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那黄袍大袈的头上可有八个戒疤呀,一看就是得道高僧,真是造孽!那群悍匪也不怕遭报应!”
行人们一边说着一边远离了是非之地,他们逃得匆忙,并不能听到马队中的对话。
那高僧双手还被绳子绑着往前拖拽,嘴上连连念道:“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打诳语!”
这句话他一路以来念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他是那一群和尚里的大和尚,他一开口,素衣僧服的几个小和尚便跟着念:“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不打诳语!”
真是和尚念经,吵得人头疼。
领头的马匹突然停下,紧随其后的马匹也都止住脚步,天鲲帮众们纷纷回过头去,个个凶神恶煞。
其中一个斥道:“他奶奶的一路上听你们这群秃驴念经!老子头都要秃!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娘的跑到官府做伪证冤枉好人不叫打诳语?!一群操蛋玩意儿!”
和尚们的喋喋不休当即止住,半晌,那高僧才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怎好红口白舌地冤枉人?”
“去他娘的不打诳语!老子看你长的就像个诳语!”天鲲帮众凶道,“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别他妈废话,老老实实给老子赶路!”
和尚还在念着“贫僧”“施主”“贫僧”“施主”云云,啰嗦得很。若不是看这群和尚身娇肉贵不抗揍,帮众早八百年前就要动手了。
驾————
马队重新出发,继续向着东南地区前行。
*
周府祠堂。
寇翊恭恭敬敬地捧着周夫人的灵牌,将其放回了当家主母该在的位置。
祠堂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座镀满了金漆的释迦摩尼像,佛座距离地面一米有余,佛身足有三米之高。
佛像前依照长幼尊卑的位序,端正摆放着周家的列祖列宗及新逝之人的牌位。
人佛共堂,少见。
寇翊的目光并未分给那佛像一分,而是始终放在周夫人的灵牌之上,定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在这半盏茶里,他怒火中烧,却一言未发。
灵牌不出祠堂,周元韬不敢搬动这祠堂中的任何一道,却独独搬走了母亲的。
寇翊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求饶还是挑衅。
您说,家宅不宁,是孩儿的错吗?
寇翊眸子微动,心中在寻,在这距离母亲最近的地方,他想寻到母亲的一线踪影,他想久违地询问母亲的意见。
大门紧闭,祠堂中只有寇翊与周元韬二人。周元韬捂着尚在流血的右臂,距寇翊很有几米的距离,并不动作。
或者说,他不敢动作。
“不是。”
萦萦绕绕的香火中,似乎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寇翊的耳边飘。
“孩子,不是你的错。”
寇翊的怒气又像是被这道低语抚平了。
他真像个拿不定主意的孩童,殷切地希望家里的大人能给他一丝肯定,告诉他他做的是对的。
他想从母亲那里再拿到个什么奖赏,一朵小红花也好,一颗糖果也好,一个带着疼爱的亲吻也好,他太久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孩儿不孝,离开您十年有余。
孩儿很想念您,您想我吗?您...怪我吗?
“娘也很想你,娘永远不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寇翊的双唇微微颤抖起来。
兄长视我为钉为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我不想报复...母亲,我不想报复的,这十年来,我未曾动过任何报复的心。
可他们仍视我为隐患,道我处心积虑,对我穷追不舍。
他们伤害了我最爱的人,母亲,您在天之灵能不能告诉我,我可以报复吗?
祠堂中静极了,香火飘飘摇摇地往上去,它们缠成了几条虚无的线,东倒西歪地寻着各自的支撑,也寻着一份答案。
“保护你自己吧,孩子。”
静默中,有人这样告诉他。
“也保护你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裴裴:莫挨老子,老子有主(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get)感谢在2021-05-0723:02:28~2021-05-0820: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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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离心离德
客栈上房中,周元巳并未接下那道逐客令,他的屁股像是涂了浆糊似的,死死黏住椅子不肯走。
裴郁离盯了他好几眼,直想用青玉枝把他的屁股铲下去。
“三弟同你是怎么说的?”周元巳甚至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准备将其端起。
裴郁离用青玉枝刀柄在桌上狠狠一撞,木桌一个震颤,茶水噗的一下自杯口涌出,正好沾湿了周元巳的宽袖。
“我说了,”裴郁离语气不善道,“别再唤什么三弟,你不配。”
周元巳略一怔愣,摆摆袖子将手收回,道:“他当年也是个十岁稚童,记忆中的事未必都是对的。事实究竟如何,你不好奇吗?”
“事实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同我说。”
“他与我十年的兄弟感情,却只记得我将他绑在礁石边等死,”周元巳道,“怎么,我还不能申辩吗?”
“申辩?”裴郁离笑了一声,“过去的十一年你做什么去了?几个月前在赌船上又做什么去了?谁要听你的申辩?”
“那十一年里他在天鲲帮,我如何找得到他?”
“你找他做什么?杀他吗?”
“我为何要杀他?”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个人一句接着一句,每句话都像是吃了枪药似的往外蹦。
裴郁离满心的不耐烦全都刻在了脸上,周元巳多在他面前一刻,他都随时想拔出青玉枝要了这厮的命。
“如果我告诉你,我当初绑他便是为了救他呢?”
“这话你去向寇翊说,看他信不信你。”
“母亲病逝,周元韬想方设法害三弟性命,我若不出此下策,三弟早就遭了不测,哪还有如今的他?”
裴郁离微微一愣。
周元巳说得情真意切,继续道:“我想保住三弟的命,却未想到他会提前被别人施救,这的确是我的失误。三弟多年来漂泊在外,可我又何尝想如此?我只是想保住他。”
周夫人病逝,寇翊作为年幼的嫡子,的确很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不仅仅是周元韬,贪图周家家业的任意一个人,都可能将主意打到寇翊的身上。
周元巳说出这样的话,竟让裴郁离一时辨不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今日来此,是特来提醒,”周元巳的脸上竟露出急切的神情,“周元韬贼心不死,仍想对他下手,据我所知已经雇了杀手跟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会希望他出事吧?”
“......他不会出事,”裴郁离停顿了片刻,观察着周元巳的表情,道,“是你们太低估他了。”
周元巳轻轻松了口气。
“据我所知,”裴郁离面上的最后一丝不耐褪了下去,不再有赶客的意思,而是问道,“你的亲生娘亲就是被绑在礁石边活活淹死的吧?”
这句话问得直往人的心里击,扎得周元巳神情微变。
可裴郁离毫不在意周元巳的心情,接着问道:“你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寇翊,却告诉我没动杀人的心,你怎么证明?”
周元巳面色僵硬了几分,道:“他还活得好好的。”
“可他的获救显然在你的意料之外。”
“我那时在与周元韬周旋,尚未赶到。”
“这些话你尽可以去向寇翊解释,为何来同我说?”
“我本是来寻他的,可他不在。”
“好吧,”裴郁离收敛了带有锋芒的神情,像是打消了许多疑虑,低头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告诉他的。”
周元巳也道:“多谢。”
“不过,我正巧要去找他,”裴郁离伸手去碰周元巳面前的茶杯,边问,“你要同行吗?”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却一抖,那茶杯被打翻在桌面上,满杯的茶顷刻间流了一片,滴滴答答地自桌上往下落。
裴郁离将手指一收,没什么表情地道:“不好意思,原本还想沏杯茶给你。”
周元巳擦拭了衣上沾到的茶水,只是茶渍却怎么也去不掉,他笑道:“无妨。”
*
“你们听说没有,今日有人拎着大刀闯进周府去了,可凶了!”
“何止是闯府啊,据说门还未进,就已经将周家那块镶金的大牌匾给砍成了两半,也不知什么仇什么怨。”
“啊?几个人呐?”
“就一个!”
“一个人?一个人闯什么周府呀?这年头劫匪入室抢劫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那官差大爷们呢?去了吗?”
“什么入室抢劫?我看分明就是有仇怨。官差暂时倒是没见着,也不知周家为何不报官。”
“那等大门大户竟被区区一人提刀就给闯了,府衙还不立刻就得了消息才是!”
人群中的议论还未结束,大街尽头还真传来一阵沸沸腾腾的疾呼。
“官差开道!都让开都让开!”
两队衙差列队穿过人群,朝着周府的方向大步奔去。
百姓们自觉地纷纷避让,眼见着那些蓝衣衙服的官差们大步流星地从街道那头跑到这头,却在行至一处拐角时同时停住了脚步。
百姓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探着头去看,个个眼睛都睁得溜圆。
他们看见官差大爷们的头顶上竟有几道身影不知从何处飞起,砰砰几声,又连滚带翻地落到了地面上。
一、二、三...
砰砰砰————
又是几声。
四、五......十一、十二。
足有十二人,当街飞到半空,全部跃过官差的头顶,要死不活地摔了下去。
“嚯!”
百姓们的惊叹刚一出口,就又见到官差的面前有六个人大步走来,每个人都拎着带血的兵刃,活像群凶神恶煞的恶鬼。
那两队官差也在原地一愣神,才有人道:“什么人?竟敢当街行凶!”
对面那群“恶鬼”在官差的质问下收敛了凶气,有人耸了耸肩辩解道:“是他们当街行凶,我们可是自卫啊。”
赶往周府的时间耽误不得,官差立刻分成了两队,一队继续前行,另一队留在原地处理突发状况。
躺在地上的十二人全部失去了行动能力,一动也动不得。
官差看着顿觉警惕,每个人都将手放在了佩刀上做出提防姿态,又凶道:“不管你们是不是自卫,当街伤人都要去府衙听候审问!”
“求之不得。”对面那几个练家子收起了武器,对官差的处理表现出了极其配合的态度。
要说今日这条街道可真是热闹非凡。
这边六个打人的和十二个被打的都还没来得及被带走,那边,一阵马蹄声震天响,又有马队闯入了人群。
马队不稀奇,稀奇的是马队中的十只马匹背上皆驮着两人。
一人执绳驾马,另一人在那驾马之人的前面,大头朝下,整个身子弯着趴在那马背上。
十只马,二十个人,全是一模一样的姿势,伏在马背上的人还都穿着僧衣,一看那僧衣制式,许多人便能认出,那些都是普绛寺的僧人。
百姓们愣了,官差们也愣了。
“下去!”
马儿刚一站稳,马背上的僧人们便半被推着半摔着下了马,几个僧人一同蹲在路边干呕起来。
一路颠簸,他们那样的姿势,险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
“你...你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官差的声音都在风中劈了叉,“什么情况啊?打哪儿来啊?!”
“回官爷,打西南来。”马队中的一高头大汉嘿嘿一笑,道,“府衙寻了多日的光头大和尚,给你们送上门了,不谢不谢!”
府衙重新彻查大案,自要将先前的证人都传唤回去。
搜寻和尚们的事在东南陆域不算秘密,此话一出,在场人便几乎都有了估计。
想是李府之案有了最新的进展。
“行行行!”官差深觉措手不及,捂着脑门头疼道,“都带回府衙!”
*
另一队官差终于赶到了周府大门前,门房正在拾掇那碎成两半的牌匾。
“听闻府中有人闯入?”领头的官差问道。
门房依照管家的吩咐,答道:“都是家事都是家事,怎么还惊扰了官爷?”
官差对地上的牌匾看了一眼,疑道:“家事?”
“确是家事,否则谁敢单枪匹马闯我们府邸呀?少爷正在教训不懂事的家仆呢,不劳官爷操心!”门房背后直冒汗,面上八风不动地招呼道,“官爷辛苦,不如入府喝口水再走,小的这就通报少爷去。”
“不用,”官差一挥手,即道,“无事甚好,我们便走了。”
祠堂大门依旧紧闭着,里面安静极了,不仅没有说话声,就连走动的声音也没有。
家仆都受了管家的吩咐,不去报官,也不敢围聚在祠堂边。
远处,几声哒哒哒的响动融在空气中,周府内无人发现。
包括祠堂内的寇翊。
周元韬一直贴在祠堂内正东角的柱子边,距离寇翊有一段距离。他袖中的暗箭始终未敢出手,就连摸一摸都不敢,他忌惮寇翊的敏锐。
可此时,他的拇指已经轻轻点在了机括上,只要一按,箭即发出,寇翊却无甚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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