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花钱请他,是为了让秦家赢,卖给那秦昭个面子,好达到别的目的。
王方两家的挂头所剩无几,战必赢全看过了,都是废柴,挺不过这两天了。
秦家那公子地位颇高,出来就是为了玩,不须得阿谀旁人,同样也不可能买个赌手保自家赢。
玩乐玩乐,真要这样还有什么乐子?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据说这裴郁离是天鲲帮的。
江湖帮派怎么可能允许帮众明目张胆地私自接活儿?
战必赢将这一切想得清清楚楚,怎么想也想不通裴郁离能是什么路数,又问:“你与秦家有私怨?”
裴郁离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心里在想,我可不是跟秦家有私怨,我是看周家不顺眼。
“总之你不也是周家的挂头?”裴郁离面不改色地装糊涂,“先把秦家那些东西都解决了,只剩下你我,那我不就必须得跟你赌了?”
他是料定了战必赢舍弃不了与他一赌的机会。
好的赌手喜欢在赌局里厮杀,战必赢这样心高气傲的就更不例外。
一连几月都碰不上合适的对手,尽是些破布烂柴,想必战必赢也是技痒难耐,才三番五次来给他下战书。
若是忍得住,还用这样穷追不舍?
不过战必赢好歹拿了钱,操守总不能丢,立刻便逼问道:“我就是要现在跟你赌,场上拢共没剩下几个人,你还能怎么躲?”
“这样也行,”裴郁离脚蹲得麻了,支着膝盖站了起来,随意问道,“你这样的总有个什么赌场称号吧?叫什么?”
战必赢跟着起身,转而用脚踩着那秦家挂头的背。
他与裴郁离身量相当,依旧是平视着,不甚避讳地说了自己横行赌场所用的名字,当然,就是“战必赢”这三个字。
裴郁离一笑:“逢赌必赢?看来你没输过。”
“这样也好,”裴郁离将手中的铜板递到他的眼前,说,“你敢现在同我赌,我让你一辈子都不好意思再用这个名号。”
战必赢顿觉喉咙冒火,又眯了眯眼睛,咬字极重:“你爹娘没教你吗?年纪轻轻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容易被虐。”
“不好意思,”裴郁离不咸不淡地说,“没有爹娘,财主倒是有一个。”
战必赢脸色一变。
裴郁离含着笑往舱门处抬眼一看,正好碰上了寇翊投过来的视线。
他隔空对寇翊眨了眨眼,后者似乎有些无语地又将目光移走了。
“那边那个长得最俊的男人,”裴郁离指了指寇翊,对战必赢道,“他可以为我掷万金,保我一直在场上。就算我赌技不如你,耗也能耗死你。怕不怕?”
第47章 嗟来之食
这船上的四位主家都算作是赌局里的人,不可以出钱保挂。
有资格保挂的,只有游离于挂头局之外的有钱人。
也就是说,周元巳不能为战必赢做保,但寇翊可以无限为裴郁离做保。
这就很赖皮了。
战必赢果真顺着裴郁离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心气不顺道:“赌就好好赌,砸钱保自己算什么本事?”
裴郁离本也不争赌局上的这口气,轻描淡写答道:“怎么不算本事?我可是凭本事找的财主。”
战必赢一时无言。
“你想好了,”裴郁离又说,“真想现在同我赌,我也不会拿出真正的实力。大不了看心情玩儿,反正有人给我保挂,到时气着的还是你自己。”
战必赢的脚底出气似地在那秦家挂头的背上碾了又碾,他是被眼前这又有本事又有倚仗的对手给拿住了。
正如裴郁离所言,他想找对手,本身就是秉着个赌个痛快的心。
若对方不用全力,他战必赢又踢不得对方下场。
耗来耗去,真把他自己给耗进去,传出去叫人怎么说?
自诩“战无不胜、逢赌必赢”的战必赢被个金光闪闪的无底洞给赶下场了?这岂不成了笑话?
“你想如何?”战必赢问,“等这场上的人都出局了,你就接受我的挑战?”
“对啊。”裴郁离拍拍手,已经转身而去,道,“你若有心保下谁倒也无妨,我负责踢出去就好了。”
战必赢咬紧了后槽牙。
他根本猜不到这姓裴的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与秦家有过节,看不得秦家挂头赢?还是纯粹的性情古怪,就要吊着他?
战必赢看着裴郁离走远的背影,突然怔了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不成...
姓裴的也将他当成唯一的对手,才坚持要一对一地与他赌个酣畅淋漓?
这场间能留到最后的挂头不会一点实力都没有,战必赢想,反正他尽力对秦家挂头做了退让,姓裴的非要踹,谁又能拦得住?
赌场上踢人容易保人难,周元巳真责怪也怪不到他的身上。
这边,裴郁离从赌场中出来后,便一人往食舱去。
元宵夜宴之后,船中众人的吃食便不由侍女们派发,而是另外辟了一间食舱,各类吃食应有尽有。
少爷们的用餐有赌妓小厮伺候,天鲲帮众不搞这套排面,都是自己来拿。
食舱距离仓库不远,裴郁离路过通往下层的阶梯口时,自然地屏息去听,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很是杂乱的动静。
下层有几间关押出局挂头的房间,看管的小厮大约有五个左右。
裴郁离观察了许久,看他们上上下下惯了,心里自然有所估计。
近日来场上挂头所剩无几,仓库里的挂头越来越多。
挂头们多是疯癫无状又或是断手断脚的,既没传出鬼喊鬼叫的声音,原因无非有三:
第一,嘴巴被塞住了;第二,服用了给鸡狗用的哑药;第三...
裴郁离嘴角抽了抽,顿觉空气里似乎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第三,很可能是舌头直接被割掉了。
贵客们对待失败的废物都比畜生还不如,什么样的惩罚都能往他们身上使。
裴郁离在李府呆了许多年,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刻虽然表情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可双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记忆就像是阻挡不住的狂风,呼啸着往他的脑子里钻。
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许多张混着鲜血的脸,断手断脚铺在他的身旁。他害怕极了,拼命往外面爬,他扑到门边拍打着铁门,雷鸣般的声音在空气里撞来撞去。
突然,贴着脸掉下来什么东西,是软的,黏糊糊的很恶心。
就着窗外渗进来的月光,他看清了那东西,是个混着血的半截舌头,人的舌头。
裴郁离惊得手脚并用地往后退,退到角落里缩成一小团,失声痛哭起来。
有人在门外问他:“知错了吗?”
裴郁离使劲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难道就因为他摇骰子害少爷们输了吗?可是摇骰子凭的是运气,他运气不好也是错吗?
“知错了吗?!”那人只有声音,看不见脸,裴郁离只觉得门口站着的是鬼。
他只能哭喊道:“我错了!我知错了!”
可门外人并未放他出去,他又在污脏的小房间里跟那群或死或活的残废们共处了两天,这两天几乎等同于扒了他一层皮,又把他泡在了血水里。
第三天夜里被人拎小鸡仔似地拎回外院后,他就昏死了过去。
他一个人在外院的石板上躺了一夜,梦里全是血淋淋的舌头。
那时正是阳春时节,院子里的花开得像血一样红。也幸亏不是冬天,否则他定被冻死了。
“呼————”
裴郁离终于将自己从这些思绪中抽离出来,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赶紧离开了阶梯口,尽量状若无事地向着食舱门走去,嘴唇白得不像话。
混乱间只能从周边嘈杂的吵闹声中找出自己还在人间的实感,勉强转移注意力,十分生硬地想着:给寇翊拿些什么食物比较好?
想到这里,他费力地顺了顺气,逃离似地钻进了食舱。
寇翊在吃食方面看似没那么计较,实则计较得很。
裴郁离舔了舔自己丝毫温度也没有的嘴唇,断断续续地想。
寇翊怎么好意思说他挑食?他只是吃不惯肉食,总是吃些又素又寡淡的东西。
而寇翊挑食挑得更简单,不是好东西不入口。
明明是江湖帮派里混迹了多年的人,可从外形样貌和生活起居上都一点也不糙,就连吃东西都捡着最好最贵的来。
甚至于寇翊自己从没有在意过贵不贵,更像是天生长了个富贵胃,一尝就能尝出来。
裴郁离在食舱里转了一圈,心思终于拉扯回了午饭这个大问题上,开始腹诽寇翊难伺候。
不过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也让他大概了解了寇翊的喜好,于是犹豫了一下,领了份烧鹿筋、一份万福肉、一份清淡的油菜炒蘑菇,外加两大碗米饭,利索地装进食盒里。
这两大碗米饭他只原本只能吃半碗,剩下的一碗半全是寇翊的。
可近一月来被逼着食肉食饭,似乎饭量长上来了一些,他能解决掉大半碗,剩下的还是寇翊的。
挂头的钱用不得,裴郁离身上还有寇翊前给他的荷包。
从里面摸出来两块碎银子交了饭费,裴郁离便拎着食盒往出走,谁知在门口遇上了两个不算生的面孔。
其中之一是那周少爷的贴身随从,常在二楼露脸的。
裴郁离停下了脚步。
“这位小公子,”那随从礼数还算得当,弓了弓腰才说,“可否随我来?有要事相商。”
裴郁离心道姓周的还算有点脑子,比他预计的找上门的时间还要早。
他跟上了随从的脚步,直接了当地问:“周少爷找我作甚?这赌局到了最后,有交待?”
随从大概没想到会这样开门见山,愣了愣,才说:“既然小公子大约猜到了我们少爷的意思,我也就直说了,少爷希望你能在今日出局。”
裴郁离故作惊讶地笑了笑,说:“周少爷来玩这一趟,怎么不希望自家挂头赢呢?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随从当然不能随口/交代主子的计划,便从另一人手中接过来个食盒,递到裴郁离的面前,轻声说:“这食盒里是一些银票和金银珠宝,合计三万两,少爷希望你能收下。”
裴郁离并不伸手去接。
随从便补充道:“小公子即便是赢了场间所有挂头的银两,也只是四万八千两。听起来多,可若是没能赢到最后,那就是一无所有。现在主动出局,这三万两立刻便能收入囊中,何乐而不为呢?””
这条件开得好极了。
风险极高的四万两和毫无风险的三万两,从周元巳的角度出发,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都该好好考虑考虑。
可裴郁离摇了摇头,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凭本事赢钱,哪能受周少爷的施舍呢?”
“......”随从右手还保持着递出食盒的姿势,人已经傻了一半。
这是什么品种的死心眼?给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他都不挣?!
“又或者是,”裴郁离将他那装着千金的食盒推了回去,继续道,“周少爷有属意的人选,想内定输赢?”
随从心道随意找个这样的借口也好,至少只要是正常人都愿意卖这份面子,于是连连点了头,道:“我们少爷自有打算,小公子...自请成为挂头,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如今少爷用三万两买你出局,这也算是最优厚的条件,小公子想必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就是周少爷不对了。”裴郁离又笑了笑,“我自请成了挂头,不是奔着银两去的,就是图个乐子。”
“......”
“周少爷上了这艘船带了这么些挂头,不也就是图个乐子嘛,得失心太重可就没意思了啊。”
随从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为了乐子不要钱,给他钱他还偏要凭自己本事挣钱的,一双本来不大的眼睛都睁圆了,有些急切道:“你若不满意还可以商量,再加几千两行不行?”
裴郁离骤然加快了脚步,几步离开食舱口,将自己暴露在了二楼的视野当中。
随从吓了一跳,想跟又不敢往上跟。
他找裴郁离本就是秘密行为,尤其不能叫二楼的秦公子瞧见。
就见裴郁离先是抬起头,与周元巳打了个对眼,笑眯眯用着口型说了句:“不、行。”
周元巳的神情都滞住了。
而后裴郁离才转过身来,继续对那随从道:“你说完了吗?”
他将自己手中的食盒抬了抬,“你有少爷要伺候,我也有。我家少爷吃不得凉饭凉菜,我也不能同你再废话下去,这就走了。”
第48章 一厢情愿
“今日有主家出局。”
高台侍女的声音一出,方王两位公子苦哈哈地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敬了对方一杯酒。
“方家挂头全部出局,余款:零。王家挂头全部出局,余款:零。”
方王二位公子坐下,先是看了看秦昭,再是难免别扭地瞥了瞥同在主位上的周元巳,而后才苦笑着共同敬了秦周二人,摆着手道:“接下来就看两位兄台的了!”
“秦家剩余挂头:五人;周家剩余挂头:两人。”
秦昭神采飞扬着与周元巳碰了碰杯。
高台侍女将手中的录纸翻了一页,脸上的惊诧表情一闪即逝,继续宣告道:“秦家余款两千三百三十三两。”
两人的酒杯还未分开,秦昭和周元巳的神情同时滞住了。
四位公子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方王两位也一愣,眼睛同时一亮,反倒觉得有了些意思。
“周家余款...”侍女也觉得这念出来有些损害秦昭的面子,声音都轻了一些,“四万五千六百六十七两。”
“......”
周元巳的手一抖,啪地又与秦昭的酒杯碰撞了一下,场面霎时尴尬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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