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雎贺要发火的时候很吓人,他绝对不会暴跳如雷,也不会歇斯底里,他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很像那种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室内飘着浓重的血腥气。
江雎贺的脚步一顿,只见他用力闭了闭眼,竭力遏制住自己心中的怒气,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再气什么。
这不就是他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你看他们多省心,一个心甘情愿的放血,一个帮衬着什么也不说,搞得就像吃饭撒尿的小事一样,只有自己担惊受怕。
江雎贺没让江流兮进来,只是自己一个人,他每走一步,就好似走在刀尖上,无比煎熬。
因为他能听到这少爷难耐的喘息声。
这少爷多么娇贵的一个人,明明平时划了一道口子就要喊疼的人,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傻愣愣地什么也不怕,愣是自己一个人咬牙抗了下来。
他怎么敢啊。
江雎贺越走越近,与此相应的,血腥气也越来越重。深绿色的床帏层层地围着,让江雎贺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江雎贺却突然不敢掀开帘子。
算起来,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十四年,可像现在这么怕的时候,他却从来没遇到过,他从来没这么恐惧过。
万一他掀开帘子,却发现居影面无血色的躺在里面,然后这少爷一句话也不说,就像个假人一样躺在里面,就跟多年前的母亲一样。
江雎贺以后万一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办?
这少爷是江雎贺在这个世界上亏欠最多的人,他答应过这少爷的事情,从来没做成功过,他还没来得及带这少爷去江湖,也没来得及经历过那种油盐酱醋茶的乏味日子,更没有感受过那种相伴而眠的平静。
就连几天前,他答应给这少爷作的画都还没来得及画完。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现在一想,回忆里竟然全是欺骗和争吵。
江雎贺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这少爷早就表明了心意,自己明明也察觉到,却还是犹豫迟疑。他为什么要瞻前顾后,倘若他们一早就说开,是不是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
第八十八章 意识
就在江雎贺愣神之际,却见墨绿色的床帏突然被掀开,紧接着,一只手无力地垂了出来。
江雎贺立刻回神,再也不敢想其他,连忙俯下身去看这少爷。
“你怎么样?”江雎贺的语气有点抖。
遗憾的是,这少爷并没有发现。
他看到来人是江雎贺,神情不禁微微一愣,继而了然地一笑,有点无力地说道:“你怎么来了,没去找沈默。”
说到这,他一顿,再次开口时,语气带了怅然,说:“果然还是骗不到你,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江雎原本难受的要命,可他一听居影这话,险些被他气笑,于是又气又无奈地地说:“居影。”
其实他还没完全平静下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还有点抖,腿也有点发软。
居影这次没回他,这少爷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只见他脸颊苍白,嘴唇跟还是毫无血色,江雎贺的眼睛向下移,终于在这少爷的手臂上发现了伤口。
很深。
足以见这少爷的决心,江雎贺突然毫无预兆地扬了扬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伤口的那一刻,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差一点就要被这少爷发现异常。
过了好一会,江雎贺才开口,明明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可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难过,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少爷躺在床上,闻言轻轻地嘶了一声,然后抬起湿漉漉地眸子,小狗似地看着江雎贺,说:“我有点疼,你看。”
江雎贺顺着他动作去看,却发现那口子深都可见白骨,看起来十分可怖,顿时更加难受。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想立刻捧起这少爷的手,但又怕自己粗鲁的动作会弄疼这少爷。
所以他又尴尬地停在原地,神情有点手足无措。
这少爷却没管,他看着江雎贺这幅模样,脸上竟然生出许多笑意,说:“不必想太多,你先前曾经救过我,就当报答你的恩情了。”
江雎贺闻言,面色立刻变得煞白,显然是想起之前的事。
居影一看江雎贺这样子,就知道他将那事忘记了,不禁无奈地一笑,说:“你果然不记得了。”
“那是好多年前,我那时候好小。跟着父亲刚来京城,不幸落了单,然后被一群流氓赖皮围堵,是一个叫即墨的人,将我救了出来。”
江雎贺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他哪还能记得这么一件小事。
“不必再想了,你记不记得并不重要,我记住就行。”居影看起来有点无奈,但也有点遗憾。
江雎贺的心神还在居影的手上,他看着这少爷的手,说:“你不是最怕疼了吗,怎么这会就变得这么莽撞了。”
“也不让我知道,你们真是长本事。”这木头越说越气,脸色也不禁变得冷淡。
可居影实在没力气,他现在累得很,只是闭上眼睛睡一觉,只是江雎贺还在这里,他就还想多看江雎贺几眼,再同他多说几句话。
说什么不重要,反正只要江雎贺在这里就好。
他听着江雎贺的语气,不禁也有些委屈,半合着眼睛,轻声回道:“可我又不想让你为难,你不要再生气了。”
江雎贺见居影这副模样,心顿时一沉,连忙让外面的当归去叫大夫,自己则是低下头与居影说话,企图不让他陷入昏迷。
大概是因为害怕,所以这时候,江雎贺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可即使他说了很多,居影还是很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现在惨白地好似一张白纸,江雎贺的眼皮一突一突地跳了起来。
他扶住居影的后颈,然后让居影倚在自己身上,就着这个姿势,江雎贺搂着居影,然后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背,就跟哄小孩一样。
江雎贺鼻头有点发酸,他强忍住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稍稍侧过脑袋,然后贴在居影的耳边,祈求似的说道:“先不要睡,好不好。”
“咱们什么都不管了,总会有其他的办法,不放了,好不好。”
居影无力地笑了笑,他躺在江雎贺的怀里,梦呓一般说道:“不行的。”
这少爷刚一说完,便再也抵抗不住沉沉地睡意,就这么昏死了过去。江雎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半边身子都麻了,然后愣愣地看着居影的侧脸。
房间突兀的安静下来。
突然,一滴热泪打在居影的颧骨上,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了下去。
原来是江雎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明明没过多长时间,江雎贺的泪却淌了满脸,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过去的二十几年,江雎贺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可在这一刻,江雎贺却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嘴唇慢慢地摩挲着居影的额头,表情是说不出的凝重,而他的手指则是用力地扣紧居影。
“都是我没用。”
明明心中藏着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可到头来,最终只化成这一句话。
直到现在,江雎贺才意识到居影在他心中的重量,此前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爱慕居影,可也不知道倘若离开居影,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
现在看来,江雎贺根本离不开居影。
那些喜欢早就他心里偷偷地扎根,顺着他的皮肤钻进他的血液,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之下,早就深入他的骨髓,成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存在。
很快,大夫就进了门,江雎贺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也将居影放下,只不过在松开这少爷手的时候,这少爷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不满。
江雎贺一顿,俯下身柔声地安抚好一会,居影才松开紧皱的眉头。
做完这一切,江雎贺才转过身,将居影的情况同这大夫一一地说清楚,大夫点了点头,便上前查看居影的伤情。
只是待他看到居影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禁叹了一口气,扭头说:“多亏天气转凉,要不然定要生出炎症。”
大夫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多少有些无奈,而后又说:“怎么不多照看着些。”
江雎贺苦笑着敛下眉,回:“本就是我的错。”
第八十九章 要挟
不过就此一事,江流兮身上的毒,算是已经解了。就是代价有些大,江雎贺想到这,不禁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他。
可他却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向江雎贺。
没由来的,一阵失落泛上江雎贺的心头,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走到居影的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右手。
江雎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这少爷睡着的时候最安静,但江雎贺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但却无力改变。毕竟这少爷变成这幅模样,都是为了自己这个混蛋。
就在江雎贺出神这个空当,门外的当归匆匆地赶了进来,对江雎贺说居道要找他过去。江雎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居影,闻言眉头一皱。
他顿了一会,示意当归低下头,然后在当归耳边说了几句,当归点点头,而后朝江雎贺一拱手,说:“既然如此,小的先去做这个,万望公子小心。”
江雎贺依旧没放开居影的手,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朝当归摆了摆。
当归不再客套,扭头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江雎贺与居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江雎贺才能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居影,不会有外人来打扰。
可眼下,江雎贺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了居影的手指。
昏迷之中的居影也好似察觉到江雎贺要离开,有意识地捏了一下江雎贺的手掌,江雎贺一愣,心脏似乎都在此刻停止。
很快,狂喜就涌上他的心头。
江雎贺回握住居影的手,但又不敢太用力,他的神情是难得的激动,连忙俯下身说:“要醒来了是不是,居影,对不对。”
居影没回答他,就连手指也无力地垂了回去。
江雎贺的神情即刻黯淡下来,就好似一朵开得鲜花瞬间枯萎。但江雎贺还是强撑着精神,笑着拍了拍手,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抛下你,更不会离开你的。”
可回应他的只是居影有些虚弱的呼吸声。
江雎贺突然仰起脑袋,因为眼眶有点酸,他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更不知道这少爷还要昏迷多久。
*
居道的脸色有点苍白,双鬓两边也生出许多白发,整个人看起来苍老很多。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江雎贺,没说话。
屋子里的熏香的味道有点奇怪,江雎贺皱了皱眉,但居道也在这里,他总不会自己害自己,江雎贺想通这一点,才稍稍放下心来。
气氛有些焦灼。
江雎贺当然知道居道变成这副模样是为什么,不过是常年的解药不愿意再继续做解药,脱离他的掌控,他不满,却无对此无能无力。
因此有些恼羞成怒罢了。
尤其是当江雎贺从汤言口中得知些许真相,可就这冰山一角,便足以让江雎贺不寒而栗,他甚至不敢想象,居影知道那些真相的时候,他心中该作何感想。
这也就怪不得居影那天会变得那么失控。
江雎贺正想着,便听一直沉默的居道开了口,说:“阁下当真好本事,老夫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让阁下拐了去。”
但江雎贺不准备开口,他倒要看看居道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
果然,居道见江雎贺纹丝不动,再也按捺不住,再次主动开口道:“怎么不敢说话了,真当老夫不知道阁下来到这的真正目的,你说,倘若老夫告诉居影,他会作何感想。”
江雎贺这才一笑,他看着居道,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老爷竟不知道,您塞到居影身边的绿娆姑娘,早早地就替您做了。”
居道脸色一僵,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他望着江雎贺,冷笑一声,说:“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江雎贺见居道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反倒放下心来,居道他这幅模样,显然是已经被逼到极致。
他已无计可施。
很快,就又听到居道开口,说;“阁下别忘记,江姑娘尚还待在这里,阁下做事的时候还需谨慎。”
他这会连江雎贺的名字也不叫了,反倒是叫做阁下,显然是已经将江雎贺放在对立面,彻底撕破假面的和平。
江雎贺闻言果然脸色一白,神情也变得有些紧张,显然是被居道拿捏住了痛处,他冷冷地望着居道,说:“你要干什么?”
居道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想着江雎贺也不过黄头小儿。他这下有了底气,慢悠悠地拿起桌边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咱们来谈一个条件如何。”
“你竟然拿我妹妹要挟我。”江雎贺神情有些激动,一向白皙的脸上都因此泛上了薄红,显然是很生气。
居道见状却松开了眉头,神情也更加放松,心底对江雎贺的警惕也放得更低了点。
“阁下别急,不过一个小事,只要你动动嘴皮子,老夫便将江姑娘原封不动地送回江府,可若是阁下又存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居道说到这,便停下来,与此同时,手突然一松,茶杯也没了支撑,顺着桌沿砸到了地上,瞬间摔了个稀碎。
清脆的响声便在屋里回荡。
居道则是看着江雎贺,眼睛里还有着笑意,说:“那老夫就不能保证江姑娘的安全了。”
江雎贺猛地往前走了一步,但又碍于理智,再次停了下来,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平息怒气。
“可我怎么确定,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此事要挟我。”
居道闻言不屑地一笑,说:“你不确定又怎样,那你现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江姑娘意外身亡吗?”
他加重了意外两个字,语气也有点揶揄,很轻视的样子。
江雎贺没有办法,只好妥协地开口道:“什么条件。”
居道对此并不意外,说:“很简单,只不过想让你劝一劝居影,让他再放一次血。”
“绝不可能!”
江雎贺几乎是脱口而出,根本就没经过大脑思考,可对面的居道脸色猛地一黑,说:“怎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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