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跪我?我可是让方瑾瑜死的人。”
方卿渊嘴唇动了动,抬起眼皮,眼底隐忍之色令对方心头一颤:
“所以我已经再没有可以失去的资本了。”
“……”
印血瞳孔缩了缩,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埋藏于心间,最深刻,最爱最恨的人。
“不用你说,我也会救他。”再出口时,她语气已少了先前的讥诮,走到床头,摸了摸方卿随烧得通红的额头:“毕竟是我的孩子。”
方卿渊背对着她,依旧跪着,背影坚挺如松,就算摆出了求人的姿态,也不愿真正示弱。
印血指尖停在方卿随的发梢,碰到了另一人的手。方卿锦冷冷地看着她,一副警惕地表情。印血怔了怔,旋即笑了起来:
“纯阳之体,我果然没看错。和我与随儿恰好相反的体质。没想到横云收了你为徒,看来他是真打算让你飞升为上神。”
“你在说什么?”方卿锦蹙眉。
横云突然咳嗽了几声,打断二人对话。印血向他投去一剂意味深长的视线,却真没再就此说下去:“横云,看来你真打算顶着这副模样一直生活下去了。”
“我本来就没有确切样貌。”
横云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何来顶着这副面孔一说?”
印血但笑不语。
“提醒你一句,你儿子很快就会彻底被两种毒攻陷。”横云道:“你还不快点?”
“多年不见,你同我说的这些话,竟然都是想要我去死。”印血反唇相讥:“横云上神当真是慈悲为怀。”
“死?”
方卿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段对话的关键。
“对啊。”印血浑不在意地拨弄了下额间碎发,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鬼王之躯,百毒不侵,亦有极强的愈合能力。若要救他,便是将我的修为化入他体内,让他成为我下一任鬼王。旁人定是承受不了,可他是我的血脉,自然可以承受。只是对我而言,失去修为,便是灰飞烟灭。”
屋内静了一瞬,只有横云依旧风轻云淡:“我一直以为,你对这孩子恨大于了爱。”
“呵。”印血低头:“不管怎样,我现在这条命确实已经没什么用了。倒不如做桩好事。也算……”她捏着方卿随发丝的修长指尖稍稍用力:“对我儿的弥补了。”
她没有转身,倏然唤了声“方卿渊”,又道:“起来吧。”
方卿渊维持一个姿势跪了许久,虽然脸上不曾显现,实际两腿早已麻到不属于自己。
“随儿以后便是鬼域之主了,定会回到魔域的。我救他,你也得答应我,要一直陪着他。”印血道:“就算你不想去魔域,也得跟着他,护着他,懂了吗?”
事实上就在不久前,方卿随便曾让方卿渊跟着自己回魔域,也不知是否是母子连心,连这样的事她都能料到。
方卿渊沉默片刻,随即朝她重重一抱拳:“明白了。”
印血不语,盯着他的目光就像是要透过他去追寻另一个人的影子,眼神里有悲伤,有愤怒,更有眷恋。
人言叶迢迢与方瑾瑜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可又有谁真正知晓,这貌合神离与相互残杀的背后,又隐藏了几分真情,几分真心。
这么多年,旁人早该疲倦了。可印血从未松懈过一刻,仿佛就算是与那人做对,只要能被他注视着,也可以真正得到满足。
她以为自己恨方瑾瑜入骨,所以才会有那么浓烈的感情。直到方瑾瑜死讯传入耳中的那一刻,迷惘与空虚充斥了她的世界,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将一切情感都寄托在了那人身上。恨也好,爱也罢,只有关于他的,才是真真切切能体会到的。
她生于无际的黑暗中,长于恐惧与孤寂间,一身漂泊似浮萍。
无人曾爱过她,她却曾以为有人爱过自己。
于是她看向榻上方卿随的面容时多了一丝艳羡:“他遇到你们。真好。”
说完这不清不楚地一句话,她突然表情一肃,自手底腾起一道金光,身体如羽化般,四面轮廓一点一点模糊。光点飘入空中,又汇聚于方卿随体内,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副经脉走势图。
印血很快便是气力将尽,眉心生出了宛如第三只眼的金色图腾,下颌也有几缕痕迹蔓延上腮部,金光笼罩之中,仿佛正有人在进行一场神秘而伟大的仪式。
而方卿渊与方卿锦两脚像是被钉在原地,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
“咳——”
一股强大的乱流侵入了经脉内,印血呛出了口鲜血。她勉强维持着意识,却捱不过眼前幻觉愈发深重。
她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往事如过眼云烟般一一闪现,有三人出现在眼前——叶迢迢,逐月,以及……方瑾瑜 我腰间有块玉牌,是叶迢迢的。依照她遗愿,里面封印着她半缕魂魄。”
印血压下喉头血意:“你将这玉牌交给随儿,我承诺过,会把她送回叶家如今只有随儿代劳了。”
“等你们有时间去趟鬼域,逐月还在宫里等着我。你们且告诉她,我死了,要她不必再等,随便再找个主人,或者自己一人游历江湖罢。”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已经张开,却又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猛咳几声,鲜血溅上床单,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在终焉临近之前,她闭上眼,唇角勾着,眼泪却濡湿了睫毛——
方瑾瑜,至于你我,已纠缠半生,孽缘已尽,从今往后,死生不复再见。
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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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再现云仲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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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2767
【作家想说的话:】
唉,我什么时候也能收到长评啊,但是这种肉文也不可能收到吧 卿随做了一个梦。
梦里荒漠绵延无际,浓重的黑雾压在平原上,看不到前路,亦瞧不见归路。一个白发女孩茕茕独行,赤着脚,脚脖子上系着个铃铛,等风一吹,便飘出渺远的响。
她走了很久,直到齐肩的短发逶曳于地,身影变得修长。
“你还要跟吗?”
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方卿随。
方卿随一怔,因为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却没想到她能看见。
“因为我是鬼王。”她望向遥远的地方:“任何灵体都不能逃过我的眼,我亦能清晰猜透你们要干什么。”
方卿随见她又要迈步,便想着跟上,但双脚好似被禁锢在原地般,怎样也动不了身。
“我要去忘川。”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雾之间:“那个地方,就算你是鬼王,你也不能去。”
“等等,别走!”
“你还是快点回去吧,那里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她不曾停下,继续往前走去:“何必执迷于跟随我?”
方卿随望着她萧索的背影,胸口宛如遭刀一下一下剜过,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灼烧了心尖。
“因为你是我的娘!”
她终于停下了步伐,风将她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翻飞于空中。对面那人颤抖着双唇,悲恸地望着她。两厢对视,皆是默然,但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卿随从没叫过她娘——从前是她不让。后来是他不想叫。
她突然笑了起来,狂笑不止,笑到弯了腰,眼角渗出泪花。这么多年了,她早已忘记快乐是何种滋味,就连方瑾瑜去世,她也没有如愿以偿地尝到,现今却因为这简单的一个字顿悟。她觉得自己很蠢——原来自己追寻了那么久的东西就在身边,而她只想着往前跑,忘了顾及左右。
“孩子,回去吧。”她清澈的双眸中一片暖意,身体却一点点化作光点,飞入了空中:“此生是我辜负了你,做出了很多愧对于你的事。但好在你身边还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你比我好,方方面面。”
在完全消失之前,她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以后,记着,为自己好好的活着。”
“等等——别!”
方卿随伸手想要去抓,可每一碰到,那光点便从指尖穿过:
“娘——”
——————
醒来时,马车正平稳地行驶在城郊小道上,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几人的行李,令他不得不蜷起腿。他被方卿渊抱在怀中,倚靠着的胸膛温热而结实,却无法平复纷乱心绪。
“梦到什么了。”
方卿渊长眸微动,用指腹抚过他眼角:“还记得我是谁吗?”
“哥……”
方卿随抬起头,迷惘地看着对方:“印血呢?”
方卿渊似乎也没料到,他醒来后第一句竟会问印血的去向,面部肌肉稍稍动了下,浓眉微拧,下颌线也是紧绷。
对方的默认好像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方卿随只觉血液一瞬冷了下来:“她……死了吗?”
“嗯。”方卿渊像是有些担忧他会失控,放柔了音调:“她给你留了块玉佩,说是要你给平江侯夫妇。”
“还有呢?”
“她要你回鬼域去找逐月,告诉她,她去世的事。”
“……”方卿随捂住脸,疲惫地揉了揉。
方卿渊摸了摸他的头,又将那枚玉佩从怀中取出,递给他:“别伤心了。”
“我……还好。”方卿随接下那枚玉佩,苦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和她之间本该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怎么说……”
“不知道就不要想了。”方卿渊把他的头按在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发。
方卿随“嗯”了声,盯着那玉佩出神——
玉上刻的是女娲补天像,女娲乃是上古十神之一,亦属创世之神。那时鸿蒙初开,人界仙界魔域鬼域皆是一片浑沌,包括创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三界皆是联通。后来祝融大败共工,后者怒而触不周山,天柱倾塌,女娲与部分选中的上古氏族炼制五彩石,补齐罅隙。那一批上古氏族因常年汲取天地灵气,而成了最早一批的仙族。
而女娲也因拯救了苍生为后世所歌颂,成为了博爱,奉献的象征。
只不过,鲜有天界女子将女娲作为玉配图样。
忽然,有股暖流自他掌中淌出,顷刻浸润进五脏六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却发现那处凝结出一个金色的印记:“怎么回事?”
同样的印记,印血头上也曾浮现过,方卿渊蹙眉:“印血说,你继承了她的力量,或许这是你身为鬼王的标志。”
“我……”方卿随哑然:“鬼王吗……”
他这时才想起,在梦中,印血也好像对他说过“你是鬼王”之类的话。
“对了。”他低头凝思了一会儿,旋即像是想起什么,抬头问:“方卿锦呢?”
话音刚落,车厢外有人突然“吁”了声,马车顺势停下,随后,一双黑色皂靴穿过门帘踏上车板,钻入一蓝衣马尾少年:
“方卿渊,该你御车了——”方卿锦看到对方怀里正看着自己的方卿随,话被堵回了喉中:“嗯?”
——————
空间很窄,两人几乎是贴着身子而坐,到了最后,方卿锦索性讲手搭在了他腰上,彻彻底底地靠了上来。
“等……”
方卿随自然推不开他,方卿锦两条手臂铁铸般,箍在他腰上,并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处:“我就抱会儿。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
方卿随怕那毒又被他撩拨出来,可过了半天,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身体毒解了。鬼王之躯,以后也是百毒不侵。”方卿锦像是猜透他的心思,兀自发出几声低笑:“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你以后就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实在含糊,方卿随忍不住追问。只是他并没有给他答案。
“你不好奇我们怎么出来的?”方卿锦将他松开,笑着带过了话梢:“京城现在可是严防死守啊。”
“是靠横云上神吧。”
“咦?你居然知道那人是横云?”
“只听到了一点对话,后面印血来了,就记不清了。”方卿随觉得他郁闷地表情格外有趣,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但我不知道具体你们用了什么方法,你告诉我呗,方大侠。”
方卿锦对那声揶揄的“方大侠”格外受用,又不想表现出来,浓眉舒展开,耳根微红:“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调虎离山,老头,不对,横云用了点障眼法,让司礼把兵集中到了另一城门。他们肯定都猜到我们会连夜遁逃,但没想到横云会帮我们。”
“是啊……”方卿随莞尔:“这次真是多亏你找来了横云上神。”
不料方卿锦听完他的话,面色忽然一凝。
方卿随察觉到异样:“怎么?”
“没什么……”方卿锦低下头,发丝遮挡了双眼,两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把大拇指捏得咔咔作响:“我是想……那个……嗯……等这次你回到魔域,我想去游历四方。”
方卿随听他为此事吞吞吐吐,不免好笑:“去呗,这有什么?”
“如果我说……可能,再不回来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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