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正碰上端着茶点进房的长决。
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长决倒也不惊讶长舒怎么醒了,按以往的惯例,长舒一般都是躺到这个时候醒,所以他才准备好了吃食来看这人。
只是不知道这回一大清早,长舒急急忙忙要去何处。
“长舒啊,你……”
“容苍呢?”长舒见来人是长决,脸上神色更凝重了些,“怎么不见容苍?”
“哦,他呀。”长决继续端着盘子踱步朝桌边走去,放好东西后才道,“那孩子把你从卧玉泉带回来就溜了,说是到尚清殿去住几日,等到……诶!去哪儿啊?!这东西也不吃一口?!”
长舒头也不回地朝东边尚清殿的方向赶,步子依旧迈得沉稳,但若是熟悉他步态的人,一看便知他比平日快了不少。
容苍妖性属火,本就与卧玉泉这等极寒之地相斥,那日自己半昏迷中一时被龙魂缓救的舒适之感迷了心窍,逼着容苍同他二度神交,使得人在泉中一待就是三天。原本容苍被罗刹鸟弄出的伤就还没好,以龙魂温养魄体极耗损他的修为,更何况还是在对他来说宛如地狱的卧玉泉中。
长舒眉目间忧患神色愈发明显,惹得一路过来瞧见他之后本想向他行礼的众部皆无比识趣地噤声退到一旁,目送他们白衣飘飘的君上乘风一般疾行远去。
这边容苍在尚清殿休息了半日,已经可以行动自如地下床走动,只是卧玉泉水寒气侵骨,一时无法尽数除去,导致他虽已无大碍,脸色看起来却依旧苍白,唇间也没有什么血色。
眼见着天亮至晌午,他估摸这会儿长舒应该醒了,便收拾整齐准备去赤霜殿看看。
然而一出门就被守在外面的红羽给挡住。
虽然两人至今也不过一面之缘,且那缘还是孽缘,彼此在心中都甚是互相瞧不起,但容苍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每次见面都要以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和对方相处。
比如像红羽现在这样。
严格来说他们二人这还只是第二次碰面,况且和第一次相见那晚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本来那夜就没起什么摩擦,红羽完全犯不着用这样的冷若寒霜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容苍这时倒也懒得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了他,心下想着长舒,只用手在空中朝一侧撇了撇,道:“让一让。”
对方当然无动于衷。红羽这表情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
容苍皱了皱眉:“你到底要……”
“你对君上做了什么?”
容苍一头雾水:“什么?”
“我问你对君上做了什么?”红羽面色冷得仿佛全脸的肌肉都被冻住了一般,只有嘴唇一张一合地咬牙切齿道,“为何,他的体内,会有如此重的龙息?”
容苍先是反应了一瞬,随即极轻佻地嗤笑一声,心道他还当发生了什么,原来这小子是真把自己当根葱,管起他容苍和长舒之间的事来了。
“你说呢?”容苍抱臂斜靠在门框上,两腿交叉,一脚点地,饶有意味地看着红羽,“你觉得我和他做了什么才能连魂息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见红羽咬着牙根绝口不言,他低头凑到红羽眼前问道:“你该不会不知道神交是怎么回事吧?”
对方积压已久的怒气被他这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点燃,怒发冲冠地瞪着他,又气得没话反驳:“你!”
容苍接着以那副无辜口吻问道:“你该不会不知道什么人之间才能神交吧?”
神交之举,象征的亲密涵义更甚于床笫之事,若道性契合的二人魂魄相交,其妙趣和滋味乃是世上之最,远非肉体交媾所能及。若不是夫妻,寻常关系之间,万不会有人与旁人修行此事。甚至六界许多伴侣,再怎么恩爱,也少有走到相互神交这一步。但凡神交过的二人,必定已经行过寻常的夫妻之礼,有了肌肤相亲之实,才会做到最后这件事。
“长舒很好。”容苍直起身,看着气得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的红羽,笑盈盈道,“从里到外都很好。”
“登徒子……”红羽胸口起伏剧烈,指尖发抖,掌心长剑已然现行,欲朝容苍刺去,“君上岂容你这般亵渎!你胡说!”
原本就是压根没指望会刺中容苍的一剑,红羽作出攻击之势,只不过想和容苍打一架泄愤罢了,这一招出得并不突然,只是十分用力,任谁看了都知道躲过去。岂料容苍竟颔首低低一笑,认准了剑锋挺肩而挡,红羽收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一剑刺穿容苍右肩。
“容苍!”
身后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与他们寻常印象中有些不同,声线还是那样冷冽的声线,语调却已尽是惊慌。
红羽心下一凉,手上还保持着握剑刺入容苍肩膀的姿势,转头去看,院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刚刚赶到这里就看见红羽伤人的君上。
剑下之人此时极配合地疼得重重闷哼一声,溢出鲜血的嘴角微微抽搐,容苍一手捂着右肩,五指压在还没拔出凶器的伤口旁,一手向院门的长舒伸出去,皱起眉头委屈地冲对面唤了一声:“长舒……”
白衣身影闻言便三两步奔了过来。
红羽急急将剑抽出,惹得地上的人又是一声痛苦惨叫。
叫声过后容苍便被长舒抱在了怀里,稳稳枕在长舒臂间,喉咙里呜咽一声,险险又要掉眼泪:“长舒,好痛……”
长舒咬紧腮帮,目光锁在容苍面白如纸的脸上,抬手一挥,红羽手中长剑“哐当”一下应招落地。
地上红血白砖,站在二人身前的少年摆着双手,语无伦次道:“君……君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
“你出去。”
“君上……”
蹲在地上的宫主头也不抬,一字一顿地寒声重复道:“出去。”
红羽浑身一僵,过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拾起长剑低头退了出去。
容苍在长舒怀里辗转两下,像是疼得没有办法,最后又仰面枕在长舒臂弯,手指抓得长舒的衣袖皱成一团,艰难地哼哼道:“长舒……你别怪他……”
“先别说话。”长舒把人扶好,凝神念力准备给容苍疗伤。
怀里的人还在强撑着一口气喋喋不休:“他只是……他只是闻到你身上的龙息……跑来质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便只好将我与你神交一事说了……”
长舒动作一顿。
“不过长舒放心……”容苍被血呛得狠狠咳了两下,半阖着眼皮,疲惫地絮絮道,“我没告诉他是你要求我的……我只说是我自己趁你昏迷之时做的……这才惹得他一怒之下想要结果了我……”
“别说话了。”长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就是我强迫你的,告诉他又何妨。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待你好了再商议此事。”
跌跌撞撞回到床上,长舒起身想去给容苍倒水,又被一把抓住衣摆。
“长舒……”容苍从床边探出头来,模样有些可怜,“这就走了么……”
长舒把人的手拂下去:“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不要喝水。”容苍蹭过去抱住长舒双腿,“我痛,我要长舒,有长舒才不痛。”他仰起脖子,乞求道:“长舒上来,同我一起睡,好不好?”
床边的人静止少顷,像是轻叹了一口气,最终摸了摸容苍的脑袋,倾身上了床。
这回容苍睡在内侧,长舒睡在外侧。
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长舒怀中,两臂环抱,交握在长舒后背,长舒无奈,只能也这样抱着他。
抱着抱着,他又习惯性地拿一手轻轻拍打容苍的背,像以前哄他睡觉那样一下一下顺着容苍后脑勺的头发,盯住眼前白壁。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长舒眼神有些飘然,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容苍说话,虚声道:“卧玉泉之事不是儿戏。我既三番两次强要了你,便该对你负责。以前你总怪我回避不谈,如今自己又在红羽面前遮遮掩掩,断不是道理。我做的事,便该我来承担,你我之间的事实,不仅要对红羽澄清,还该昭告全宫,待你这次好了,我们就……”
“就如何?”
容苍不知何时醒了,又或者根本没睡,一下子从长舒怀里抬起头,双眸熠熠地看着他:“长舒方才说,我们就如何?”
垂眸凝视着容苍的人目光沉沉,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模样,眼里那片柔和又让他宛如雕塑般的面容多了几分佛像上才有的慈悲。
“你想如何便如何。”
第49章
49
容苍眨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道:“我要长舒把我娶回烟寒宫。”
长舒不是个矫情的人,万事在他那里都是理当头,情为末,既然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和容苍做了,理所应当是该给人一个说法的。
他也知晓容苍想要什么。小孩子罢了,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才想方设法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许诺,要名正言顺的一个身份,好像顶着那个身份在同龄的孩子譬如红羽面前就又多赢了一分,殊不知年少时意气用事要的一纸婚书赔进去的是两个人漫长的一生。长舒原本就对情爱之事不甚在意,容苍想要,他答应便是了。
“只是有一点。”他对容苍道,“幻族规矩,男子须得行了加冠礼,方能谈婚论嫁。你如今尚不满五万岁,等到明年夏至,你生辰过了,行完冠礼,届时你若还是想同我结亲,再说不迟。”
容苍一下子颓靡下去:“说白了长舒现在还是不……”
“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长舒道,“明日便将聘书写好送到你的手上,这礼就算半成。明年夏至一过,剩下的一半礼成与不成,婚书续与不续,尽皆在你。”
他这样做并非全无暗心,只是想着先安抚住一天到晚躁动不堪的容苍,不忙将他二人的事说死,小孩子一天一个心性,万一明年容苍便觉得此时他所求之事甚为荒诞,想要回头,这半成的约定进退都有可商榷的余地,到时恰好就是一个回寰的台阶。
容苍哪能不晓得长舒想的是什么,只是对方言尽于此,有把族内铁条都搬了出来,他若再不知好歹,便要挨打了。
于是撇撇嘴,把长舒抱得更紧些道:“真希望一觉醒来就是夏至。”
“那你便快睡。”长舒顺着他话哄道,“睡醒起来看看有没有到夏至。”
容苍哪里还睡得着,先是自己主动挡了一剑,一边演戏一遍担惊受怕地恐长舒识破,意料之外又得到长舒那么庄重的一个许诺,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要他睡,他也脑内活泛得静不下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嘿嘿一笑:“长舒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这样哄我睡觉是什么时候?”
后背那只轻轻拍着他的手停止了动作,继而有温润嗓音缓缓说道:“自然记得。”
“那时你在烟寒宫待了大半年有余。”长舒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注涓涓细流,“我不过是去山脚除了一只作祟的雪莲妖,取完她的内丹没给你看,你便一直惦记着。那个午后,吩咐看着你的人打了个盹,你便乱跑闯进了荼楼。待我发现的时候,你已将那颗雪莲妖的内丹吞入腹中,疼得满地打滚。”
搂着容苍的手又不知不觉轻轻拍打在他后背。
“那妖丹极寒,后来我虽逼着你将它吐了出来,可毕竟你还小,仍是生了一场大病,发了三天高烧,浑身都是烫的。”长舒带着笑意轻哂了一下,“烧得眼睛都睁不开,躺在床上昏迷了三日,什么也不会说,就是哭。谁喂你药你都不喝,只有我才能靠近。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小孩子那么难带。”
容苍也跟着笑了一下。
他模糊记得发烧那三日,自己只要一难受就开始吚吚呜呜地哭,一哭就有人抱着他哄。龙鼻子生得灵,只要是不属于长舒的气息靠近,他就闹得更厉害。于是那几天,长舒时时刻刻都在床边守着自己,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就连喂药都是长舒一口一口吹凉了把他搂在怀里喂的。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他又困又难受,明明发着高烧,还是哼哼唧唧哭着说冷,长舒便夜夜将他抱在怀中,学着宫里常去凡间的几个女妖教的,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一面还在嘴里哼唱着现学的凡间歌谣哄他睡觉。
后来病虽好了,他却发现了一个让长舒对他百依百顺的诀窍,此后一旦闯了祸或是惹长舒不高兴,他便抢在长舒脸色变冷之前抽着鼻子哭出来,长舒立马就没有办法了。小事小哭,大事大哭,最后软下语气温声细话的人总是长舒。
“说起来……”容苍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长舒后背,“当年哄我睡觉那些歌,长舒还记得吗?”
眼前的襟口停下了一息的起伏,容苍听见再开口的长舒语气有些不自然,大概是不想回忆起这部分事情:“不记得,忘了。”
容苍在心里偷笑,嘴上还不无惋惜着说道:“还想让长舒再唱给我听听呢……我现在前后伤口都疼得睡不着。”
原以为这么说了长舒会心软唱给他听,没想到等了半晌,长舒吐纳气息的节奏逐渐平稳匀长,想让人误以为他睡着了,容苍后背上的手却还在极轻地拍着,俨然是明目张胆地装睡着不想再搭理容苍的姿态。
容苍撇撇嘴,一头窝进长舒臂弯,枕着长舒手臂睡去。
一觉醒来枕边人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门外有簌簌风声,容苍开门一看,竟是飘雪了。
余光瞟到后侧方的桌子,才发现那上面的杯盏压着一红一白两张纸面。
红的上面滴墨未沾,白的上面倒是写了两行小字,字迹隽秀,落笔收尾处的力道又不失遒劲,一眼便认得出那是长舒的笔迹。
容苍移开杯座,将白纸黑字的那一张拿起来细细读了一遍。
借着碧透天光,背后风声在耳,只见上面规整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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