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卷开绸帐,将珠帘别在两旁,再添上滚烫的热水,朝雅座的位置微微行了个礼,便掩头退去。
方韩动作娴熟的沏着茶,每一步都十分讲究,而我不懂这些,也不懂品茶,我只懂怎么杀人。
“方丞相。”我上挑的眉眼晕着笑,“我今天特意给你带了份礼物。”
方韩扶袖,将盛好热茶的精秀杯子放到我面前,而后又给自己沏了杯。
“萧总管有心了。”
旋即有侍卫拿着一方小盒走到桌前跪下,侍卫将盒子工整的放到桌边,无声退下。
我好整以暇的拖着下颚,一手执起茶杯放在唇边,微微碰在茶杯边缘抿一口,热气袅袅,味道香醇,我虽不懂也不得不夸赞一番。
“方丞相不如打开看看。”
方韩的目光终于放在了桌边的盒子上,他将盒子挪到跟前,在我的注视下打开了它。
浓重的血腥味顿时盖过茶香,使得那几丝回荡在唇齿间的茶韵,也变得索然无味。
可惜我在方韩脸上没有看到一丁点惊愕的表情,他太冷静了,冷静的出奇。
他关上盒子,骤然说道:“萧总管不喜欢?”
他指的自然是那少年。
我起身走到他身旁,盯着他那张儒雅的面容,手指放在他的肩膀上,无节律的轻点,双方都沉默许久,我也不再跟他绕弯子,敞开了说道。
“咱们也别装了,装久了没意思,我这次来是想警告方丞相的,不要试图揣摩我的心思。”
我步伐缓慢地度到他身后:“朝堂上,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方丞相,你要做戏没人拦你。”
“可方丞相真是装糊涂的高手。”我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而我的双手全然压在他了的肩上,“我不好奇,也不管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过去,但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我凑到他耳边说:“如果你想体验一下后果,尽管来试试,我随时恭候。”
“小叔子——”
我在他耳畔嘘了口气,方韩垂着眼睛,羽鸦微颤,眼底有了几分动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既而道:“你方才说你有个大哥,我忽然想起我十六岁的时候,张太后还健在。我当时年轻,只顾着讨好先帝,许多事情做的不周全,太后不喜欢我,寻个理由要把我许给一个御史,那御史想必就是你哥哥吧。”
想到此处,我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太后竟然把我当女人一样许给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啧,真恶心……应该说皇家的人都恶心,没一个干净的……”
不过,那位面都没见过的御史很快就死了,至于死因谁知道呢,渐渐的这件事就被抛在脑后,随之张太后薨毙,满朝文武忙着吊唁,谁还会在意一个小宦官的事情,自然把这事给忘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有个弟弟,在朝中悄无声息的隐藏这么多年。
方韩垂着脑袋,静静的听,须臾,他抬起眼带着几分责备之意对我说。
“萧总管当真不知大哥的死因?”方韩难得换上悲郁的情绪,“那一日,大哥如往常一样,夜里睡去,可再也没醒过来。”
御医瞧了,说是闻了不该问的熏香,可方家人从来不点香,哪来的熏香。托掌事的管家询问,那日有个小皇子与大哥撞上,不慎跌了一跤,怀里抱的香粉全都撒在大哥身上。大哥为此清洗过好几遍,还命人去给小皇子道歉,说是他莽撞了小皇子,给小皇子不是,小皇子态度也挺好,后来这事谁都没在意。
怎么到隔天,大哥就突然醒不过来了,明摆是那熏香粉的问题。
方韩阐述的同时,越发幽怨的看着我,他说:“那小皇子就是如今的圣上,萧总管扶持多年的人。”
“嫂嫂——”他说,“我回来,不为别的,是为了把你找回去的。”
我冷着脸不语,心中毫无波澜,方韩也不再遮遮掩掩。
“嫂嫂,你是想等陛下来么,可惜,你等不到陛下了,已经晚了。”
04:16
第十四章
方韩转过身来看我,他盯着我胸襟上描绘的金色暗纹,眼中带着痴迷。
“嫂嫂穿白衣裳真好看。”
倏而他站了起来,朝我走近一步,我则警惕的后退一步,他看着我笑,仍旧一副儒雅的模样。
可我清楚的很,他不是白鹤,他是擅长伪装的毒蛇。
“嫂嫂……”
“你别靠近我!”我拔高声音,眯了眯眼,“当年婚事都没礼成,自然不做数,调侃着叫你一声小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方韩置若罔闻,兀自要伸手摸我的脸,我偏头躲了过去,他自顾自说道:“嫂嫂的心真狠。”
我嗤之以鼻:“方丞相的心就是善良的。”
方韩叹息似的:“嫂嫂真不乖。”
我面露古怪之色,只觉得他是疯子。
良晌,外面传来一声极其幽微的声响,像是想喊出来却又被人忽然遏制了脖子,将那惨叫硬生生削弱了一层,接而血腥味蔓延,空气中排斥着淡淡的腥味。
我朝亭外望去,看到的也只有蜿蜒的回廊和遮天的桃树,其余的什么也望不见,而那股子腥味却愈发浓烈。
“嫂嫂别看了。”方韩掐住我的下巴,“他们进不来的。”
我不悦的斜睨他一眼,方韩竟诡异的伸出舌尖舔我的眼角,他将我抵在身后的柱子上,虎口钳住我的脸颊,连同话语都变得扭曲起来。
“嫂嫂的眼睛真美。”他掰正我的脸,看着我,沦陷了似的,触摸我的睫毛,“嫂嫂真漂亮……为什么会有嫂嫂这么漂亮的人……”
我抓住他的手腕,毫不示弱的与他对峙。
“你真是个疯子。”我嘲弄的笑笑,眼角往上挑,“不过殷烁也是个疯子,你太低估他了,就凭你?拦得住他么?他若连这点阵仗都应付不了,他这皇帝白当了。”
方韩不语,漆黑的眸子里则映着我轻佻的笑颜。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讥讽道,“你们俩谁疯的过谁还不一定呢。”
方韩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瞧,没听见似的,他碰了碰我的发鬓,说道:“我带嫂嫂离开这里。”
“别碰我!”我嫌恶的拍开他的手,方韩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嫂嫂说的不装了吗?”他贴着我的耳根说,“嫂嫂对我的了解,不及我对嫂嫂的了解多。”
他的指尖自我的下颚划到我的心窝,一字一字的说道:“嫂嫂的心,都是黑的——”
“我监视嫂嫂这么多年,嫂嫂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还有嫂嫂跟陛下的关系,我虽没亲眼目睹,可光想着嫂嫂在床上被人肏的样子,我就心痒的跟什么似的。”
方韩当真是道貌岸然,模样长的温润如玉,身着锦缎鹤衣,身材高挑,嘴里说出的话竟如此下作。
我只觉一阵恶心,忍不住骂了句,变态,疯子。
“嫂嫂尽管骂吧。”他期待的说,“后面没机会骂了,大哥若是知道嫂嫂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我怔仲,许久许久后,才拉回思绪。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方韩则欣赏着我脸上的震惊,笑着说:“大哥沉睡好些年,从未睁开过眼,是跟死了没区别。”
“你……”我有些没缓过来,方韩便握住我的脖子,继续道。
“嫂嫂莫不是把大哥忘了,嫂嫂怎么能忘了呢?你可千万记住,你夫君的名字叫方战。”
我扯了扯嘴角,不屑一顾。
奇了,一家子神经病。
第十五章
方战没死,但也活不成,他成活死人了,躺在床上用药吊着,没有意识,鼻息里却还有气儿,光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方韩这些年用尽力方法,也请遍明医,可他就是醒不过来,外界都以为当年的御史大夫意外死了,只有方韩自己心如明镜。
方家的人都是疯子,特别是方韩,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曾经有位被称之神医的人跟方韩说,用人血喂养活死人,许能有一线生机,就为了这么一句不知究竟是不是弄虚作假的话,方韩真就给方战喂起了人血,还必须是少年郎鲜活的热血。
每日一碗药一碗血见底,盼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期寄,一晃就是好多年,方韩从入宫到现在,都当上丞相了,方战依旧是老样子。
方韩还不死心,他不死心,可苦了我。
那日眼看殷烁的影卫都已经冲进里层,数把带血的镰月弯刀齐刷刷朝亭子里飞去,位置皆是对准方韩的头颅。
刹那间,我都以为方韩会尸首分离,可是偏偏在那争分夺秒之际,舟靖之出现了。
他手握长戈,将破风而来的暗器成功拦截住,金属碰撞的声音听的令人胆战心惊,气势汹汹的利器纷纷嵌入长戈的柄身,旋即便割断了长戈,分散的落在柱子上,留下几条深欲碎裂的痕迹。
方韩脸上多了道血痕,额上的发丝被削去一绺,霎时青丝垂落,轻拂在鼻翼前。当时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的手还握在我纤细的脖子上,我真怕他下一秒将我硬生生掐死以绝后患。
再然后,舟靖之情急之下点了我的穴道,迫使我昏睡过去。
我被带出了宫,准确来说是被方韩带出宫外藏了起来,他在宫外的府邸不比宫内的小,七弯八拐的能将人绕晕了去,长长的回廊上挂了两排精致的流苏,风一吹跟杨柳似的飞舞。
而我刚一醒,就听见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有人按着我的肩将冰冷沉重的铁圈锁在我脖子上,还拴了条长链子,轻轻一动便能发出锁链碰撞的声响。
铁链的另一端握在舟靖之手中,他一脸冷漠的看着我,扯着链子要我起来。
链子牵动脖子上的铁圈,勒的我好一阵疼,我仰起头像濒临垂死的天鹅,眉宇都纠葛成一团。舟靖之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一把将我抄起钳在腋下,捉猫似的毫不费力。
他单手夹着我走上回廊,我瞅着上方那排飞舞的流苏有些微微恍了神,还想着我当时若也将舟靖之锁在萧府里,他兴许就没机会帮方韩一起造反。
他报复我,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拙劣的演技不如方韩一半高明,我真该劝他好好跟方丞相学学。
舟靖之不是犬,是狼,我心想。
或许是我太安静了,安静的出奇,安静的舟靖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忽然开口问我,在想什么。
我觉得可笑,我能想什么,他想从我脸上看到什么?
我未给予理会,舟靖之也沉默须臾,又接着问。
“你不生气?”
他问的是什么话?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无力的垂着脑袋,同样冷漠的暼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这般冷傲的姿态令舟靖之生起一股无名火,他猛地将我抵在回廊的红柱上,掐住我的下巴,死死盯着我,逼问道。
“为什么不说话?”
质问间链子扯的紧,束缚的我几乎快窒息,我侧着脸握住舟靖之的手,眼泪都被活生生逼出一两滴。
“小舟子……”我虚着气,一身凌冽被痛苦软化成脆弱的模样,“疼……”
如同服软般的嘤咛,悄无声息的在舟靖之心窝子里挠,他见过我许多样子,藐视众生的高傲,杀人时的愉悦,却从没见过我如此不堪摧残的样子,柔弱得一碰就要弄坏了似的。
舟靖之压着我,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他如野狼般的目光注视我良久,旋即不温不火的吐出两个字。
“忍着。”
舟靖之这样的人好了解,他不如方韩,他坏的不够彻底,他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从来不戳破他,所以他也活该被我戏弄。
舟靖之沉着脸,换了个姿势将我一把横抱在怀,让我的头贴在他的臂弯间。
一路穿过回廊,他抱着我走进一间屋子里,绕过重重屏风,将我放到屋子中央的大床上,牵住链子顶端,“咔”的一声,铁链末端扣在床边另一个人的手腕上,将我与那人锁在了一起。
那人静静的躺着,墨发如瀑,双手安逸的放在腹部,穿着身干净的素衣,指间缠绕一条细小的佛珠。
他的衣领大敞,露出胸膛隆起的肌肉,一路往下,隐隐约约,腹肌可观,他便是当年的御史大夫方战,方韩的亲哥哥。
如今亲眼见到真人,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跟做梦似的。
我嘴边挂着笑,晃了晃链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舟靖之站在床边俯视我:“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一时之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我勾着嘴角,眼底尽是嘲弄 那你满意吗?“我张了张嘴,”方韩好像是想把我跟这个活死人永远拴在一起,也如你所愿,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你高兴吗?”
舟靖之没有说话,他单膝压在床头,俯身摸我的脸,带着隐晦的眷恋,指尖细细的描绘面部轮廓。
我则盯着他脖子上青红一片的位置,下意识碰了碰自己颈间的铁圈,神色黯然,我从来不知道这东西戴着这么痛苦,烙着喉结,连同吞咽都变得有些困难。
“萧玉,这是你应得的。”舟靖之眯眼道“比起我,这链子更适合你。”
我嫌弃道:“戴着真疼。”
舟靖之不以为然:“疼么?”
“疼……”
“疼就对了。”
无比熟悉的话语让舟靖之情不自禁的扬起嘴角,趣味盎然,他的十指扣住我的十指,束缚着我,搁着衣物报复似的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咬的狠绝。
“嘶——”我恼怒道,“你真是狗么!”
舟靖之装没听见,咬完还在我的脸上舔了舔,而后若无其事的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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