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佑说:“好。”回头看着楚若,笑了笑,“那你先回去吧。”
楚若混乱地点头,自始至终不敢再看任褚明了,也忘了和任褚明告别,转身就要走。
任褚明却还是叫住了他:“许先生。”
楚若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他。
“给个电话号码吧。”任褚明挑了挑眉,对着楚若伸出手。他的手掌很大,手指有力,笔直又修长,骨节分明,楚若的视线落在他的掌心中,心里开始怀念从前握住过的,来自他掌心的温热。
楚若把手机解锁,递给任褚明,任褚明接过,拇指不疾不徐在手机屏幕上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拨通,在他的手机震动的第一下时,便挂断,然后把楚若的手机还给楚若。
“再见,许先生。”任褚明温和地看着楚若的脸,说,“我们再联系。”
楚若这才记得戴上口罩,转头匆匆离开酒店。
*
和任褚明的见面算不上什么,楚若这样告诫自己,可还是无法避免地开始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王文希还挂念着他入戏太深的情况,见他这样,以为他情况严重了,所以和他促膝长谈了一次。他让楚若在现实生活中先找个支撑,这个支撑可以是一个爱好,一个热爱,只要这个支撑能够提醒他是他自己就行了。
这时楚若想起了之前高荣森也说过,让他要找个“锚”,想来高荣森的“锚”,和王文希口中的“支撑”,应该都是一回事。
楚若很感谢王文希如此挂念自己,同时也向王文希保证了下一次会尽早出戏,不再给王文希带去困扰。
王文希说:“我不是说你给了我困扰我才让你出戏的,我没有什么困扰,只是单纯地担心你出不了戏而已。”
楚若说:“我出戏了的。”
王文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你说是就是吧。接下来我们剧团开始放假了,放一个星期的假,你好好休息下。”说着就离开了楚若的宿舍。
曹天他们从宿舍外走进来,彭浩然手里拿着根冰棍,递给楚若,“你们谈完了?”
楚若接了冰棍,咬了一小口,然后被冰得“嘶”了一声。
他含糊地说:“谈完了。”
“习惯就好,”曹天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老王就是啰嗦,但是他是个好人。”
“我知道。”楚若开始一点一点啜着冰棍。
“放假期间你怎么安排?”郭鹏亮问。
楚若说:“在宿舍吧。”抬头看三个室友,“你们呢?”
“回家。”郭鹏亮笑着说,“好不容易放假了,想回家看看父母。他们两个也是。”
曹天和彭浩然点头,彭浩然伸了个懒腰,说:“我想死我们家的肠粉了!”
曹天敲了彭浩然脑袋一下,笑骂:“就知道吃。”看向楚若,想了想,然后说,“许绒,要不你跟我回家?我家在西部一个城市里,虽然比不上北华市这么繁华,可胜在风景好,水果甜,你要不要……”
“不了,”楚若咬着冰棍,说,“不麻烦啦,我在宿舍就行,给你们看门。”
“不麻烦的,你来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但话是这么说,曹天见楚若真没有那个心思,也就不勉强了,转头就去收拾回家的行李。
楚若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室友们聊天收拾行李,一边一点一点把冰棍吃完。起身去把冰棍条扔到垃圾桶,洗了手,回到房间,曹天给了他一张名片。
“这是我朋友开的一家清吧,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那里坐坐。”曹天说,“那里环境挺好的,不像其他酒吧那样吵闹,也没有那么复杂。我朋友是个老实人,也不会允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出现在她的店里,你可以放心去。”
楚若在非目鱼的时间久了,现在对酒吧清吧这种地方有种下意识的抗拒,但还是把名片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曹天看出他的犹豫,笑了笑,说:“放心,真没有那么乱,你就去那边喝喝酒,听听歌,放松下,挺好的。”
“好。”楚若点头,应道。
楚若把三位室友送出去坐车后,在剧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接着自己也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这次他要去的地方远了一点,不是二十分钟就能到的城区,而是要耗费一个多小时,甚至差不多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的郊外。
这辆公交车带着他来到了卜扬在的疗养院前的公交站前,放下了他,扬长而去。
楚若慢慢走到疗养院门前,抬头看着那栋高耸的疗养楼,知道卜扬就在那栋楼里,安睡着。
卜扬已经昏迷七年了,这七年来,他无比想念卜扬。
之前他还能去看看卜扬,但自从他“死”了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堂而皇之去探望卜扬了。
疗养院的登记制度十分严格,必须是要登记过的人才能被允许进去探望病人。登记在疗养院的访客名单上,能够去探望卜扬的名字,是楚若,不是许绒。
哪怕后来他想再以“楚若”的身份进去,也是不可能了。
楚若“死”了,已经不可能再来探望卜扬了。
他不能进去,却不妨碍他这五年来,都会时不时来疗养院门口转一圈,即使只是看看疗养院门口,看看卜扬住的那栋楼,他也就满足了。
当然,他也有碰到过刘果。任褚明还记得和他的约定,仍然照顾着卜扬,让卜扬继续住在这里,哪怕不是他亲自来。
每次碰到刘果,楚若都会躲在一边的树后,看着刘果的车开进疗养院,看着刘果下车走进去。刘果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原先脸上青涩的感觉已经褪去,但还是戴着原来的那副黑框眼镜,刘海也还是一成不变。
楚若也想念刘果,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走上去打招呼会比较好。
今天刘果应该不会来,所以楚若就也大大方方地杵在疗养院门外,隔着门口的栅栏往里看。
保安从保安亭里走出来,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和棒球帽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立刻走了过来。
“请问您是来探望病人的吗?”保安很有礼貌,但视线是毫不掩饰的审视。这间疗养院是高级疗养院,服务的对象非富即贵,保安自然也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同时也能一眼认出眼前人的身份地位属于哪个阶层。
保安看着年轻人身上的廉价T恤和工装裤,心里有了数。
楚若摇头,回答他:“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
保安还是用礼貌的语气说:“那请先生您站远一点,不要挡着门口。”
楚若“哦”了声,走出了一点距离,但视线还是往里张望着。
他知道保安的目光还是跟随着他,于是问:“保安叔叔,你认识卜扬吗?他也是里面的病人。”
保安说:“我不能透露病人信息。”
楚若踱回到他跟前,往裤袋里掏出一盒烟,恭敬地递上去。
保安不为所动:“别这样,先生。”
楚若把烟放在保安衬衣的口袋里,笑了笑,没说话。
保安皱着眉头,想要把烟拿出来还给楚若,却忽然看见对面这个年轻人脸色都变了。
他顺着楚若的视线回头去看,看到一个瘦弱的青年在护士的陪伴下,慢慢地在花园散步,回过头来对楚若说:“我现在必须要求先生您离开……”
楚若现在怎么会听到保安的话?他两只手紧紧抓着栏杆,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卜扬……”楚若喃喃出声,声音抖得厉害,“卜扬!”他突然放开声音,喊了起来。
保安立刻打开门,门口的栅栏往两旁缩回去。楚若放开攀着栏杆的手,拔腿就要往卜扬的方向冲去。
保安迅速地制止了他,推着他的肩膀,冷硬地开口:“请您退回去,先生!”
“卜扬!”楚若拼命挣扎着,目光越过保安的肩膀,朝着卜扬招手大喊,“卜扬!我是楚若!我是若若!”
在花园里散步的青年人慢慢停下了脚步,顿了一顿,忽地猛然转回头来。
“若若?”青年人一边不敢置信地重复着楚若的名字,一边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要往楚若方向走去。
护士拉住了他,不让他过去,同时示意保安尽快把这个不明人物赶出去。
保安用了力气,把楚若推出门外,然后竖起手掌,挡在身前,看着楚若的眼睛:“先生,请离开,不然我会立刻报警。”
楚若气喘吁吁,仍然看着院子里的场景。他看见卜扬被护士扶进疗养楼里了,卜扬还频频回头,脸上赫然是焦急担心的神情。
他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我走。”
第71章
楚若很想去找任褚明,他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任褚明。
比如,卜扬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现在康复程度如何?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他想把卜扬接过来,和他一起住。剧团有好几栋宿舍楼,也有很多空宿舍,要给卜扬找一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楚若好好跟王文希说说。
当然卜扬不会白住,卜扬既然能出院了,就说明他康复得不错,那出去做点散工,应该还是行的……再不济,让他在剧团打工也行啊,后勤服装部不是缺人吗,卜扬的双手可灵活了,会缝衣服,还会自己做衣服……
楚若在车上的一个多小时已经把卜扬的后路给想好想妥了,然而一下车,他一落地,便像回到现实世界,整颗心都冷却了。
他“死”了,叫“楚若”的这个人已经没了,葬礼都举行了,没准还会有个墓碑。这五年来,他连身份证上的名字都是假的,是李乐凯找人给他做的。他自己又低调,能隐则隐,所以五年来也没警察查他的身份证,他便这么混了过来。
还是那个问题,已经死了的楚若,要如何去接近重新苏醒过来的卜扬?楚若现在连直视任褚明眼睛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任褚明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任褚明看起来像是真的忘了楚若。
他忘了楚若,那他还记得卜扬吗?
楚若来回地在剧院门口转圈,心里乱成一团麻。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了,然而现实却让他束手无策。
难道让他什么都不做吗?那卜扬出院了,卜扬何去何从?他要怎么重新适应这个社会?他一定会感到孤立无援,楚若不愿让他孤立无援。
这时,楚若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一看,脚步立时顿住。
手机不知疲倦地、执着地震动,楚若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接了。
“喂……”
“许先生,晚上好。”任褚明明朗的声音从手机的另一边传来,楚若的心登时乱了几拍。他很熟悉这种语调,他当时无可救药爱上的,就是任褚明这种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的语气,明朗的、笃定的语气。
楚若很久没听到过这种语气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忘了,此刻甫一重听,他发现自己其实很不舍得。
“任……”楚若迟疑地开口,“任总?”
“叫我褚明就行,”任褚明在那边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很惬意,“或者叫我明哥。最好叫我明哥。”
楚若如何能心无旁骛地再叫他明哥?他配吗?
“任先生,”楚若坚持这么叫道,然后问,“任先生找我有事?”
任褚明并不在意楚若的刻意生分,或许在他心里,楚若的确没有熟到能直呼其名的地步。
他用温和的语气问楚若:“你吃过饭了吗?”
楚若把手机拿下,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半。把手机贴回到耳边,说:“吃了。”
“我没吃。”任褚明立刻说。
楚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妥当,他更不懂如何与任褚明客套,只能握着手机沉默下去。
任褚明也不把他的沉默当一回事,接着说道:“你能来陪我吃饭吗?”
“可我吃过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任褚明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在楚若贴耳响起,“你能来陪我吃饭吗?和我聊聊天就行。”
楚若根本没办法拒绝任褚明这个声音,这时任褚明又再接再厉问他:“难道许先生不方便?”
楚若下意识就要否认,可话到嘴边了,还是回答:“现在是不太方便。”
任褚明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几秒后,他那明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是这样,那我不打扰许先生了。再见,晚安。”
楚若握着已经变忙音的手机,呆立在街边,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
现在看来,任褚明的确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了他的失忆,所以他才会忘了自己。既然他都已经把自己给忘了,难道楚若还要用卜扬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吗?
至于为什么卜扬还会继续在疗养院里,楚若只能想到,那可能是刘果的意思。
刘果不愿意放弃卜扬,哪怕刘果并不认识卜扬。
那他是否可以去找刘果商量商量?
然而楚若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当他是楚若的时候,他已经无任何行动力可言。
他转身,回到了剧院宿舍。
他洗了个冷水澡,冷水澡能让他不那么焦躁。当他一边抹着水湿的头发,一边从洗漱间出来,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他有点奇怪,现在整个剧团都放假了,还留在剧院宿舍的就只有他和其他剧团的几个人,他和其他剧团的人不熟,曹天他们又刚离开,谁会在这个时候敲他的房门?
楚若走过去开门,穿着黑色衬衫的任褚明出现在门外。
任褚明原本是微微笑着的,在看到上身什么都没穿的楚若后,笑意淡了点,狭长的眼眸也眯了眯,目光随即也落在了楚若白皙却疤痕丛生的皮肤上。
楚若的前胸和腹部,还有腰部皮肤有不少颜色已经变得苍白的蜿蜒刀疤,每处刀疤都只有几寸,不长,可数量极多。除了刀疤,还有不少烧伤的疤,这些疤痕林林总总交织在一起,看得任褚明眼皮一跳,两边太阳穴更同时涌上针刺一般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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