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就从最基本的剑阵开始吧……厉害啊,看一遍就会,试着运灵看看?”
严冬酷暑,晨间深夜,只因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第一次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熬,甚至拥有对未来的憧憬。
希望,希望能跟他共度余生,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可以,只要能互相依偎,小小的心就被填得很满,足够了。
可最后,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恍惚间,神识回身,单昀寒手上尽是腥臭血痕,粘稠难闻。熟悉的白衣少年已然倒在他脚边,宛如残败落叶,枯萎无力。
想逃。
想逃的远远的。
然而,无论他怎么逃,最终都会回到原地,回到那棵枯死的梅树之下。
最后,单昀寒跪到少年身旁,垂着头任凭少年毫无血色的手覆上面颊。寒意逼人,可单昀寒没躲。
躺着的少年翻了个身,想离他近些,却倒吸冷气。单昀寒看到了染着白衣的那个血窟窿,不由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将人扶住,放在自己腿上。
“小寒……我…想看看你。”少年墨发松乱,呼吸浅薄,脸上尽是血。见此惨状,单昀寒双手发颤,缓慢地理着少年粘湿的结发。
不到一会,他就没了耐心。
怎么理不清?!
怎么就是看不到那张脸?才看过的,那一张张爱笑,爱闹,爱哭的脸去哪了…
泪珠倾注,悔恨难收。
“哭什么…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的…”少年薄唇似冰,轻轻点上单昀寒那湿润的眼睫。
尽管少年拼劲全力坐了起来,但他撑不了太久,最后还是只能将头靠在单昀寒的肩头,如往常调侃般轻声道:“别总皱眉头…会变老的…我可不收老头子…当徒弟…”
“你这双眼…生的这么好看…流眼泪就看不到了……”
“原谅我吧…”
少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连带着胸口的起伏都慢了。
单昀寒一惊,慌忙从冰凉的身体上找到跳动的脉搏。
哪怕是微弱的都行。
一松手,那失去生气的少年从他身上滑落,像木头般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
婆娑血影,冰凉入骨。
单昀寒静默着,寻到那柄杀人利器,划开了自己的皮肉,却似乎毫无痛感,一刀又一刀,麻木地扎了下去。
几进几出,直至他双手颤抖,血肉模糊。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这副身体有如此多的旧伤,为什么入门试炼的忆境那么奇怪,为什么……风忆雪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十年前,他们就已经互换过魂体了。
多可笑啊。
恨了十年的罪魁祸首,一朝便换成了自己。
“谢罪吧。”
这句话回荡在单昀寒耳畔,此消彼长,都快刻到他骨子里了。
是啊,杀人就该偿命。
“落雪。”轻轻一召,藏在单昀寒体内的魔刃便被他唤在手中。
这银面匕首,本就是风忆雪送他的礼物,也是风忆雪教他召唤术,现在,用来自戕再合适不过。
猛然一刺,尖刃竟未没入心口,血腥气却依旧扑面而来。
谁?
“你又发什么疯?!”
抓住利刃的手润白纤长,十分有力。那人丝毫不在意锋刃带来的疼痛,狠狠地夺过落雪并将它扔了出去。看着单昀寒身上深深浅浅的血痕,他气的发抖,却又几次收手,心疼地不敢乱碰,最后稳住情绪,只问:“疼吗?”
单昀寒不答,也不抬头,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紧咬唇瓣,默默地等着挨训。
“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
“为什么,即使你能修习还这般践踏自己?”
“为什么,不珍惜我的灵赋?”
“什么?!”单昀寒终于有了反应,可他刚抬头,喉间猛然一紧。
“既然不惜命,那你就去死吧!把属于我的东西都还回来!”
斗转星移,那张与风忆雪别无二致的面庞已变得狰狞扭曲,既没有往日的俏皮,也失去骨子里的温情,现在,他眸子里的血色透着决绝杀气,也倾泻着万般恨意。
“以前,你说,你要与我同吃同住,我便搭屋子做好菜。你要修习练剑,我便送你传家灵器。你要灵力灵赋,我便拆了刚结的灵丹,抽魂只为让你附身。我连命都给你了,现在,你还想要什么?说,你说啊!!!”
“咳…咳…”对方掐的用力,单昀寒难以呼吸,差点没了意识,哪来的机会回一个字。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张脸,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到这魔器里面的吗?”
……
这是风忆雪用来打造魔器的那一缕魂魄?!
“十年前,你一刀破开我的灵丹,我的魂魄也随之碎裂。就是那天,我们互换了魂体。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单昀寒各处伤口并未痊愈,再次受创,鲜血直淌,可对方一点都不在意,力道越加越重。
“是我诱导你这样做的。”
“我知晓抽魂术,但结丹之人已经没那么容易把身体让出去。所以,只能让你亲自动手,正好你也受点刺激,不用我费心把你的魂魄挤出去。可我当时竟不知魂灵一体,不仅你没法用这具已经毫无灵力的身体,连我也快…”
单昀寒虽是听的零零星星,却还是难以压住暴怒,使上灵力挣脱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不告诉我?!”
那缕魂魄的厉气突然散去,换上一双忧伤眸子,很是失神地望着他。
“如果有别的法子…该多好,那样你我都不用遭罪。”
“我知道这十年你一直痛不欲生。难道我就不累?在魔界的每时每刻,都无比煎熬…”他顿了顿,叹气阖眼,似是不好的回忆环绕心头。
“真想跟你一样忘。”
“以前,你总是那么执拗,甚至执拗过了头,只要达不到目的,就变相地折磨自己。而且,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我不是没想过放弃,不是没想过离你远远的,完完全全当你没存在过…可这世间缺了你,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什么圣人,对拯救苍生无感,得道成仙更是过眼云烟。我只想活下去,是跟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风忆雪那上扬的眼尾总是能勾人心神。而他望着单昀寒时,缺了对外的冷冽孤高,款款深情的都快柔出一汪水来,更是动人。
单昀寒接不住他的柔情,竟生出些不自在,只好避开目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这一问,对方的脸色又阴了。
“换魂不成,不仅是你,我都难以自保,如何带你走?更何况,你发了疯地修习,什么时候愿意跟我走了?”单昀寒再次垂眸,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居然直戳他人痛处。
“为保你魂魄稳定,我自作主张,以噬忆为药,灵血为引,替你抹去很多记忆。正好,你把自己当成了我,当成了那个风光恣意的掌门首徒。”
“恨我,总比恨你自己要好。至少,你不会再伤自己。”
真相浮出,可单昀寒却觉得心口犹如巨石落下,沉入一泽深不见底的湖底。
又像是一汪水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快要溺死了。
深吸急喘,哽咽之间,单昀寒问:“值得吗?你不后悔吗?”
哪有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送人的傻子?
“怎么可能不后悔?”
果然…
“十年以来,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食不知味,夜夜难眠。”那人笑了,语气也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但眼中的认真却再次勾了单昀寒的魂。“可只要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为什么?”
“没办法,谁让你跟我定过亲、立过誓呢?”
“……”
果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一会,幻境褪去,迷雾之中,单昀寒的眼前只剩下那缕魂魄。
但,这是他没见过的风忆雪。
散落的墨发用赤金发扣高束着,額前少许碎发垂下,给这张干练精神的脸增添了几分属于少年的朝气。而印象中的皓皓仙衣已然不见踪影,换成了显眼的殷红行装,在这种环境下尤其扎眼,虽说这贴身的衣物不比往日的宽袍大气,倒是显出成年男子的俊朗身姿。
正是因为对方穿的素简,便有一物吸引了单昀寒。
手上的赤金护腕。
怎么看,都像极了黎炎手上的那只。
单昀寒望的次数有些频繁,护腕的主人便笑着问:“好看吗?”
单昀寒移开眼,整了整自己染着血迹的衣襟,轻哼一声:“不好看。”
“当真…?你仔细看看?”
魂魄没有脚步声,可单昀寒还是能觉察到异样,便不自觉地避到一旁,莫名恼道:“闹够没?!”
也许是风忆雪身形诡秘,竟直接贴上单昀寒后背,低身附耳说:“你火气怎么这么大…”
“我只不过让你欣赏下…”他话还没说完,一记手刀便直接劈了过来。
“……我最喜欢的行头。”
即便单昀寒恢复正常身形,风忆雪始终比他高些,而且他对单昀寒的招式也再熟不过,很容易反制住对方。
“何必呢,你的招式都是我教的。”
单昀寒气急了,另一只手成拳跟上,却不料扑了个空,被对方轻松躲开。不仅如此,结果他两只手都被风忆雪钳制住,怒的直咬牙。
借着狠劲,他左膝一提,照着这个货真价实的魔界护法的肚子就是一击。只不过,他没想到对方死都不松手,结果就是,重心不稳的两人一起遭了殃。
本该是单昀寒先摔在地上的,可对方眼疾手快,一个转身环抱,倒是把他护的完好无损。
……又不是三岁小孩,不就摔个跤吗?有必要这样抱着?
“真好…”底下的男子喃喃自语着,放在单昀寒后脑的手加重了力道,“不是梦。”
“什么?”
他笑了笑,又戏言道:“我在说,你这小火炉,正好给我暖床。”
“……滚!”
单昀寒火上心头,起身正要回踹一脚,却突然被对方猛拽到隐蔽处。小声道:“有人来了。”
第53章 威胁
不知为何,迷雾慢慢消散,一抬眼已是星河斗转,寂静黑夜。
破魔台空旷,在深夜中尤其静谧,有什么动静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但光听声音不行,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近了单昀寒才能确定,是两个弟子来巡查此处。
提灯的弟子步子极快,一直在抱怨:“该死的,要不是新弟子下山了,轮得到我们来这鬼地方吗?!”
另一名弟子却并不在意,反而兴奋追在后面,说:“今日真是出好戏啊,你是没瞧见长老们的怂样,平常他们耀武扬威的,呵斥来呵斥去,风水轮流转…”
提灯弟子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瞧啥瞧,没心情!”
“怎么?见鬼了?”
“见鬼?比鬼还恐怖!你不在这,是没看到那魔界护法的尸身!天呐,他身上的那些口子,就连脸都划烂了…呕…不行,你来拿着!我可不想再撞见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了!”那弟子黑着脸,把手上的灯笼硬塞给对方。
拿到灯笼的弟子似乎也有些怕,“真的假的…破魔台这么大威力?”
手上少了物件,那弟子走的更快,“不信的话,你自己待着吧!我先撤了!”
“别啊!等等我!”
…
什么情况?他是已经…死了吗?不对啊,刚才致命一击不是被风忆雪拦下了吗?
单昀寒正疑惑着,方才被甩至一边的落雪回到他手上。殷红的魂魄逐渐消散,催促着:“我是分出来的元神,坚持不了多久,破魔台不能久待,不然会像我刚才那样控制不住心绪。跟着他们,快走吧。”
落雪散着光,好似漫漫黑夜的一盏明灯。可单昀寒站在原地,握着有些发热的魔器,呆滞地问:“去哪?”
就算他跟着这两个弟子出去,然后呢?
“去找我。我带你走。”
……
落雪收回,单昀寒眼里的光熄了。
若如初见,两人一起远离这喧嚣尘世又何妨?
可终究过去许多年,隔了许多事,他再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地跟风忆雪生活下去。
但,更不能逃。
既然是他犯下的弥天大错,就要负责到底。
负责到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
寻听声音,单昀寒跟着巡查弟子走出破魔台的迷障。现在,他特别庆幸有着魔族的体魄,以及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毕竟,摸黑逃出去的难度可不小,再加上他还要左躲右闪来往的弟子。更夸张的是,在山门边,他不过随意扔块石子,都引了不少弟子来探。
不出所料,经今日一战,御魔结界果然加强了不少。
眼下,到底怎么才能逃出去?
阵阵骚乱过去,又恢复到以往的清风虫鸣,单昀寒却头晕脑胀,困意席卷,居然靠着隐蔽林子,望着星辰皓月,席地而卧。
就算阖眼休息,他也没得一刻安宁。竟梦见了最初,远在他没遇见风忆雪之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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