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没太多犹豫:“我要去。”
刘果一愣,随即劝道:“别啊……”
“果儿啊,”楚若柔和地叫他,之后说道,“我要不去,你老板还能在警局耗一辈子?有的事情总要面对的。而且,我也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
任褚明很久没休息了,算起来是从楚若入院后,他就不曾合过眼。
他熬惯了,以前二十来岁的时候刚接手公司,几天几夜连轴转不合眼就是常事,事情忙完了随便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里囫囵睡一个早上,醒来又是一条好汉。现在三十岁了,他平时又常健身,身体素质好,照理说这么熬也应该没什么事,但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感觉到明显的疲惫了。
这种疲惫其实早有苗头,应该是他找上楚若的那时起就开始有了。只是当时他全部心思都在楚若身上,根本没顾上自己。
此刻他也顾不上自己,眼底猩红地盯着审讯室里的时安,看着白天恒和他说话。
白天恒最后站起来,用手指点了点始终垂着头不说话的时安,抬步走出来。
任褚明没说话,他只是慢慢地握起了拳头,指甲在掌心顶得生疼。
“不开口。”白天恒又瘦了,两颊凹了不少下去,容貌显得更凶。但现在他也无奈了,那时安看着挺白净柔弱一人,嘴巴却像灌了铅一样,密实得一丝风都透不进去。也不管白天恒怎么软硬兼施,就是不说话,不松口。在这里一个多星期,也就最开始进来的时候说了一句——“我要见他”。
时安说的那个“他”就是楚若,白天恒开口想说点什么,任褚明冷硬的语气就给挡了回去:“不行。”
“楚若在我们这里是有安全保障的,虽然这里不是我负责的辖区,但我还是能给你这个保证。”白天恒说,“这么多双眼看着,时安做不了什么。现在他不肯开口,不配合,不认罪,哪怕那个安全员招了也定不了他——楚若是突破点。他醒了没有?”
“醒了也不会过来。”任褚明说。
白天恒眉头拧起,语气有点不耐烦:“任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闹了。按照程序流程来,受害人怎么着也要给份口供,而且他又不是小孩子,你还能给他做主,替他决定要不要见时安?你这么护着,他就真的能风雨无阻地活下去了?”
任褚明没什么表情,安静地听完白天恒的话,才说:“至少把能挡的都挡了。”接着,他往下垂了垂眼,才偏过头看一眼白天恒,“天恒,这个时安没有那么简单。到他这个地位的人,怎么着也不会这么不管不顾。他对楚若这么执着,要是让楚若和他见了面,我担心局面会失控。”
“我不是什么都能控制的,”任褚明慢慢地,低声地说,“我只是希望至少能把有关于楚若的事情都控制好。”
“这是他自己的路,”白天恒也沉静了,说,“你得让他自己走。”
“我知道,”任褚明点头,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悬着心。”
“你……”白天恒还想说什么,被站在门口的下属打断了。他回头去示意下属说话,下属说:“那个楚先生来了,就在办公室。”
任褚明直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白天恒在他身后叹了声,跟着。
现在是五月份,天气热了,但晚上温度还是不高。任褚明一见楚若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立刻脱了身上的风衣,走过去给人搂上了。
坐在轮椅上的楚若本来正在跟何方说话。剧组出了这么一件严重的事情,头最疼的就是何方他们了。时安犯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没得说。只是都快拍到重头戏了,身为核心演员的时安却捅了篓子,剧组一下子就陷入了为难——换人吗?换谁?重拍时安的戏份?那之前的不就白干了?
经费就摆在那儿,时间就摆在那儿,往后延期一天,就会亏一天的钱,更何况如果要重拍,那就是要往后延期半年不止了,那亏得可不是一丁半点。
时安的经纪人和他公司的老板也来了,各个脸上都愁云惨淡。何方和剧组的态度很明确,谁出的事,谁来收拾,还要赔偿——没有耽误全体剧组的道理。谁来说情都不好使。
除了楚若。
何方见了楚若,原本忐忑的心就安定了下来,然后又觉得对不起楚若。楚若倒没觉得什么,反而还安慰了好几下何方,还对何方说:“我去看看时安。”
任褚明把人搂上的时候,刚好听到他这句话。而楚若没有察觉到任褚明来了,被搂上的时候有点吃惊,眨着眼往上看着任褚明。任褚明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不许看。”任褚明低声说。
楚若垂下眼眸,眼睫毛颤了颤,呼吸有点短促。
但他还是坚持:“去看看吧,我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任褚明把楚若连人带轮椅地推到一边没人的角落,垂眼看着他:“为什么来?其实你不需要过来的。醒了就好好休息。医生也答应让你出院了?”
“伤口不深,”楚若挑着能回答的回答了,“也没那么矫情。”
“那你回去休息。”任褚明说,招手让刘果过来,让刘果把楚若带回去。
楚若没有动,他低低叫了一声:“任褚明。”
任褚明立刻看向他:“怎么?”
“我是受害者,”楚若慢慢地说,“我要求见时安。”
任褚明皱了眉:“别闹了。”
“你拿当我小孩哄呢?”楚若稍稍扬起了声音,挑着眉问他。
楚若声音一高,眉毛一挑,就有点以前楚家三少的味道,劲劲儿的。任褚明有点恍惚,面上不露,只是坚持:“别看了。”
楚若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完了就要绕开任褚明,推着轮椅走开。任褚明刚要拉住他,白天恒就插着裤兜走过来,“干嘛呢干嘛呢,把我这儿当你们耍花枪的地儿了?”
刘果问了声好,白天恒随意在刘果的头上揉了揉,放下手看向任褚明和楚若,然后问楚若说:“要见时安?”
楚若点头。
“那你跟他说干什么?跟我说啊。”白天恒说,“而且巧了,时安也要见你。”
“好。”楚若说。
“跟我来吧。”白天恒转身就要往审讯室那边去,任褚明走出一步,还要阻拦,被楚若突然握住了手掌。
楚若的手还是冰冰凉凉的,任褚明一时甩不开。他也走不动道了。
楚若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睛往上看了任褚明一眼,又在任褚明的掌心处捏了捏,这才放开手跟着白天恒过去。
楚若刚才碰到的正是任褚明被自己指甲顶着的位置。其实也没多痛,这时被楚若这么一捏,倒是显出点痛觉来了。
第33章
时安真的就如刘果说的那样,像变了个人似的。
楚若还记得当时开会,是时安第一个跟他搭话的,那副阳光开朗的笑盈盈模样,虽说带着点应酬和客套的成分,但也能看出来他本来的性格,也是那样阳光开朗的。
绝没有像现在这样,阴郁,沉默,颓丧。
头颅像上面有什么压着一样,又像脖子挂了什么看不见的重担一样,始终坠着垂着。肩膀耷拉,比先前要瘦几圈的身板佝偻着,就这么坐在楚若对面。
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形象截然不同。
楚若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时安这样子,他觉得时安也不会自己先开口。
楚若盯着时安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说话的时候,时安突然撩起眼皮,阴森森和楚若对视,哑着嗓子叫楚若的名字——“楚若。”
楚若坐直了,双手放在桌面上,点头:“我来了。听说你要见我?”
时安还是那样盯着他,他的眼神不再明媚了,甚至是渗出点恶毒的意味,楚若被他这种如蛆附骨的眼神盯得心里有点发毛。
楚若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身前,望着他:“你为什么想我死?”
这话问得很直白,楚若也不打算绕弯。就这么回事,时安不是第一个想他死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楚若还是想知道答案。他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总想要个答案。
任褚明就算了。任褚明就是道无解的题。
时安像是入定了,眼神还是阴毒。楚若只好又问一句:“我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了?”
时安喉咙动了动,含糊了一声。楚若没听清,侧着耳朵倾着身子过去:“什么?”
“石鹏安,”时安阴恻恻地在楚若耳边说着话,“不知道楚三少还记不记得?”
楚若全身的血都凉了。
时安往后靠在椅背上,死死盯着楚若,像是要用眼神从楚若的身上剜下肉。
楚若缓慢坐直了,双手握成拳头抵住桌面,但他的指尖还在抖。
“你是石鹏安的谁?”楚若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巴巴的。
时安慢慢扯出一个笑了,但同时他的眼睛变得通红,连带着那笑也看着可怖。他说:“我是石鹏安的儿子。我找你十几年了楚三少,我可想你了楚三少,没想到竟然让我在这儿找到你。你这种人——”时安磨着牙齿,从牙齿间狠狠挤出字句,“——也配有新生活?!”
“你这种人,就应该死——”时安突然锤着桌子,冲着楚若失控大吼,“那年马叔没把你淹死,这次你落到我手上,这就是天意——天也要你死!天也要你死!楚若,你不得好死!”
楚若面白如纸地坐在原位,如果不是任褚明冲进来把他带出去,他没准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失魂落魄地被任褚明带着来到休息室,手里被塞了一个暖融融的纸杯,接着身边有人坐下。是任褚明。
任褚明关了休息室的门,把时安那癫狂怒吼的声音隔绝开,但白天恒的吼声太有穿透力,还是能清晰地透过门板传进来。
任褚明侧着头看楚若,皱着眉头。
楚若到这时也差不多回过神来了,再加上刚才白天恒那一吼,更是直接把他给吼清醒。
他揉揉眉心,然后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说:“石鹏安儿子。”
任褚明知道石鹏安是谁,也知道刚才时安口里的“马叔”是谁。他当年就是从那个马叔手下把楚若给救了出来。
而马叔也是因为石鹏安的事情才绑了楚若。
“世界太小了,”楚若又说,但很快就又推翻自己的这个说法,“……也不是小,就是我这种人吧,作孽作多了,总要还,这回是被逮住了。要还。”
任褚明沉沉开口:“你别这么想。”
“要还。”楚若还是这么说,他抿了口温水,然后偏过头去看任褚明,“我不起诉他。”
“楚若,”任褚明皱着眉头叫他,“他犯事了,他这是蓄意行为。”
“他是石鹏安儿子。”
“他更是一个成年人。成年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那谁给石鹏安负责呢?”楚若问。
任褚明说:“没有你这么算的。石鹏安当时是自杀,和你关系不大。”
“明哥。”楚若突然叫任褚明,任褚明明显一顿。
这是楚若在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这么叫他。这让任褚明想起了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楚若经常跟在他身后的日子。
当时的楚若就是这样,一边用耍赖的,软乎乎的语调叫他“明哥”,一边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
这个称呼太有怀旧气息了,任褚明一晃神,脸上的面具和心里的防线差点就崩溃了。
但是任褚明到底是任褚明,泰山在他眼前崩了他都没崩。他的语气还是沉着的,应道:“嗯,明哥在。”
“我是咎由自取——我害了别人一家,毁了别人一生,现在却站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说什么不起诉他……我没资格原谅他,我甚至不能奢求他们原谅我。”楚若开始说话,声音轻轻的,嗓音哑哑的,任褚明却越听越不是滋味。
“楚若……”
“——石鹏安的死的确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我当时应该早就要察觉出来楚南天想做什么——他知道了我和爷爷的意图,所以先我们一步去把石鹏安逼死——楚南天我可太熟悉了,他要做什么我本来应该要知道的,这些事我本来应该早就和石鹏安说的……但是我没有,我在石鹏安死了以后,甚至还不敢去他的墓碑前。我不能面对他,更无法面对他的家人……”
任褚明一把搂住楚若抖得剧烈的肩膀,坚定地把人往他自己的怀里带。楚若的下巴搁在了任褚明的肩膀上,他满脸都是泪水。
“我做错了啊明哥,我做错了,可是我还活着……”楚若哽咽着,“如果可以,我宁愿当时就如时安的愿,死在那片水底……”
任褚明更紧地搂住了楚若。他低声地说:“你不可以死。”
楚若被任褚明搂得有点窒息,胸口一片发闷,但他不声不响,轻轻地把头埋在任褚明宽厚的肩窝中,任褚明身上的气息瞬间把他包裹住。
“明哥,我们让他走吧……”楚若最后轻轻地说,“他一定很害怕。”
任褚明按上楚若的后脑勺,声音沉闷地应了一声“嗯”。
*
剧组其他人对时安还能安然无恙回归这件事非常不解,毕竟当时大家都亲眼看见,在楚若全身是血地被送往医院的同时,那个一向阳光开朗的时安就被带走了。
所以即使任褚明和华文,还有何方这些剧组核心人员口风严密,始终没有详细地解释这件事,对外的说辞只是楚若在拍戏的时候被道具所伤,而时安则是被带去配合调查的,可到底当天那个画面被看到了,也被某些好事者给拍了下来,对于这件事的猜测和流言,很快就出现了。
24/96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