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好答应了方佑,在方佑的宿舍柜子里找到了他的手机,揣在裤兜,就出了剧院,坐上去往天星方向的公交车。
第69章
楚若坐在高耸的,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座位上,俯瞰着那一道道,一条条他曾经熟悉无比的街道,通往天星公司的街道。
前面拐个弯,进入一条一次只能让一辆公交车通过的步行街,步行街右手边有一间古老的吃茶小店,店主是一位老婆婆,头发银白,背脊佝偻,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楚若还没有那么出名的时候,就很喜欢去那里坐坐。他不喝茶,任褚明喝。任褚明像个茶罐子,一杯接着一杯地,就着小店里的慢时光,慢条斯理喝着茶。
沿着步行街往前去,往前去,在步行街的尽头,左手边有一道狭窄小道,小道尽头是一家小吃店,里面卖粉卖面,还卖炸鱼皮。老板是从最南方的一座城市过来的,和来光顾的顾客说一口并不流利顺耳的普通话,和老婆孩子交流时则用着家乡话。楚若觉得老板的家乡话很好听,音调抑扬顿挫,说着家常小事,夹杂着南方城市的人情和烟火。楚若也觉得老板的云吞面很好吃,一颗颗云吞弹滑,皮薄,馅足,面条劲道,汤头鲜美。炸鱼皮也好吃,弹牙清爽,和着花生碎,香菜末,一口下去,十分满足。
楚若在离开任褚明后,经常一个人点云吞面来吃。但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吃云吞面,在非目鱼点云吞面外卖来吃的时候,总是自己拿着到小房间去吃。他也不能和除了任褚明以外的人吃云吞面,所以那晚才会拒绝了方佑。他觉得自己很夸张,也很矫情,不过一碗云吞面,怎么搞得自己这么狼狈?
公交车的线路是固定的,有章法的,楚若的思绪却是没有章法的。他总是被经过的景色勾起回忆,勾起那些曾经仗着糊,和任褚明肆意在街上行走的回忆。
他也只敢回忆回忆,此时此刻再要他去见任褚明,他是不肯的。
他认为他就是任褚明的灾难,是任褚明的劫数。这说起来多缱绻浪漫啊,可是他不愿。他觉得这种浪漫是一种诅咒,一种束缚。楚若宁愿任褚明的一生平淡无波,也不愿意他平白遭受那些。
那就不是任褚明应该面对的残酷。
车到站了,楚若下了车,抬头去看就在自己面前的这家金维大酒店,并没有走进去,而是踱到酒店门口一边的阴影处,掏出手机想给方佑打电话,却猛然意识到他就是过来给方佑送手机的,方佑的手机就在他的裤袋里。
他苦涩地笑了笑,最终还是走进了装潢奢华精致的酒店大堂,把手机交给前台服务员,让服务员把手机拿去莲花房给方佑,他自己则在前台等着,确认服务员把手机送到了才走。
前台服务员很有礼貌地接过手机,和楚若说一声“稍等”,拿着就去莲花房。楚若靠在前台的柜台边,手虚虚握成拳头搭在柜台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楚若身后朝前伸,迅速盖住了楚若的手背。楚若身子一抖,正要把手缩回来,一阵酸臭的酒味猝然间便从楚若侧脸烘过来,烘得楚若直作呕。
他急忙缩回手,脚步朝前踏了几步,离开那人的身边,这才转回身来去看来者何人,然后发现那人有点眼熟。
那人明显是喝醉了,正醉眼朦胧地盯着楚若笑,见楚若推开了他,当即又跟上几步,含糊不清地开口了:“你不就是……非目鱼那个小丑嘛?虽然你现在没化妆,只是戴个口罩……我也认得你……因为你腰细,然后……”他的眼球转到了楚若的腰身以下,开始猥琐地发笑。
楚若避开了他,不回答他,也不等服务员了,低头就往酒店门口快步走去。
他现在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晚上试图把他从非目鱼带走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楚若了。男人紧紧跟上楚若的脚步,双手从后环抱着楚若的脖颈,整个身体贴上去,伏在楚若耳边喷气:“哥在上面开了房,你去哪里?”
“你放开我!”楚若咬着牙挣开那男人,男人却不依不饶地还要去拉楚若。
“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大堂经理快步走过来,挡在楚若面前,礼貌地看着楚若问。她对着楚若友善地微笑着,楚若立刻说:“我不认识他。”
大堂经理闻言,立刻伸手去帮楚若挡那个男人,把楚若护到身后,抬头坚定温和地看着那个男人,说:“请问先生需要叫车服务吗?”
男人瞪着大堂经理:“叫什么车?老子开了房!你这臭娘们别他妈坏老子好事!滚开!”说着就粗鲁地推开大堂经理,经理被推得一个趔趄,急急忙忙抬头去看楚若的时候,发现楚若已被那个男人拖出了老远,正往电梯方向去。
大堂经理立刻用对讲机叫保安过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那个男人很大力气,在醉酒的情况下力气更大了,楚若纵然是拼命挣扎,也挣脱不开。而且男人健步如飞,仿佛知道大堂经理和保安要冲上来了,眨眼间就半拖着楚若,进了电梯。
在大堂经理的高声喝止中,男人抬手就按了电梯关门。
楚若的脖子被男人满是肌肉的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脸涨得通红,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惊慌地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最后连一条小缝都没有了。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绝望之下,他抱着男人的手臂,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男人痛苦地“啊”一声,不由自主松开了楚若,抱着被咬出血痕的手臂直吸气。楚若扑到电梯按键板前,迅速按下了最近的楼层数字按钮。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楚若埋头就要往外冲去,那男人一个伸手,又把楚若给捞回来,同时还大力扇了楚若一巴掌,双手随后更是掐着他的脖子,狠力地把人抵在电梯墙壁上。
楚若不停地蹬着两条腿,两只手也在拼命大力敲击着电梯墙壁,拼命要发出巨大的响声,想要求救。
可是在逐渐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感中,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又要缓缓地合上了。
他恐慌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去瞪着那两扇要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不敢相信他要再一次被抛入绝境。
一只大手忽然扒着电梯门,阻止电梯门合上。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劲秀修长,骨节凸出,藏着让人惊叹的力度。楚若的心脏却似乎在那瞬间顿住,全身的血液也似乎忘了流动,他整个人呆若木鸡,睁圆着眼睛,去看那张出现在电梯门外的脸。
比以前削瘦了,两颊有些许的凹陷,但一双黑瞳仁还是炯炯有神,乌黑发亮,眼底深邃,仿佛能装得下世间所有的美好和丑恶。
眼眉还是如旧,既锐利,又慈悲。楚若以前就觉得他仁慈,因为不仁慈的人,走不到他的身边。
走到他身边的,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就是大慈大悲的人。十恶不赦如楚南天,楚华上,和楚华善;大慈大悲则如楚云华,卜扬还有眼前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是旧人,也是他长久的梦。
任褚明挡开了电梯门,看清了电梯中那男人压着楚若的场景,视线来回在男人和楚若脸上移动,最后定在楚若苍白的脸上,问:“这是在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在电梯间中回荡,同时鼓荡着楚若耳膜,让楚若整颗心都为之震颤。
那男人仍是掐着楚若,恶声恶气地吼:“滚出去!”
任褚明视线落在那男人掐着楚若脖子的手上,眼眉一挑,忽然问:“你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识他!都是朋友,不用你多管闲事!”男人继续吼。
任褚明终于看他了,但眼神冰冷:“我没问你。”把目光投向楚若,又问了一次,“你认识他吗?”
楚若掰着那男人的手,全身都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任褚明轻声问:“你不认识他?”
楚若想高声叫喊,让任褚明不要再管他了,让任褚明快点离开这里,但是他无能为力,只能从眼眶中涌出泪水,声音随即变得断续:“我……我不认识……”
话音未落,原本箍着楚若脖子的手蓦地就松落了,男人高大的身体也一下子从楚若跟前离开。楚若定睛,赫然看见任褚明一只手就把男人的衣领拎起,生生把男人从电梯里拖出去,然后一个甩手,就把男人扔到酒店客房的走廊里。
烂醉如泥的男人这会儿连要爬起来都感到吃力,只知道瘫在地上,高高指着任褚明的鼻子:“我x你大爷!”
任褚明置之不理,招手让客房经理过来处理,整理了下身上衣服,抬步走入电梯,伸手按了一楼,然后回头看向楚若:“你也去一楼?”
楚若定定地,一动不动地抬着头,盯着任褚明看,
任褚明瘦了,原本宽厚的肩背现在似乎瘦了两圈,肩胛骨尖锐地透过他身上那笔挺的黑色衬衫凸出来。
楚若这时想问任褚明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或者找个说辞,好好跟任褚明解释一下他这个本来在五年前就死去的人,为什么现在又在他面前复活了。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他觉得自己很虚伪。
任褚明等不到楚若的回答,回头又看他,发现了楚若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任褚明轻轻蹙起眉,突然俯下腰,去看楚若,口中问道:“吓到了?”
他的五官霎时间在楚若眼中放大,楚若当即吓得后退一步,背紧紧贴在电梯墙壁上。
“不用怕。”任褚明直起了身子,垂眸看他,眼底的情绪一动不动,“那人要是再找你麻烦,你可以报警。如果不想报警,也可以找我。”
他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夹,用笔直修长的食中二指夹出一张名片,递给楚若。楚若呆呆地接了。
“我叫任褚明,以后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来公司找我,我公司就在这附近。”任褚明说,这时电梯到了一楼,他看了看外面,走出去,然后回过身按着电梯门,等楚若出来。
楚若麻木又艰难地挪动脚步,走了出去,满心都是疑惑。
任褚明放开按着电梯门的手,歪着头看楚若:“你叫什么名字?”
楚若终于胆敢抬头,迎上任褚明全无波澜的眼神。
可仍不敢细看,只能匆忙撇开视线,颤着声音,回答他:“我叫许绒。”
【作者有话说:见上了~】
第70章
“许绒,”任褚明轻声重复了一次,然后对楚若伸出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楚若不知道为什么任褚明要做出一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模样,他在想任褚明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了?还是任褚明其实对他的有心隐瞒很愤怒,只是没有把愤怒表达出来,而是装作陌生人的模样,就是为了要让他感到不安,愧疚,和困窘?
可是看任褚明的神情和语气,却赫然又像真的今天才刚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楚若没有去握任褚明的手,虽然他很想。
楚若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地和任褚明对视,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他不知道任褚明把他当陌生人的目的何在,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在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他打算先按照任褚明的剧本去走。
撇开任褚明是对楚若生气,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这一个可能性,还有另一个更为糟糕的可能性。楚若心里忐忑不安,他在想,任褚明是不是失忆了?
这五年间,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脑袋受了伤,所以根本不记得他了?
在这个可能性浮上心头的霎那,楚若率先就是感到心疼,心疼任褚明又受伤了。接着,他也弄不清楚他是应该庆幸,还是觉得悲哀。
庆幸的是他终于忘了自己,悲哀的是他终于忘了自己。
而自己却还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楚若想着,就觉得胸口憋闷,不由自主便微微张开了嘴,吃力地开始呼吸。
任褚明认真去看他的脸,半晌才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很抱歉,或许我们见过,但我可能不太留意,所以没什么印象。又或者,你是在新闻或网络上见过我,对吗?”
楚若木然地点头:“应该是吧……”
任褚明于是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就连锐利的眉眼也在这时变得温柔。楚若扫到他的面容,眼睛顿时像被和煦的阳光笼罩着,心却像被蚂蚁啃噬。
这种既欢欣,又煎熬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楚若面对着任褚明,脚步同时向着酒店门口慢慢倒退着:“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
“等等。”任褚明却一个大步,轻而易举地就走到他的跟前,大手轻轻在他肩上按了按,顿住了他的脚步,然后才把手放下。楚若抬头看他,他对着楚若勾了勾唇,说:“我要怎么找你?”
楚若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给了你名片,让你找我,可我觉得你不会找我。”任褚明温声道,狭长的眼眸里点缀着酒店大堂中暖黄的灯光,看在楚若眼里,就像有一整片月光盛放在他眼底。
“可我想和你做个朋友,”任褚明继续说,“能否麻烦你给我留个电话?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是冒犯,我道歉,只是我……”
“许绒!”方佑的叫声在这时及时切了进来,任褚明声音一顿,温和的笑容淡了。
方佑手里拿着手机跑来,径直跑到楚若身旁,然后随意拍拍楚若的肩膀:“你怎么不进来找我?幸好你还没走。”看到楚若身边的任褚明,方佑有点意外,但手仍按在楚若肩上,对任褚明打了声招呼,“任总。”
任褚明点头,看一眼方佑按在楚若肩上的手,把视线落在楚若脸上,微微笑着问他:“原来你们认识?”
楚若还没答话,方佑就揽过楚若的肩,直把楚若揽到身边,笑道:“我们都认识好几年了。”
任褚明眼神里的笑意又淡了点,他轻轻“哦”了一声,这一声中似乎藏了点淡淡的,暧昧不已的失落。
然后他看向方佑:“饭局结束了?”
方佑这才垂下揽着楚若的手臂,说:“还没呢,我只是出来上个洗手间,顺便找下朋友。”
“进去吧。”任褚明的语气还是轻轻的,可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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