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向宽宏大度的掌门,唯独在与自己徒弟相关的事上过不去。
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到了他耳朵里,那传闻的起源者怕是不好过。
所以,跟在后面的许英杰表示非常担心,他不想让单昀寒所做的一切朝着极端的方向发展。
而风忆雪在“教训”完那些嘴碎的人后,也总是心悸。
情绪失控,是件很可怕的事。
它会让人失去理智,失去判断。
寒儿肯定不想看到他这般狼狈。
所以,不发声是最好的。
一发声,便是怒吼,吼天道不公,还有痛哭,哭爱人不归。
从前,即便几座大山压在背上,他都可以无视,默默承受。但如今,他不想忍。
“在做净魂丹之前,要干什么吗……你们知道吗?”微弱的哑声传出,又缓又轻,颤得令人心头发堵,“锥魂、蚀骨、洗身。”
在风忆雪在魂灵衰弱之前,备下许多猛增修为的丹药,同样要抽取灵力。
即便不需要这几道过程,也足以痛到让人一想起就头晕目眩,冷汗直冒。
“小烛,你不是总问我,我阿娘旁边的无名坟埋的是谁吗?我没说,后来寒儿以为那里面有我的尸首,但看到的只有一件很久很破的衣裳对吧?”
“那是……”
愣神间,少年听见了答案。
“三十多年前,寒儿身魂俱灭,黎潇舍去修为也只是保住他的残躯,魂魄已经化作承天结界的一部分根本回不来。阿娘……心中有愧,便立下一座坟冢,既盼着那一缕孤魂有所归宿,可又怕他伤害我,于是她每日以鲜血喂食魔界里的戾气极重的魔物。也许是努力有了回报,十六年前,寒儿真的回来了。”
“他来寻我,结果却正好被轩辕派前掌门撞见,当作黎潇魂魄的容器。阴差阳错,我抢在公孙郅前面,和他互换了十年的身体。本以为学阿娘那般,能净魂渡人,能让他像普通人或者普通魔族一样重新开始,即便看到他的记忆知道所做皆为徒劳,也未曾放弃过。”
“啊???”许英杰听懵了,其实他知道的事并不少,但无从得知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更别提三十年前的往事,只能隐隐猜出来,传闻中的护法大人根本不是他见到的少年,但这个少年又确实承着蚩尤血脉,有其他人不可及的力量。
难道……
许英杰问:“所以小寒的灵力……他……”
若是他人给予的灵力,那还好说,可如果天生,极难提取。
寻常魔族舍弃自身修为,差不多也是掉一层皮肉,更别说纯血脉者。
要炼制最纯的净魂丹,里面掺不得一点杂质。也就是说,单昀寒必须先把体内的魔气引出或净化,随时都有分魂的危险,就像他小时候做的那样。
难怪要稳固魂魄,灼蚀血骨。
“在来轩辕派之前,寒哥哥关了自己三天,不准任何人靠近。”垂眸沉思后,冷烛回答了他,“五天里,我和阿兰就站在门口守着,没听见任何动静。”
再见时,男子银发如雪,紫黑深眸里溢闪血光,众人皆传道,新任魔尊五日出关,踏平人界不过眨眼。
都以为出来的是混世魔王。
其实不然。
没人知道,那曾经是一个被小木刺扎到手,都求着要呼呼的小家伙。
更不会有人知道,那曾经是个夜里怕黑,不愿独处的傲娇少年。
锥魂、蚀骨、洗身。
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光是想想,风忆雪都快疯魔了。
那些年灵丹破碎,魂不附体也不及这万分之一的痛。
起码,他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大半夜的,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江奕有些不耐烦,“哦,你徒弟好伟大?舍己为人?”
月色朦胧,风忆雪侧倚在门边,遮着大半张脸的发丝似是不小心进了眼睛,惹得一阵刺痛眼眶发红。
“不,我是想告诉你。一个无法入轮回的人早就魂飞魄散了,不用麻烦江峰主多此一举。”
“是么?”
冷风直灌,屋里最后的余温因江奕的威压而散。
多此一举。
是指什么?
风忆雪很清楚,即便有聚魂的可能,鬼界也不会放单昀寒下黄泉、渡忘川。
当初殷寒不接受成魔的自己,将体内的蚩尤之力逼了出来,留得最纯净的一面。而单昀寒做的完全相反,任由肮脏的罪孽往身上堆,最后带着它与那天道业火同归于尽。
无论哪种,寒儿都没法像普通人一般转世。
“风掌门,话不要说的这么绝对。”此时,第四者从幽深的林间踱步而来,手中青扇搭在胸前,悠闲的与这孤寒深夜极其不搭。
“还记得吗?我们做过交易。”
见袁清潇到来,风忆雪的脸色阴了不止一个度,可想而知,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出于礼貌,他还是直起身问道:“今日稀奇,阁主都深夜到访,是闲得没事,出来抓孤魂野鬼了?”
“当然,那些不该出现在人界的魂魄一个都不少,全部送入地府。对了,还有齐止从鬼界带出去的鬼丝蔓,我也处置好了。”袁清潇眯眼笑着,不经意间扫了一圈其余几人,两位少年根本不认识他,却也被看得脊背发汗。
“不过,就差你手上的小朋友了。”
落脚瞬间,止青剑的剑锋就已抵在他的喉间,腾腾杀意取代方才冰阵带来的寒气,席卷了整片竹林。狂风时,尖叶猛颤,似乎每一片都蕴着强劲灵力,随时能被风忆雪用作武器。
“你要的,我都兑现了。交易已结,不知鬼王大人还想要我的寒儿做什么?”
“鬼王?”
“是那个鬼王吗?”
两位少年同时惊叹,觉得稀奇事一件又一件,一时难以消化。
还是许英杰反应快,毕竟他知道天火后,轩辕派里最忙的就是灵谷峰和文理阁。灵谷峰峰主说是不与轩辕派来往,但里面的人还是背着自家峰主施药救济,少直接接触人罢了。唯一让人不解的,就是文理阁的少阁主。
可以说轩辕派上上下下皆跟公孙家沾了关系,唯有极少参与这种斗争的文理阁独善其身,能在关键时刻公平公正地站出来处理派内事务。
一开始,许英杰以为文理阁阁主与风忆雪交好,自然是新任掌门的得力一臂,却没想到两人竟然有交易才互相帮助。
鬼王?
似乎又能解释,为什么袁清潇总是抢在最前面处置公孙家的人。
里面肯定有不少是借他人身体的,算是一缕幽魂、半个死人吧。
“你错了,我们的交易,没有结束。应该来说,是我跟殷寒的交易,没有结束。”反驳的话惹恼了风忆雪,润白玉剑倏地戳出一个有分寸的血口,可袁清潇不怕疼般,竟又说出刺激人的言语,“你也说了他不能入轮回,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你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他样貌如孩童,会比你小那么多?”
“对,他与我立下契约,强行聚魂重返人间。”
“原因……似乎是为了某个爱哭的小鬼。”
正如袁清潇所说的,那个爱哭的小鬼此时又泪晶满脸,崩溃到快把碎成渣的心挖出来。
难受。
可是再难受,都不能……
不能为了一己私心,让单昀寒的魂魄永生永世都陪着他。
情绪波动起来,袁清潇很轻松地把风忆雪没了威胁的灵剑扒到一边,他走近一步,压根不管对方同意与否,抬手就将那段不为人知的记忆注入风忆雪脑中。
“看看吧,看完再决定怎么安置那锁魂绳上的魂魄。”
第79章 元丹
白光骤现,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极速闪过,再睁眼时风忆雪已不在寂静竹林,头顶红枫似火,脚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呜咽不止,嚎啕大哭,更有甚者扯着一旁如同天人下凡的仙君寻求安慰。
唯有一个满身泥泞几近看不见面庞的孩子与众不同,既不哭闹,也不撒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远处含笑而终的母亲,纹丝不动。
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
七岁的自己。
他的行为太过异常,惹来了为首者的关注。只见那女子一身浅青色长衫,墨发高束,简约的发带垂于肩际,将刚清理完的直泛蓝白灵光的长剑收入鞘中,抬手给那脏兮兮的孩子施了净面术。
“吾乃轩辕派弟子,残害你们的家人被魔族已被斩杀,若你们留在这怕是有危险,不如随我回派,潜心修行。”
女子明知对于这群劫后余生的孩子们而言,此话过于复杂,没几个听得明白,但他们也别无选择。
正当所有人处理完后事准备离开,被她施法的那个孩子却呆滞不动,露出小小的红痣映在眼角,不见一点生气。见此情形,女子摆手示意其他弟子先行一步,自己走到那孩子身边劝导。
“你想留在这吗?”
“……”
“如果你想,我也不勉强你。但这里是魔界,以后魔族再来犯,没人能保护你,你懂吗?”
“不…寒哥哥能……”
“谁?”
孩子的声音弱如虫鸣,不禁让她以为自己幻听了。面对孩子的再度沉默,她很快反驳道:“我不管他是谁,就问你一句,他要是真有本事保护你们,你的娘亲为何躺在那里?”
“要么他已经死了,要么就是逃了。反正,他不会再护着你。”
仅一瞬,泪水夺眶而出,沾湿的睫羽似有千斤重,压得孩子垂头痛哭,怎么都睁不开眼。站在一旁的公孙姚轻叹一声,不再言语,极有耐心地等着他平复下来。
“走吧。”
“以后槐江山就是你的归所,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不对,她在骗你。
寒哥哥就在这里...…
身处他人记忆,风忆雪却能清晰感受到七岁的他旁边悬着那一缕幽魂的惊慌,幽魂不成人形,似烟雾缠绕,又如猛兽嘶吼,可一切的一切终究徒劳,怎么拉不回一脚踏进深渊的孩子,心中的痛苦翻涌而出竟有数千万倍。
不要走。
不要。
没人知晓,屠杀族人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甚至还假惺惺诱他们回去。
只有魂散四处的单昀寒知道,这些人是在往毁灭自己的屠宰场前进,永远都回不来了。
枫林僻静如常,火烧般的阴云却开始作祟。久违的闪电从天而降,倏地将这片污浊之地毁得干净。
一时间,万鬼同哭,哀怨冲天。
焦土面前,不露面容的鬼王见到了唯一存活下来的幽魂,很是好奇他的执念:“当真想好?按理来说,有人为你凝魂招魄,再过个几十年,也不是不能入鬼界,轮回指日可待,重新做人不好吗?”
“不。”
幽魂拒绝的干脆,倒是让见过世面的鬼王微微一惊。而后,他笑了。
“没想到啊,昔日覆手翻天的魔尊,居然求我一个小小的幽冥鬼王。你的手下还在下面受刑,你都无动于衷,居然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鬼做到如此地步?”
沉默良久,幽魂才吐言一句:“不是几面。”
这个孩子,无论想看或不想看,想记或不想记,都割舍不下。
更别说,他躲在背后偷望人家多少次。
“行。不过像你这种残缺的魂魄,必须靠活人的灵力支撑,不然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一根泛光细长的锁链现于掌心,抵到幽魂面前,“以你现在的魂灵凝结成丹,再以锁魂绳稳固,既可塑肉身,也便于逐年召回被你散去的其余残魂。”
“但事先说清楚,以这种方式重回人界,不仅记忆有损,而且你会被执念或夙愿纠缠,极容易失去自我,伤害你所在乎的人。”
幽魂沉默着,犹豫间拿过锁魂绳,问:“条件呢?”
“条件?”鬼王故做沉思,好半天才耸肩笑道,“没有。”
幽魂不信,反问:“没有?”
“是啊,硬要说一个条件的话……”
“上面景色繁盛,我还挺喜欢。”
“只要,把它恢复成原有的样子就行。”
记忆散去,两人仍在魂海之中,风忆雪沉思良久,脑子仍像是转不开,只呆呆说了一句:“所以说,锁魂绳在那时候就……”
袁清潇答:“对。其实他不愿靠吸取他人灵力过活,可是又太担心你。若不是我保证,绝对不会伤你灵脉,他又怎么会肯?”
不对,不是因为袁清潇的承诺。
而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得不信,不得不做。
怎么会……
那个傻瓜就不怕鬼王彻底毁了他的魂灵?
单昀寒做到如此地步,全是为了自己,风忆雪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该。
他的寒儿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他一点点好,表面上毫不在意,背地里非要千百倍地还回来。
“后来齐止逃亡,鬼界不安生,刚好他又赶在记忆消失前与我定下协议,只要我保你魂魄不散,便助我将逃窜的魂魄抓回来。”
“哦,所以他做不到的时候,你又来与我交易?那我能问问,为什么你自己不处理那些破事,一定要我们来?”对上风忆雪肃杀的眼神,袁清潇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表情,毫不担心对方手中蠢蠢欲动的灵剑会见血。
“秘密。”
什么鬼秘密,八成是这鬼王贪恋人间,本想随着跑出的孤魂一起留恋尘世,将肩上的重担都交给他人罢了。
剑刃封喉,风忆雪逼问道:“那么,最后游离在外的魂魄你也收了,为什么不按我们之间的约定,把寒儿还给我?”
“掌门说笑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决定他的去留的人,不是我。”视线一歪,袁清潇似乎在暗示他指上的红绳,“锁魂绳上的人,同生共死,这你也忘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自己耗尽魂灵多次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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