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作孽的是我啊。
“……走吧。”
落雪吸尽鬼气中最后一丝魂力,单昀寒便再听不到齐止的呼唤。他站起身望着与之对抗了三十年的命运,只得苦涩一笑。
似滔天洪水的火团猛冲直下,燎烧着片片暮云,两层结界加持,却也挡不住如冰雾的红云消融。
输了。
还是输了。
冲入云巅之前,单昀寒想都不想就吞下噬忆草炼成的浓丹。
冷兰说的没有错。
成大事者,不能有眷恋。
回忆成篇,过了就不再记得。脑海里,只剩下虚构出来的场景。
那是一幅美景。
高山流水,竹林蝉鸣,仙姿卓然的男子撑着下巴坐在竹制的小凳上,面前的圆桌上盛着一碗热汤,恹恹地正等着谁。
就是那个人,即便不记得是谁,也能让他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然而,每近一步,烈焰便吞噬一寸。
但他还是想,想跟那个人说一句早该说出口的话。
许是被真火浇灌,又或是羞赧上头。
汗涔涔的,脸红透了。
薄唇嫩红,润凉如初,他想吻下去,但顿了顿,最后他只不过用指节划过那终有温度的面颊,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情意。
额间一触,烙上两世的真言。
小骗子,你在听吗?
“我爱你。”
第77章 尘埃未落定
寒霜满天,银装素裹。
一场普普通通的细雪,下了整整三个月。
密林里,少年一路小跑,泥泞四溅,衣摆不一会就脏了。可匆忙的人顾不上这些,直奔目的地。
终究如六月飞花,落地便消融,若是强留,手心里留下的也不过是一滩冰水,再也寻不到它之前的模样。
“属下冷烛,求见大人。”
已过傍晚,屋舍灯火通明,炊烟袅袅,隐约见得一人在里面忙碌,少年的声音清亮,却不见男子停下手中的灶事。
须臾间,灵力写出的大字出现在冷烛面前:“叛军降了?”
“是,极端者皆已伏诛。”
“不要为难她,关着就行。”
“属下想说的正是此事,黎潇她……逃跑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轩辕派的文理阁阁主,就……”
“知道了。”得到男子草草的一句回应,冷烛总算松了口气。
沉寂许久,忐忑的心却静不下来。
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您能不能见一次阿兰,他有话……”
好巧不巧,天降一道灵光,剑上站着的黄衣少年还未落地,便着急道:“弟子许英杰,求见掌门!”
“……”
自觉说错话,许英杰又改口道:“弟子许英杰,求见师父!”
“……”
“……师尊?!”
冷烛在旁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就差冲上去把他嘴缝上。幸好,屋里的那位不计较,没有一掌把他们俩送走。
木门微开,清冷的嗓音传了出来,许是裹挟火光的温暖,竟让两个身处风霜的少年有了如沐春光的错觉。
没错,是错觉。
因为这份柔情,不属于他们。
“寒儿?”
触霉头,要倒大霉。
不管三七二十一,惊到眼珠都要瞪出来的冷烛倒吸一口冷气,已经做好落跑的准备,可许英杰似乎还没意识到大难临头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无知。
自从天火退散,他就一直忙于两边的交际,毕竟知晓真相的人只有他。
众人知已故的新任魔尊引天道业火,却不知他用毕生修为筑屏障、净鬼气,也不知与纯炎至阳的天火相抗,会落得魂魄尽散的下场。
但单昀寒在离开魔界之前就交代过,能救世人的灵药,是由风忆雪灵脉而成,而他不过是按照自家师尊的指示行事。
说是这样说,大家也不傻,那一抹红白的影子逆狂浪而上,无畏无惧的样子,让人不经怀疑,真有如此听话、慷慨赴死的徒弟?
如果有,果真是,师徒情深啊!
再加上知情二三的小辈们之间议论,此事倒成了传说般的流转于世。
有说人界遭难,魔界不计前嫌前来相助的,也有人传魔界心怀鬼胎,歪打正着扯出了夺魂夺灵的罪魁祸首。
版本很多,但……
起码两边没再像之前那般一见面就打的不可开交的地步,共历生死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现在魔界大权和修真界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上。
即便他们互看不顺眼,再多的不服,也要忍着。
原因很简单。
打不过。
在天火消失的第二天,风忆雪便奇迹般地苏醒了。苏醒后没多久,混乱的魔界和濒临崩溃的轩辕派被他整的干干净净,服服帖帖。
如今,连大名鼎鼎的魔界领军黎潇都没了动静,以后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
众人觉得稀奇,一个被鬼丝蔓和千冰莲迫害多年的人,怎么连点后遗症都没有。
最后,终于发现风忆雪的病根落在哪里了。
哑了。
之前他便是冰冷示人的性子,不与人言语也很正常。
可现在无论跟谁,都只用灵力交流,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除了呼唤某个人的时候。
推开门,未见那熟悉身影,风忆雪只得退回去,将桌上的清汤放回热气腾腾的灶台中,自言自语道:“寒儿又生我气了。”
“难道,是他觉得等的太久,也让我尝尝这滋味?”
“说谁,小骗子呢?小骗子,说谁呢?”
系在指节上的红绳毫无光泽,毛毛躁躁,可他还是细细抚摸着,强按住情绪上的微颤。
寒儿总爱说反话气人,这次,就不要是假的了吧。
说好的一起回家。
家在,我也在,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滴答,答滴。
花开花落终有时,默默无言的冰晶也有停歇的时候,它们淅淅沥沥,化作雨点轻拍这弱不禁风的小屋,像是在安抚着谁,又像是在掩饰着谁的悲恸。
雨停时,星辰满天,禁林静得出奇,就连几个人的脚步声都变得清晰可辨。
两个少年还在外面候着,似是非要等到屋里的烛火熄了才安心。
身为暗卫,冷烛守习惯了,但他对许英杰的行为很是不解:“你在这做什么?”
借着月色,许英杰将削好的木剑拿到他面前:“喏,做这个。”
“干什么?”
其实许英杰并不是很想理会冷烛,毕竟这人的血亲差点害死单昀寒,一想起来便让他气不打一出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冷烛生性活泼,向来不计较这些小事,可对方的语气并不友善,不经意间,两人的不爽积累渐增。
“你曾经是黎炎的探子,自然与我家大人水火不相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图谋不轨想害人?”
此话一点就燃,许英杰炸了:“是探子又怎么样?小寒是我朋友!我从来没害过他,哪像你们,发誓要追随的大人说背叛就背叛,怎么,现在我践行对朋友的诺言也轮得到你管?”
“你……”事实就是事实,冷烛无法辩驳,待他平复心情,又好奇了起来,“寒哥哥,到底跟你交代过什么?”
“寒……”
许英杰本想反驳,可细细想来,单昀寒似乎确实比他们都要大,但称呼这种东西,一旦叫出来就改不了口。见冷烛问得真切,他又想起单昀寒最后的叮嘱,最后强忍着心中的不悦,解释起来。
出发去轩辕派的那天,单昀寒将强取出的灵力置于风忆雪周身,既当结界又可自由利用。按照计划,许英杰要故意引公孙旭带着所有在魔界的弟子一同回轩辕派,包括他自己和风忆雪。虽然有刘宝他们的掩护,但不一会就被发现了。
之后,他几乎磨烂了嘴皮才让公孙旭同意用那灵力制丹,唯一的条件便是保证风忆雪的性命。
结果,即便有灵谷峰峰主和文理阁阁主两人坐镇,净魂丹还是有问题。
他们不知道要做多少丹药才够,灵力抽多怕伤及根本,不抽又白费一番心思。
掌门换位在即,心怀不轨之人必有动静。
等一直忙于拉拢派中弟子的许英杰回过神时,负责制丹的两位已没了音信,最重要的是,单昀寒一再嘱咐的人,他给弄丢了。
所以,单昀寒一来就直往灵谷峰奔去,一来是为了寻人,二是灵谷峰位置偏远,若天火势不可挡,他便尽量引其过去,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然而,在大典后,许英杰总算是收到了大量的净魂丹。
在他们解决完那些得过鬼丝蔓的人之后,便是他见单昀寒的最后一面。
虽然不太了解净魂丹的构造,但许英杰能确定一件事。
当时单昀寒给冷兰的那颗,绝不是净魂丹。
无论是形色还是感觉上,都不对,更重要的是,净魂丹就不是从单昀寒手上拿来的,他怎么可能有。
若真有,又怎么会急匆匆地到处找江奕?
说不定,那东西就是用来保命的。
最后关头,还给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叛徒。
每每想到这件事,许英杰总是气得睡不好觉。可生气有什么用,逝者已逝,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小寒的死变得有意义。
更何况,他答应过的。
“我要替小寒,照顾好所有人。”
听到他的话,冷烛一愣,目光呆滞片刻才转移方向,最后,像是钉在了在那烛光摇曳的纸窗上,他喃喃道:“以前,我们都怀疑过大人说的话,怀疑过寒哥哥铸造承天结界的真正意图。说来也可笑,没人会相信这世上有甘愿付出一切还不求回报的傻子,但寒哥哥确实是这样的。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脾性跟阿兰差不多,不爱说话也谨慎的很,但惹毛了,就特别像要挠人的猫咪,但不知怎么的,看着就想逗,故意惹他生气再哄一哄,特好玩。”
“于他而言,当时才认识我这个小跟班,可生死关头,他居然傻到要与一个相识一天不到的人共进退。如果啊,如果我真是不轨之徒,故意设局害他,他怕是要自己跳进去还埋好土。”
“真的,寒哥哥,是我见过最傻的人。”
自从许英杰追崇单昀寒之后,任何贬低的话都听不进去,谁要说了就狂揍一顿。
唯独冷烛说的,让他悬在半空的手落了下去,还附和一句:“是啊,傻。”
那日在寒雪居,自己按指示假死躲起来的时候,无意瞟见了单昀寒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为什么?
灵谷峰试炼之前,他们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陌生的‘同伴’流泪?
哦。
现在,似乎能懂了。
这个人看似比他们岁数都大,但骨子里就是个脆弱到极点的少年,他想要朋友,想要亲人,想拥有一个能够真心相对的人。
可是他又怕,怕来得快去得快,怕曾经的背叛再度降临。
明明可以怨,可以恨,最后却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恶,不遗余力地冲刷掉尘世的肮脏。
不对,那不是傻。
那是选择了善良,选择了光。
枝上雨水垂滴,落于两个少年湿结的发梢之上,可他们各怀心事,谁也没心思用法术烘干。直到夜里的火光消失在视线中,许英杰才惊得一句:“完了,都这么晚了我还没回去复命,江峰主怕是要……”
话未完,他提到的人就已经赶到。
狂风大作,寒冰入骨。
崭新的木门受此重击,差点成颠三倒四的惨状。从传送阵走出江奕站在屋外,语气同他的阵法一样冰冷,视若无睹那双藏于黑暗宛如坠入深渊的嗜血幽眸。
“别装可怜了,把殷寒的魂魄交出来,你一直拖着藏着,是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吗?!”
第78章 转机
“什么啊?小寒他不是……天道业火……”
天道业火,既被称为天火,便从来没有谁能在天神用来惩戒罪人的纯净阳炎中活过来。
除非,这个人在被烧连渣都不剩之前,就已经死了。
“深夜造访,还以为灵谷峰峰主有什么要事。”一时间,气温骤降,隐隐看去,刚从塌上起身的男子穿得有些单薄,眼尾微红,不知是愠怒还是悲伤,“你也看见了,我这独居老人的地盘冷清的很,残魂何来?”
寒风冷冽,倏地就把那用灵力写出的几行字吹散了。
江奕冷哼,道:“行,你接着装,装吧,反正到时候见不到他的又不是我,要死要活的也不是我。”
“慢走不送。”
逐客令一出,江奕不悦的脸色更添青白,好一会,他才怒道:“不识好歹的白眼狼,跟你那宝贝徒弟一个样,活该……”
这人不会说话,别说风忆雪杀心已起,连在一旁伫立的两个少年都不禁蹙眉,燃起想狂揍他一顿的念头。
许英杰刚上前一步,江奕的目光立马移了过来,开喷道:“你是木头吗?叫你办个事办这么久,他不理人,那就打晕再给我扛回来很难?”
“江峰主您明明说的是请掌门过去……”
“闭嘴,殷寒一把火烧毁我灵谷峰,不知多久才能恢复,这账我都没跟你们掌门算,还想让我多客气?要不是看那小子制出净魂丹,我早就让他魂飞魄散了!”江奕向来把灵谷峰和轩辕派分得清清楚楚,眼下没了公孙家的胁迫,他那一峰相当于自立门户,除非有特别情况,极少与轩辕派交涉。
三个月前如此大闹,世人便知道了轩辕派的丑事,故事里是真是假,有无添油加醋都不重要,只要他们知道,继任掌门的风忆雪才是轩辕血脉的后人,便足够了。而新任掌门了解江奕的性子,也随他去了。
64/68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