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云:“不能。”
秦燊:“10斤有那么重要?”
尚云:“很重要。”
秦燊:“你一直都这么不把你的演员当人的么?”
尚云:“也不是。”
尚云:“除非必要。”
秦燊:“你信不信我就在这揍你一顿?”
尚云思索半晌,抬头,“如果秦总揍我一顿,这场无意义的讨论就能结束,那,来吧。”
一副为了革命的成功心甘情愿引颈就戮的无欲无求。
秦燊这下是真想揍人了。
祁乐意还在片场这边,围观徐英卓和钱诗蕾走戏,胡乐乐一趟趟地在导演的临时办公室和片场之间来回奔走,每回带来的消息都一样:秦总和尚导还在吵。
祁乐意叹一口气,优哉游哉地捧起杯子喝一口胖大海枸杞养生茶。
徐英卓和钱诗蕾又走完一轮戏,算是有点儿起色了,易谦于心不忍,放他们去中场休息。徐英卓来到祁乐意这边,“秦总又为了你去跟尚导开战了?”
祁乐意愣了愣,这说法貌似没毛病,便懒懒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徐英卓笑着喝口水,“这次能赢么?”
“……唉,”祁乐意凉凉道,“我看悬。”
一直吵到太阳下山,秦燊才从导演办公室出来,祁乐意已经在保姆车上躺着了,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睁眼,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巴巴地瞅着秦燊。
秦燊:“已经让他们给你更新菜单和训练计划了。”
祁乐意:“……”
祁乐意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嫌弃得不行,“亲,要你何用?”
看看别人家的金主,看看他家的金主……
秦燊走过去,“还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祁乐意还撇着嘴,“啥?”
秦燊:“我刚让尚云给我看了酒店那场床戏的样片。”
“床戏”俩字儿咬音特别重。
祁乐意:“……”
《杀人犯》是一边拍一边剪的,以防拍摄期因故延长,留给后期的时间不够,赶不上电影节。一番讨价还价后,尚云给秦燊看了那场戏的粗剪样片。
秦燊今天本来心情就差,看完之后就更不好了。
尽管他明知是自己不作不死,上赶着找虐。
可他就是忍不住。
祁乐意:“……翻旧账就没意思了。”
秦燊:“特别有意思。”
祁乐意呆呆地仰头看着秦燊,突然双手抱头,“哎我头疼——”
秦燊声线冰冷,莫得感情,“你头好了八百年了。”
“我……”祁乐意可怜兮兮地改捂肚子,“我胃疼……”
秦燊看着他演戏。
“真的,”祁乐意诚恳,“它预感到接下来又要吃不饱了……嘤。”
秦燊:“……”
最后那一声“嘤”,特别假惺惺。
可对秦燊就是有用。
他家这蠢货,太犯规。
之后的剧情依旧以谷飞为主,他跟妻子的冲突,跟丈人的冲突,跟上司、同事的冲突,跟整个世界的冲突……他的人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面前分崩离析、碎成渣渣,他拼命地想要缝补黏合,伪装、讨好、赔笑、下跪……事情却完全不受他控制,一路飞驰,滑向深渊。
佟嘉也有几场戏,沈燕在网络上曝光谷飞和佟嘉的床照后,佟嘉一夜火出圈,遭到大量网络暴力,
平台当机立断封杀佟嘉,公司那边也解约、起诉、索赔一条龙,佟嘉把签约以来赚的钱全部吐出来都不够赔的。
佟嘉没有任何朋友,独自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有为他治疗抑郁症的医生愿意耐心地倾听他的心声。
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剩下沉默。
医生试图让他说出心里压抑着的所有想法,佟嘉始终没有开口,只失神地发呆。
最后,他笑了笑,起身,离开。
佟嘉在网络上被无休止地唾骂着,人却在现实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人找得到他。
祁乐意一边陆陆续续地拍着这一段,一边奋发图强、悬梁刺股地……减肥。
减过肥的都知道,减肥最怕的就是进入平台期。之前祁乐意虽然被要求一个月减20斤,可那是在他增了10斤的基础上。而现在已经减了20斤,自身的新陈代谢已然在长期的严格控卡中改变,要再在短时间内强行减10斤,身体就会进入饥荒模式,跟脑子对着干。
一句话,这是要他死。
秦燊来剧组的次数也愈加频繁,光这个月就是第三次来探班了,一到片场就直奔休息室,一开门就看到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背对着他,仿佛钉在了镜子前,一动不动。
秦燊走到祁乐意身后,横腰轻轻搂住他,还没来得及“surprise”,祁乐意就嗷地一声惨叫,生生吓了秦燊一跳。
祁乐意回头,秦燊又吓了一跳。祁乐意头发蓬乱、眼含血丝,一脸浓妆都遮不住他的形容枯槁,加上瘦得越发骨感,秦燊一时感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具正在变异路上的丧尸。
秦燊:……冷静。真成了丧尸,那也是他家的丧尸。
“呜——”祁乐意一声嘶哑的呜咽,要哭哭不出的凄惨,一脑袋顶秦燊胸膛上,“我、要、死、了——”
秦燊:“……”看出来了。
“我不干了!”祁乐意还在顶着脑袋嗷嗷直叫,“你去跟那姓尚的说,谁爱拍谁拍,我不干了!”
“好好好,”秦燊揉着这颗躁动的后脑勺,给他顺背,“等会我就去跟他摊牌,顺便把他揍一顿。”
“往死里揍!”
“行,打死了算我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祁乐意逮着秦燊撒完泼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秦燊没去找尚云摊牌,而是让胡乐乐告知尚云,祁乐意休息一天,他先带祁乐意回酒店了。
胡乐乐忐忑地向尚云转达了这个意思,尚云听完,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胡乐乐以为完事儿了,正要开溜,尚云补了一句:“告诉秦总,这次也别留太久,不然影响祁乐意状态。”
胡乐乐:“……”
尚导你有本事亲自去跟秦总说啊!为什么要为难她一个打工人!为什么!
祁乐意一觉醒来就忘了自己昨天的狠劲,继续凄凄惨惨戚戚地啃草、锻炼。秦燊这回陪了他三天,好不容易把他的毛捋顺了一点,才又一张机票打道回S市。
徐英卓被那场戏薅了一个星期后,终于得了尚云一句“OK”。
钱诗蕾演得没问题,却要陪着他一遍遍NG,那场景,堪称王者带青铜,还带不动。
致使徐英卓患上了钱诗蕾PTSD,现在见到钱诗蕾比见到尚云还紧张。
而且,两人虽戏里是夫妻,可一到戏外,他的雄性魅力在钱诗蕾面前毫无立足之地,不管是他还是祁乐意,还是别的什么小鲜肉,在钱诗蕾眼里,全是毛还没长齐的小P孩。
那场对手戏是钱诗蕾全片的高潮场景,之后她还有一些戏份,大多数都雷厉风行地咔咔一条过,连尚云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正值夏日艳阳天,钱诗蕾顺利杀青。
祁乐意至此已减了7斤,然后体重就不动了,连着一个星期毫无变化。
秦燊又双叒叕一趟飞的到了剧组,把尚云拉进了办公室。
秦燊强硬拍板,到此为止,祁乐意不能再减了。
尚云要觉得不能拍,那就别拍了,一拍两散,一别两宽。
尚云这次没有立刻反驳,坐着静静思索许久。
屋子里仿佛寂静了一万年后,尚云说:“最后一个星期。”
秦燊微微眯眼,满脸写着“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尚云的脸上也坦然地写着“我就是在挑战你的底线”,“让他坚持最后一个星期,如果体重还是没变化,一个星期后就接着拍。”
秦燊一屁股坐上沙发,双手抱在胸前,黑着脸,拧着眉。
尚云又道:“最后一个星期。”
电影从去年拍到现在,还有几场戏就收官了,明年的柏林电影节触手可及……
当然谁都不想在这个节点放弃。
“行。”秦燊阴沉道,“最后一次。”
在祁乐意的事情上,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向尚云妥协。
全片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全片的终极高潮——谷飞约佟嘉在酒店见面。
两人单独而剧烈的对手戏总共有三场,第一次是17岁的男厕隔间,第二次是佟嘉约谷飞在酒店见面,第三次,是谷飞约佟嘉在酒店见面。
可以说,这三场戏组成了《杀人犯》的脊梁。
祁乐意几乎是咬牙又坚持了一个星期,体重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尚云二话不说,如约开拍。
这场戏,光是妆容就折腾了大半天。
谷飞几天没刮胡须,嘴边一圈胡渣子乱冒,发型散乱,眼神浑浊,尽管仍倔强地套着一身高定西装,却早已没了先前那种一表人才、英气勃发。
佟嘉却正相反。
表面上正相反。
佟嘉依旧穿着他那套标志性的宽松白衬衫、黑色九分裤,烫得一丝不苟的微卷深蓝色短发,大大的黑框眼镜,单边三颗纯银耳钉,比平日更浓郁的精致妆容,近乎艳丽的唇色。
这是他以“佟嘉”的身份第一次见到谷飞时穿的衣服,也是他第一次约谷飞到酒店时穿的衣服。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今天的他,眼白里布着细细密密的红血丝。
以及,猛地一下瘦了一大圈,好像活生生一躯肉体里的血肉、灵气都被榨干了,只余一副脆得用力一折就会碎成齑粉的骨架,堪堪撑着一张竭力描画得艳俗的人皮。
两人都很疲惫,仿佛多活一分钟、多喘一口气都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只不过两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展现着这种疲惫。
谷飞愣愣地看着佟嘉,突然冲上前去,用力揪住佟嘉的衣领,疯狂咆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毁了我的所有……我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毁了我的人生?!”
唾沫星子一阵一阵地喷到佟嘉脸上。
这之后的剧情,尚云用了特殊的处理,镜头并不是在第三人称视角拍摄囊括两人的场景,而是用了两组交叉的特写长镜头。
一个镜头正对着谷飞,一个镜头正对着佟嘉。
谷飞说话的时候,镜头就是佟嘉的视角,谷飞看着佟嘉,观众则透过佟嘉的视角看着谷飞。
反过来,佟嘉这边也一样。
真正操作起来,就等于是一场对手戏,中间却挖出了精华的一段,两人分开演独角戏。之所以说是长镜头,是因为尚云打算在这场戏将两个主角的内心通过情绪来表现到极致,两人这一段对峙中每一个特写镜头都会尽可能拉长,给予演员最大的发挥空间,台词不是重点,情绪才是重点。
得知尚云打算这么拍,易谦被他秀得头皮发麻。这丫喜欢炫技的毛病真是完美继承了他爹尚鸿。这种拍摄手法小众是有道理的,拍好了代入感会很强,也许会迸发出直击心底的力量,可问题就是没几个导演能驾驭得来,导演自己的水平先不说,光演员那一关就很难过。
特写长镜头,还是对着空气叨逼叨,演技稍不到位,就是一个大写的尬字。
尚鸿再怎么热衷炫技也不敢这样玩,他喜欢提拔的那些当红顶流经不起这样放大镜式的考验。
那尚云就有资本了吗?他抓来的是一小糊豆、一素人,又不是什么几十年戏龄的三金影帝!
易谦反复问过尚云:“你确定?Are you serious?”
尚云点头,“确定。”
他就要这么拍。干他丫的。
尚云给这场戏预留的拍摄期是半个月。半个月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今年拍不好,就明年接着拍。他是想参加柏林电影节,但柏林电影节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始终只有一件。
作品本身。
易谦啧啧摇头,“我跟你讲,也就秦总经得起你这样造作……”
要换其他金主爸爸,尚云早卷铺盖了。
这场戏从8月拍到9月,天气炎热得所有人都无比烦躁。
各自的独角戏镜头,两人已经拍完了。对他们而言,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场,就是谷飞掏出水果刀,捅进佟嘉胸膛的那一幕。
谷飞疯狂地、歇斯底里地质问佟嘉,为什么要毁了他的人生。
他做了什么?他只是伤害了夏望一次,对夏望甚至都造不成实质的影响。为什么,他要这样毁了他的所有?
他的孩子是无辜的,他的妻子也是无辜的,他的家人、朋友……他的事业,他的生活……和夏望、和佟嘉有关系吗?!
佟嘉始终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谷飞,嘴角动了好几次,眼底深处泛出一层又一层情绪,最后,浅浅地笑。
他的声音很轻,干净,空灵,“因为,你是个杀人犯。”
谷飞瞪大眼睛,像扎手一般松开佟嘉变形的衣襟,颤抖着嘴唇,后退。
佟嘉仍笑着,“夏望已经死了。”
“十三年前,你就杀死了他。”
谷飞怔怔地看着佟嘉,突然又发狠咆哮:“我不是杀人犯!我不是!!!”
他掏出水果刀,捅向佟嘉。
佟嘉就站在那里,不躲不闪。
锋利的刀刃噗地一声刺进血肉,鲜红的血浆喷发,溅上谷飞苍白而丑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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