯叹了口气:“其实前段时间,还有一群魔法师为了某些原因正在追踪我们……唉,总之,神圣教会来的咳真不是时候。”
“趁着骚乱还没有殃及这里,我们尽早离开。”
穆雪松打了个响指:“就等你这句话呢。”
几分钟后,重新伪装完毕的青年怀里抱着猫,在逐渐变得拥挤的回廊里快速穿行。
因为神圣教会的介入,这场集会变得有些失序,不少商铺已经开始清理货架,回廊里的法师们脚步匆忙,还有一些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不时讨论着关于百目街和地宫西区的战斗情况。
穆雪松与他们擦身而过,耳中依稀听见“坍塌”“奸细”“不容乐观”“哈林顿”等一系列词语。
前方尽头处分裂出左右两条廊道,穆雪松边走边问:“走哪条?”
尤里西斯:“右边。”
穆雪松于是脚步不停,旋身右转,墨绿色的长袍擦过地面,如浪潮翻滚,那身姿与气势非同一般,令好几名正在通道里行走的路人驻足回首,望着他的背影发出阵阵惊叹。
第二十二章
如此走过了三条比较长的回廊,抱着猫的青年逐渐放缓行进的步伐。
从刚刚到现在,地宫里的警报依然没有停止。
急促的钟声几乎掩盖了人们的交谈声,穆雪松透过鸟嘴面具上方的一双“鸦目”环顾左右,能看见身旁有许多同他一样正快步走动的法师。
他们戴着不同的面具,用宽大的斗篷遮掩身形,一手提着皮箱,另一只手里或提着灵摆,或翻转几张纸牌,也有一些在不停抛接一枚上下翻飞的圆形金币。
穆雪松在路过某个分岔路口时,甚至还看到有个戴着高礼帽的奇怪家伙,蹲在地上神神叨叨的拨弄手里的骰子。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占卜。”尤里西斯向他解释道:“这是大多数精通此道的法师的习惯,遇事不决先占卜,幸运之神总有眷顾你的机会。”
穆雪松若有所思:“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搞个骰子?这叫什么,投骰问路?”
尤里西斯抖了抖胡须,不屑道:“得了吧,说得好像你会玩儿那东西似的。”
“不然你教一教我怎么占卜,说不定我就真上手了呢?”穆雪松随手挠着猫咪的下巴,面上唏嘘不已:“小西啊,照理来讲,我和这位夜雀法师其实就是同一个人,那没道理他能当大法师,而我却什么都不会吧。”
尤里西斯被他挠得软成了一滩液体。
黑猫一边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一边忍不住努力将下巴抬得更高:“你说的……呜噜呜噜……倒也没错……呜噜呜噜……”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呜噜呜噜……你还没能回去的话……呜噜……我们可以找个机会,测试一下你的魔法亲和力……呜噜呜噜呜噜……”
穆雪松手下的力道顿了顿,表情奇异:“虽然测试魔法也很新奇,但你这么一说出来,怎么总有种立了FLAG的感觉。”
如果能回家,谁还稀罕玩儿什么魔法啊,他更中意自己那个科技发展迅速的世界好么。
如此又走过了一段路,穆雪松身旁的行人逐渐多起来,而与之相反的是,回廊两侧的商铺基本都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青年低声道:“这些人和我们的目的地一致?”
“大概吧。”周围的人渐多,尤里西斯不再只瘫在他怀里享受按摩,而是伸展四肢,弹出爪子,然后勾住他的长袍不停向上攀爬。
在穆雪松还未做出反应之前,尤里西斯已经嗖的一下钻进了他的兜帽里,并成功将自己拉伸成一条黑色“围脖”。
它的脑袋蹭着穆雪松的左颊,后爪挂在他右肩处,热乎乎的肚皮则紧紧贴在他的后颈处。
与此同时,尤里西斯还将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卷起来,顺势缠绕在穆雪松的脖颈间,松松绕了一圈,就这么整只猫都“黏”在了青年的脖子上。
穆雪松:“……”
顺利把自己打造成“贵妇的毛领子”,尤里西斯稍稍抬头,那高度正好就在穆雪松的左耳附近,非常适合说一些不为外人知的悄悄话。
于是,尤里西斯摆好姿势,用它那难听却不自知的嗓音,开始对着青年咬耳朵:“喂,你的脖子怎么这么僵硬?放松一点儿,不然我趴在上面很难受哦。”
穆雪松:“……”
穆雪松:“……既然这么难受,那你还不下来。”
尤里西斯:“下来做甚,这样说话比较隐蔽。”
穆雪松干脆站住不动了:“隐蔽个屁,你赶紧给我滚下来。卧槽,你怎么这么沉……我快驮不动你了。”
尤里西斯当然没有乖乖听话滚下来。
它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青年的脖子上,语气中透露着嫌弃:“这才多点儿重量,你也太弱了。”
“废话。你试试在自己脖子上挂十个八个秤砣看看,我觉得只要是正常人——以及正常猫——都会僵硬成我这个样子。”穆雪松努力拽住快要被蹭掉的兜帽,满脸黑线地说:“还有,你自己有多肥,心里就没点儿逼数吗?我帽子都他妈快被你挤爆了!”
“而且,你没有感觉到吗,咱俩这个造型会显得我的头特别大!”
“……你说我肥?!”尤里西斯瞬间忘了正事,龇牙咧嘴道:“你才肥,你全家都肥!”
穆雪松抬手按住它:“别乱动,一动更沉了!”
正说着,他突然屏住呼吸,转而去抓对方搁在他面具下方的那条长尾巴:“等等,我怎么觉得嘴里有点儿痒……靠,肥猫,你不会掉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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