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普通的船客,自然不通掌舵之法。
之前那孤鲨帮的海寇们要将船开回帮派,路上便准备将这一船人都给宰了。
可此时戍龙帮的镖爷回航,也是往自己的帮派去,那他们又该如何回家?
戍龙帮领首神秘一笑:“这你们怕啥?跟咱兄弟回去投入帮派,只要听话出活快,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有咱帮主一口肉吃,就有各位一口汤喝。”
“......”
船客们有一个算一个,顿时面如土色。
“不不不,那个,镖爷!我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回去养家呐,咱...咱不能...”
领首哈哈大笑,双手一摆:“逗你们玩儿的,等回了帮派,货全卸下来,自然遣人送你们回去。”
船客们纷纷呼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大魏自建国起,便于国内打通了四通八达的贸易路,其中既包含陆运,也包括水运。
国力日渐强盛,又与外邦建立了联系。这海路贸易啊,便是其中无比重要的一环。
东南海域联系着许多国家,也沟通着许多物产与文化,是往来之要塞。
经济在发展,三教九流随之兴起。海寇的猖獗是其负面后果之一,而海上运镖的帮派,则更为复杂。
因为他们明面上是官府承认的镖局,可背地里也会干些违法乱纪的勾当,这些是远在陆上的朝廷所难以管辖的。
就好比当下,李府付之一炬,李家的货物本理当由官府收回。
可江湖势力不吃这套,对他们而言,货主死亡,货物自由。
在这一点上,孤鲨帮与戍龙帮是共通的。
只是一个为匪,奔着杀人越货的勾当而来;另一个虽非匪徒,但也算是蛮徒,拎着海寇的脑袋当下酒菜,官府也不好以杀人的罪名管制他们。
这就算是朝廷与这些“镖局”势力的约定俗成。
现如今“镖爷们”对无辜百姓存有善心,是不主动打破这份约定俗成,而并不是出于本身的善意。
换言之,是“押镖的”还是“打劫的”,全凭这帮大爷们的心情。
船客们可不得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嘛。
“黄哥,”有人靠近了那领首,贴耳说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天鲲帮这次真就弃了这船货?”
领首环视一圈,答道:“照理说是不应该,可这眼瞧着都快到家了,若他们真在这船上,不早该行动了?”
说完,他又对不远处紧闭的客房门看了看,问,“这两日那小兄弟也没什么动静?”
“没有,除了洗漱打水,连房门都没出过。”帮众说着,露出微妙的表情来,“自打那小娇花退了烧,两人白天黑夜地窝在房里。今日正午那小娇花...哎呦喂那衣衫不整的哟!还特意去了厨房,给那小兄弟准备午膳。想是昨夜巫山云雨,直到日上三竿才清醒过来。啧啧啧,累呀!”
那姓黄的领首拍他一下:“人家年轻气盛苦于夜短,你羡慕个屁。”
“我哪是羡慕他精力旺盛啊?”帮众打着哈哈笑道,“我明明是眼馋那漂亮的小郎君。”
另有一帮众悄悄接话道:“人家才十几岁,嫩得能掐出水儿来,你可别臭不要脸了。”
几人插科打诨这间隙,黄领首余光却瞟见另一堆人,正探头探脑地冲他们这边看过来。
能当上帮派里的小头头,总得有点杰出的地方,黄领首就比手下的帮众敏感得多,当即轻声道:“左后方有四个人,不对劲。”
帮众略一怔愣,装作自然地瞥过去,有人捏了捏手指关节,评价道:“贼头贼脑。”
“不会是天鲲帮的吧?”
“若要真是,那也是不可理喻。眼瞅着就要到戍龙帮了,他们难不成上船来游玩一趟?”
“兴许人家要直捣黄龙呢?”
“那才是找死。”
“不会,”黄领首接上话,“天鲲与戍龙各踞一方,无非必要,不起冲突。再者说,范老大前不久才统一了天鲲...”
他说到这里,略有迟疑,顿了顿才道:“范老大刚坐稳帮主之位,李家这货船便是他在海上立威的机会,没有理由不夺啊。”
“听说他瘸了一只腿,想来无暇顾及。”
黄首领沉思片刻,突然一抬头,问道:“夜色已浓,还需多久到达?”
“方才问过了,说是起了些雾,降低了航速,算算约莫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了。又两个时辰过去了。
焦头烂额的是不知计划又不好随意行动的天鲲帮众,而戍龙帮众从不久前开始,也生出了些惴惴不安。
都道海上的路走多了迟早遇到海妖。
这满打满算两个时辰的航路竟足足走了四个时辰还不见头,大雾莫不是海妖吹出来的?
戍龙帮一边盯着那四个可疑之人的动作,一边想着这些妖魔鬼怪。
黄领首带着两个人早进了舵舱,可又瞧不出蛛丝马迹来。
大雾罩船,便是无风。
帆不借势,也不受阻,照理说速度并不缓慢。
可帮派又不挪窝,灯呢?人呢?船队呢?
“莫不是碰到鬼打墙了吧?”有戍龙帮众浑身一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你他妈海上混吃混喝这些年,还信这?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别吵,”黄领首透过前方的领航灯光盯了半晌,眯着眼道,“你们看那边远处,是不是咱帮派的船队?”
戍龙帮众凝神望去,终于见着一处隐隐约约的明火,再仔细去看,能看见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船只。
“嗬!可算是到了,吓特么老子一跳!”
“走,卸货、回府。”
货船朝着前方明火而去,黄首领带着部下自舵舱而出,所有船客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
他们知道是戍龙帮的阵地到了,待卸货下船,他们就能回家了。
黄领首正步穿过客舱时正与开门出来的寇翊打了个对眼。
见他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中衣领口沾血,袖口还缺失了一块,可丝毫没影响到他整个人的精神头。
他笔直立于客房门前,身旁还站着个同样一身雪白的小郎君。
打眼儿一瞧,那身形模样竟还莫名有些相配。
可黄领首这样的心思只维持了一瞬,他脚步忽地一顿,总觉得那惯常臭脸的小伙子嘴角噙着一丝笑,而且还是...一丝嘲笑?
第8章 黑衣杀神
长川港,天鲲帮船队所泊海港,地处大魏东南海域,垂纶岛西侧。
货船远远破浪而来,天鲲帮小队隔雾而眺。
其中一人兴奋地背身呐喊:“回来啦!寇爷他们回来啦!”
甲板上有人立刻领了消息回身而去,几步踏进舱内,轻叩两声木制雕花双开门,恭敬道:“帮主,寇爷回来了。”
木门哗的一声被拉开,一清秀俊朗的小郎君探头出来,问道:“这就到港口了?”
那人点头答是,小郎君指缝夹着长针,立刻对他摆摆手,说:“帮主知道了,回去吧。”
那人随即离开。
一位约莫而立之年的高大男人坐在床边,棱角锋利、眉骨突出,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生得一副让人不敢同他打交道的精明相。
正是天鲲帮帮主,江湖人称范老大。
“回了?”他裤筒挽在膝盖上面,小腿浸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当中,闻言握住身边竖着的手杖便要起身。
“哎别动!”小郎君急忙上前,啪地打开他的手便说,“腿不想要啦?还有最后几针!”
范老大搓搓被打的手,眼尾好像都垮了垮,又坐了回去。
“船刚入港,兄弟们去卸货了。”小郎君蹲下去,将手中的银针轻轻碾入范老大的右腿皮肤当中,一边说道,“还有三针,一会儿便好。”
范老大这才道:“我这帮主之位尚未坐稳,夺了李家货船便算是在这海域以及天鲲帮内都立了威,寇翊...”
他话未说完,小郎君已经明白了意思,笑道:“又不知如何奖赏了?”
范老大无声点头。
“你这一条腿,足够换他一辈子的情义。”小郎君施完针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一块布巾递过去,“真当他稀罕你的奖励啦?再者说,夺个无主船对寇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了?你倒是别同他太见外才是对的。”
话刚到这里,船外已经传来搬运货物的动静。
范老大支着手杖站起来,道:“走,给他接个风。”
*
货船入港停泊,船中却迟迟无人下来。
天鲲帮早派出了小队下货,等在岸边这晌,却听到船舱里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操!我操!!”
负责开船的戍龙帮众刚被四个天鲲帮众拉拉扯扯从舵舱中拽出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被自己的同伴先照着脑袋来了个暴扣。
“你他娘的是叛徒吗?有路不走你他妈照着天鲲帮开船!”
那人晕头转向,不怪他大雾之中都觉得港口不太对,原来是开进长川港了?!
可他委屈啊,他也不知为何啊!于是当场暴怒回嘴:“这他妈的船是我一个人开的吗?我怎么知道走错了?!”
黄领首眼睛死死盯着拦在面前的寇翊,斥道:“别吵了!”
那开船的伙计一个激灵望过去,脱口而出:“什么情况?这小子真是天鲲帮的?!”
此时此刻何止戍龙帮这几个人昏头昏脑,这一整船的船客,连带着那四个天鲲帮众都是懵的。
寇翊好心将袖中钢条取出,放在黄领首的眼前晃了晃,道:“船已进港,当下给你选择。”
黄领首看见那钢条,一愣。
海上混日子的哪里能不知这是什么?这是指南鱼肚里的磁条,是用来指示南北的!
当日上船时,船尚在天鲲戍龙之间。
磁极方向一换,南北互换,戍龙帮众往西南行船,就等同于是在往东北走!
操!黄领首只觉自己被彻底戏耍,回身一瞪。
他娘的让人入了舵舱换了指南鱼都毫无察觉,要你们做什么用!
帮众们也都反应过来,一个两个又是气愤又是心虚,领首瞪他们,他们就反过来瞪着寇翊与其身后的...小美人儿。
操!现如今看这小美人都不顺眼!
“技不如人,瞪什么瞪!”
天鲲帮众此刻算是长了气焰,直接呛道。
后方戍龙帮众哪受得了这气,拎起盘龙棍就要动手,被黄领首抬手拦下。
“你说给我选择,什么选择?”黄领首上前一步。
他也揣着天大的火气,可他不能莽撞,他们八人的性命如今握在人家手里。
帮派有帮派的规矩,几个外人直接闯了天鲲帮的舵口,不论缘由如何,都是冒犯。
这理到何处都说不通。
换言之,莫论是为了帮派颜面,还是出于“同行都是冤家”的敲打心理,范老大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不过,寇翊反倒颇为无所谓地答道:“待货物清空,任凭你掌船而归,这是其一。”
黄领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选择,不敢置信道:“那其二呢?”
“你若冲动顽抗,事情恐收不住,这是其二。”
也就是说,咽下这口气便能安全离开;咽不下这口气,便吃不了兜着走。
江湖男儿都有气性,黄领首即便再考虑大局,也气不过这样的结果。
原地一思量,便已经有戍龙帮众怒骂出声:“不可能!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伎俩,倒不如打上一架!谁赢船就是谁的!”
寇翊朝他一瞥:“我若早动手,此刻你们都该是死人。”
那人话语一顿,下一刻便是怒发冲冠,大步直朝寇翊而来,盘龙棍已经在手上转了两圈。
铁棍生风,呼啸声贴着耳朵划过。
正当他不要命地躬身而来,盘龙棍尖自上而下即将发力之际。
裴郁离旋身上步,带着寇翊一齐闪避一下,动作之中迅速说道:“贵帮于我有恩,不如不动干戈!”
那人还欲再攻,已被黄领首喝止。
“进入舵口已是冒犯,莫论缘由如何,都是犯忌。”裴郁离放开寇翊小臂,接着说道,“两帮夺船,不见血不收手,这是规矩。寇爷的本事各位领教过,他不动手,是在保各位的性命。”
“老子还得感谢他?!”戍龙帮众怒目圆睁。
寇翊倒是一言不发,听着裴郁离继续狡辩。
“贵帮予我小柴胡,算是救我性命。如今天鲲帮众聚在船外,一旦入船,各位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死就死!宁死也不...”
“我知各位心中愤懑,觉得吃了闷亏。”裴郁离直接截过那人的话,“可你们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好怒的?”
这一船的人都当裴郁离做定了这和事佬,却没想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有什么好怒的”,这不是往人火气上浇油吗?
一声不吭偷换了人家的指南鱼,害人傻乎乎开着船往别的帮派走。任务失败了不说,面子也丢尽了。被这样毫不光明磊落的局给坑害,现在还要被问一句“有什么好怒的”?
裴郁离却没给他们急赤白脸的机会,继续道:“若论动手,寇爷一人加上这四位天鲲的兄弟,各位原就是输定了。若论耍赖,偷换指南鱼是不磊落,可各位谁又察觉了?你们若能当着我天鲲帮众的面偷梁换柱,便当是我们输。”
这一字一句都在往戍龙帮的头上砸。
先是说他们功夫不到家,打不过那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又说他们没本事,东西被换了还无知无觉,现在还要反过来怪人手段低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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