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裴郁离被人一手按在怀中,还能迅速向后收腿,躲过了寇翊左脚的攻击。
“寇爷!”裴郁离的腰被死死扣住,脚下动作远不及寇翊迅猛,心念一转立刻向上跃起,无赖似的双臂挂住寇翊的脖子,双腿直接死死缠住了寇翊的膝盖。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也不雅观,寇翊只得手上一发力,连带着裴郁离整个人向上移动了几尺。
这回变成了缠住寇翊的腰身不放,尖尖的下巴还杵在他的肩膀上。
“寇爷这是做什么?”裴郁离喘着气问道。
“无人阻你入帮,可你起码得交代清楚了。”寇翊哂了一声,“你一个李府家奴,如此身法是从哪儿学的?”
“我哪有什么身法?”裴郁离装糊涂。
“是吗?”寇翊往海岸边挪动一步,抓住裴郁离后心衣物往后一扯,自己微微躬身。
裴郁离的身后便是汹涌的波涛,碎浪一层层溅起,打湿了他垂下的发梢。
他只能牢牢用手掌箍住寇翊的脖子,两只脚同样死死勾着,以免对方一个松手将他扔下去。
两人方才还并肩而立面上含笑,一言不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对峙的模样。
帮众们原本不敢用打量裴郁离那般直白的目光去打量寇翊,这时候也忍不住要注视过来。
这俩什么意思?
“这怎么还打起来了?”
“这怎么还搂搂抱抱的?”
同时问出这两句话的两个帮众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突觉男欢女爱就是复杂,于是老实巴交地继续运货去了。
“好了好了,”裴郁离发梢全被打湿,坠得不舒服,他妥协了一步,说,“我只是会些轻功,傍身用的。”
寇翊自然没有轻易饶过他,甚至放开了托住他背部的手,问道:“仅是‘会些’?怕是谦虚了吧?”
“那怎么?”裴郁离又喘了口气,“我说我轻功出神入化踏雪无痕,寇爷才相信?”
寇翊不跟他打嘴仗,只问:“货船舵舱旁只有一处逼仄的管道勉强可以容身,你怎么潜进去的?”
“等。”裴郁离答,“我身形瘦,窝在那管道中,等待戍龙帮众交班。潜入舵舱后,再等第二次交班,才得以对指南鱼做了手脚。”
这确为实话,那日他深夜离开,直至第二日正午才出现。
而且,他身着的寇翊的外衫确实全是污脏。
“耐心不错。”寇翊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一句。
“是不错,”裴郁离接道,“寇爷现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我问你如何学会这身轻功,你还未答。”
“我为李府家奴,少爷们修习武艺时,总能窥得一二。”裴郁离答得顺畅,“偷师总不触犯天鲲的哪条律法吧?寇爷这也要管?”
“你一个奴仆,学它做甚?”
“技多不压身,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裴郁离有问有答有理有据,寇翊却觉得这些回答都是毫不走心的敷衍搪塞。
可他偏生问无可问,于是将咄咄逼人的目光从裴郁离的脸上移开,好歹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裴郁离顺势起身,重新将下巴搭回了寇翊的肩上。
“......”寇翊神色一滞。
不跳下去,怎么反倒抱上来了?
“太冷了,寇爷。”裴郁离嘟囔着道,“我等你许久,快冻成冰坨了。”
“......”寇翊心说他这身材顶破天了也就是个冰棱子,还谈不上什么冰坨。又感受到他的确携着满身的寒气,厚实的黑毛大氅似乎并未起到什么功用。
方才口齿伶俐丝毫不饶人,现在又来撒娇耍混做什么?
寇翊余光瞥了瞥一旁聚集着的帮众,他其实比谁都明白,这姓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鲲帮势大人多,鱼龙混杂。
每个都是在江湖里混过日子、身上带着些本事的,背负着情债仇债杀人血债的也不在少数。
裴郁离这样的年纪阅历,放到这样的帮派当中,往好了说是贩夫皂隶人微言轻,往差了说便是任人差遣任人欺负。
更何况,他这身形长相...
若是不倚仗着寇翊给他些庇护,只怕挺不过一日,便不知要如何被分食抹净了。
此前在李家货船上,他便用过这招,让当时的其余四个天鲲帮众误以为他是寇翊的榻上情人。
一招鲜屡试不爽,说白了就是找个强有力的靠山。
看似娇滴滴地耍赖,实则全是小心思。
寇翊感受着咫尺之间的气息,双手都不自觉的紧握了片刻,才缓缓松开,上移去扶住裴郁离的腰背。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却是他当下做出的选择,他不介意陪着对方做戏。
两人这边“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间隙,天已然大亮。货物搬卸得差不多了,另一批天鲲帮众前来换守夜帮众的班。
领头的几个越往港口来,脸上的神情越是精彩。
他们可从未想象过寇翊身上还能抱着什么人,还没有被一刀砍下去?
这披着黑毛大氅的小女子也算是有点本事!
“那好像不是女子...”有人低声道了句,“你们瞧他的脚,女子的脚哪有这么大的?分明是个男的。”
其余人看清楚身形后,便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居然携了些火气:“这寇翊不是惯常清心寡欲还多管闲事吗!原来他娘的自己好男色,装他娘的什么正...”
“哎!”那人话未说完,已经被旁边的人打断,“我说熊老二,你敢在这里发狠,有本事上他跟前去骂。”
“我怎么不敢了?也就是帮主拿他当块金饽饽!否则...”
“别吹了,你们哥俩儿真有本事,能被他毁了好事,还当众抢了东西?”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光是记仇,嘴上耍狠,有本事报复回去啊。”
那被唤熊老二的人一时气急,喘了好几口粗气,不再言语了。
守夜帮众过去交班,港口还算是有秩序。众人便看见寇翊抱着那瞧不清楚脸的小郎君,转身走向一艘船。
那是独属于寇翊一人的住船。
“啧啧,你们不知道,寇爷那姘头长得有多带劲!”
“可惜了了你们没瞧见,那长相,别说是男的,就是男妖怪我他妈都认了!”
关于裴郁离外貌的惊叹还在继续,可被讨论的当事人已经消失在船舱边。
寇翊刚一入舱,便听外面有人在唤:“寇爷且慢!”
他停下脚步,裴郁离也随之抬起头来。
甲板上的帮众瞥了一眼裴郁离的脸,清清嗓子道:“帮主有要事相商,想请寇爷再去一趟。”
“哪里?”寇翊转过身。
“帮主说在货仓等您。”
裴郁离识趣地放开了双手,终于从寇翊身上下来,将肩上大氅解下递过去,问道:“这回还叫我在外面等你吗?”
寇翊接过大氅抖了几下,将本就不多的温度抖散了,眼神从裴郁离的身上一滞即过,边走边道:“去我的房间好生待着。”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棉帘被衡重圆木扯着撞回舱门上,哒的一声。
裴郁离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缓步上前,又将那棉帘掀开一角,注视着寇翊前行的身影。
第11章 青瓷面碗
寇翊裹着满身的寒气踏入货仓时,里面只有范老大一人。
范老大的腿不能久站,此时正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上。
听到寇翊进来,他带着丝调笑的语气回身道:“扰了你们休息,回头我得向那孩子赔个不是。”
“......”寇翊将目光从他那腿上挪开,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握住了轮椅扶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问,“货有问题?”
范老大笑了笑:“是有问题,方才兄弟们点货,发现了许多——不该出现的东西。”
李总督运货,若用的是官船,那八成会是些从海外运回的香料、药材、宝石等等。
若特地不用官船而走民道,那大概齐也就是些见不得光的货物,甚至可能是私盐一类。
为官者并不都千仞无枝,寇翊也深谙此道,于是回道:“是为漏舶?”
范老大点头道:“确为漏舶,可又没那么简单。”
他转身拍拍寇翊的手,又说,“你自去看。”
寇翊云里雾里,脱手去查。
掀开一道木箱顶盖,便见里面躺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将开口抽绳卸下,便有纯白色的粉末扑了出来。
寇翊用手指碾了碾,露出一丝惊诧神情。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硝石粉末——制作火/药的原料。
大魏重视军事发展,火/药与火器的制作并不单由国库出资国家负责,而是同时借助了商贾的力量。
东南区域四区十一省,最高行政官员与最高军事长官各司其职,行政者便是这李总督。
因此李总督实为文官,不掌军事,更不负责什么武器制造。
负责武器制造的有二,官为东南军大营,商为...
“你是说,与周家有关?”寇翊起身道。
“除了好几箱的硝石,还有一些其余的火器原料。”范老大答道,“这些远非李府所需用到的东西,周家是东南唯一的军火制造商,怕是脱不了干系。”
寇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似乎是对此并不上心,他走回范老大的背后,淡声道:“与我何干?”
范老大早预料了他的反应,接着这话道:“李周两家臭味相投,这些年互相也占了对方不少好处。如今李府祸从天降,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原本为周家运的货却飘飘零零不得归。都道是家仆作乱,你也这么觉得吗?”
寇翊无比冷硬,扶住范老大的轮椅扶手便要往外去,声音里已经携了丝不耐:“与我无关。”
“唉...”范老大轻叹了声气,任由他推着自己往外去,道,“哥是想为你讨回个公道。”
寇翊脚步一顿,半晌,只说了句:“多谢范哥。”
他自昨夜回来便未作休息,范老大见此事暂不由得说,也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这么些年独来独往,除了我与小窦,从不与人多谈,怎么这回破天荒地主动带人入帮?”
寇翊兀自松了口气,不说那“周家”,他脸色都缓和了好些,答道:“昨夜本应告知与你,却忙忘了。你说的家仆作乱,便是...”
范老大反应很快:“他就是那李府家仆?不怪上船的时间正是李府覆灭后。”
“当下所有人都道李府失火是他蓄意为之,若不收留,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寇翊对待范老大的态度与对待旁人不同,基本是有问有答,语气里含着并不故意显露的尊敬之意。
二十岁,还是许多人正愣头愣脑的年纪,可他似乎只有在范老大面前时,才能隐隐透出一股孩子气来。
范老大笑道:“这与你收留他又有什么关系了?是因为怕他会死?”
“咳...”寇翊不自觉眨了眨眼,道,“他脑子机灵,身手不错,入得了天鲲。”
他也知自己这话没答到点子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他入帮,自会看好他。帮派人多事杂,我不会让他吃白饭不做事。”
范老大被寇翊这突如其来的保证搅得直想笑,摆着手说:“随意,这事儿我不管你。”
“不过,”他又话锋一转,笑道,“小窦托我问你,帮众之间说的那些关于你的热闹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
“你与小窦做赌,说好此行回来刀不沾血不染尘,可刀尖上却沾了血腥气。愿赌服输,就答他一个问题,否则他要抓心挠肺地窜跳,苦的是你范哥的耳朵。”
寇翊轻轻叹了口气,问:“什么热闹话?”
“行船三日,软玉在怀,温香盈齿。”
寇翊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范老大不怎么会说这样酸溜溜的话,这一听就是窦学医将帮众所传的流言给添油加醋后的结果。
“他是个男人,何来什么软玉温香?”寇翊无语道,“况行船那几日,我与他都并非无所事事。”
范老大耸耸肩,答道:“实在是因为你这表现与平日大相径庭,小窦自然觉得有意思。”
寇翊将范老大推回主船房间,搀扶着他坐到床上,才终于告辞出来。
正事没几件,不相干的事情倒是被问了不少。他与正巧熬好药回去的窦学医擦肩而过的时候,没忍住白了那好奇鬼一眼。
“哎...”窦学医看着寇翊的背影顿了顿,快步走回房间,迫不及待问道,“问了吗?睡了吗?”
“...没有。”范老大无奈道。
“没问还是没睡啊?”
“没睡。”
“啊...我就说,那小裴年岁不大,寇爷又不是什么老畜生。”窦学医嘴上说着,却难免有些失望地坐到床边,将药汤递过去,说,“对了,方才我瞧见小裴往食舱去了。”
*
裴郁离的确是往食舱去了。
天鲲帮总舵在垂纶岛一侧,而帮众们的衣食住行却全是在船队中进行的,垂纶岛对于天鲲来说,起到的作用更偏向于一个巨大的货仓。
至于里面都有什么,裴郁离暂时还未得知。
他只是在食舱里转了转,又与上前搭话的帮众胡乱说了几句,得出了这么条囫囵的信息来。
现下正是清晨,食舱里备好了许多早点,倒有些像城里的市集,每个摊位前都有伙夫。
只是这里的吃食不用花费银两,因为天鲲帮的每样东西,都是帮众们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拼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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