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季看着他穿外套,低头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好像时间也不早了,该准备走了。他一个走神,因为指缝间夹着烟,火光又渐渐黯淡了,习惯性地就抬起了手。
含在嘴里的一刹那,濡湿的过滤嘴提醒了他这是祁白露的烟,于是这根烟似乎突然有了别的味道,祁白露的味道。阮秋季顿了一下,慢慢放下手,抬头看祁白露,祁白露刚好整理完了衣领,看到了他抽烟的动作……
祁白露伸手把烟接回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不就是抽了一口烟吗,他又不是小气的人。他说服自己,跟人抽同一根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把烟重新放回嘴里抽了一口时,耳朵尖还是可疑地泛了红。
阮秋季没有解释自己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微微发麻的舌尖抵着牙齿回味刚才清苦的味道,嘴唇上还有香烟留下的触感,柔软而湿润,仿佛他刚才碰到的不是烟,而是祁白露的嘴唇。
……阮秋季的眼神变得暗了些,从祁白露的反应来看,他体会到的滋味也是一样的。
程文辉去饭店的时候,是跟祁白露一起去的,他们两个跟阮秋季坐一辆车,但是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了。快到酒店时,阮秋季让司机放下他们,说是想要散步醒酒,于是程文辉坐在副驾驶,脑袋往后扬,眼睁睁地看着祁白露脑袋上扣了顶鸭舌帽,下车跟着人跑了。
祁白露还背着装剧本、水杯等杂物的双肩包,忘了先让程文辉带回去。其实今晚他们没有喝太多酒,他没醉,阮秋季也没醉,两个人都只是微醺。
他们随便挑了条僻静的路就下来走,像是一场任性的冒险。夜色漆黑,路灯是昏黄的,一盏一盏地浮在半空,托在釉色漆黑的底子上,生动盛开的金盏花一样。他们下车后就没怎么说话,不紧不慢地走着,享受晚风丝丝吹拂在脸上的温柔。
路过一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时,阮秋季忽然道:“你渴吗?”
“不太,你要买水吗?”
“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跟你一起。”
祁白露平时没有逛超市的机会,难得自由地出来走走,倒很想进去看看。
“不怕被认出来?”
“里面好像没人。”
阮秋季便上前推开门,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超市里只有收银台那边站了一个中年男人。祁白露刚吃完东西,看着货架上满满登登的零食,没有想买的欲望,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和包装瓶看起来很赏心悦目。
超市的货架不高,祁白露一抬头就能看到阮秋季站在隔壁的过道。阮秋季正对着打开的冰柜门选饮料,最后只拿了一瓶苏打水。
祁白露拉低了帽檐往前走,阮秋季回过头也往前走,隔着货架问道:“你想买什么吗?”
祁白露摇了摇头,阮秋季便走到收银台前付款,收银员一边看手机上的短视频,一边懒洋洋地扫码。祁白露往眼前的货架随便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口香糖,仔细看才发现包装上的字写的是避孕套。祁白露怔了一下,这么多样式,比他见过的多多了,甚至还有草莓味的,他从来不负责买这个,也就没注意过,反正郑昆玉不可能买什么草莓味。
什么激情装、超薄装、螺旋纹,还有荧光的……?祁白露大受震撼,因为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鸭舌帽又挡着脸,收银员瞥了他一眼,以为他不好意思,随口道:“要买拿就行了。”
阮秋季拿起苏打水,看了货架一眼,意味深长的目光荡回了祁白露的脸上,祁白露被他这么一看脸忽然烧了起来,垂着头转身就走。阮秋季跟在他身后,扭开瓶盖把水递给祁白露,祁白露道:“我杯子里还有,还没喝完……”
回到街上后,仿佛迎面吹来的春风也变得燥热了,他们又默默走了一会儿,阮秋季道:“刚才在桌上,老张说你被灯腿砸到了是怎么回事?”
听到“刚才”两个字时,祁白露一阵紧张,后来又听到他说的是这件事,便放松下来,道:“半个月前,拍一场室内戏的时候,灯光组有一个新来的不小心绊到了灯线,只砸到了(我的)后背。”
有时候做这一行就要承受不小的风险,剧组是很容易出事的地方,年年都有大小的意外发生。就是为了避免这样那样的危险,不少演员都有固定的替身演员。
“不是去医院了吗?”意思是这还不严重?
“那只是外伤。”
“为什么不找个替身。”
虽然用替身会被骂不专业,但业内该用的还是会用,跟受伤住院相比,被骂两句根本算不得什么。
“之前拍《匿名信》的时候,有一个主角的替身演员吊威亚时摔断了脖子,就摔在了我面前,他们家里的人来过几次,说因为没有应有的保障要打官司,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如果要用他们的命来换我的,我会良心不安。”
其实不只是那一回,他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跟人打交道,再加上还要敷衍郑昆玉,有很多次他想过换一种生活,永远离开北京,离开横店。
“你问我为什么坚持,或许我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此默默无闻,做一日一日重复琐碎的工作,也不甘心放弃居于人上的虚荣,以及演艺事业带来的成就感。他真的离不开郑昆玉吗,没有郑昆玉他就不会有今天,他明明有过很多次离开的机会,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祁白露知道自己的卑劣之处。
阮秋季突然道:“其实我想过做演员。”
祁白露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阮秋季道:“不信吗?”
倒不是不信,祁白露记得他妈妈是演员,“那为什么没有,对你来说很容易吧?”
“我也还想过做其他的,比如摇滚歌手,战地记者,飞行员……”
祁白露有些难以想象阮秋季留着长发弹贝斯是什么情形,这些应该是他毛头小子时期的理想。他大概能明白阮秋季的意思,估计他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最后子承父业。
阮秋季道:“很多东西放弃一次之后,就很难重新找回了。不过现在的工作我也很喜欢。”
“做投资?”
“更像是赌博。”
祁白露不知想到了什么,睫毛低了下去。
对话在这里突兀地断掉,阮秋季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祁白露望着他,最后换了个话题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像一个人?”
“像谁?”
“镖客三部曲里的伊斯特伍德。”
祁白露用目光量了一下阮秋季的头顶,在心里想,身高也像。祁白露觉得自己已经够高了,但在他们面前还是只能抬头仰望。
阮秋季用手摸了一下下巴,莞尔而笑,这算是恭维了。
第53章 心于千里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路走回了酒店,祁白露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一直默认阮秋季跟他住同一家酒店,都没问他是不是也住这里,不过附近只有这一家四星级酒店,阮秋季选择住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因为走了不少的路,身上有些热,他们在下面点了两份冰激凌球,吃完才准备回房间。
阮秋季脱了夹克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里面只穿一件T恤。进了电梯间,祁白露按完自己楼层的数字之后,问他住在几楼,阮秋季看了一眼他的楼层,道:“我在3236。”
离得不算远,祁白露就住在30楼,他帮阮秋季也按了数字键,退回去专心等电梯往上升。光滑如镜的金属门上映出祁白露的面孔,他抬头看着前方,正巧阮秋季也在看他。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因为今晚的氛围一直很好,祁白露主动对他说:“你明天晚上走吗?”
“对。”
“明天我要拍夜戏,应该没时间陪你。”
“你只管好好拍戏。”
两个人的目光在冷冰冰的金属门上交汇,片刻后,祁白露移开视线,看到数字已经流畅地跳到了十几层,道:“今晚我……跟你散步很高兴。”
“我也是。”
阮秋季扭头看他的侧脸,又接着问道:“你一般……”
“那就先……”
因为他们是同时开口的,又几乎是同时停止的,所以都没怎么听清对方说了什么。祁白露抬头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阮秋季无声地笑了下,示意他先说,祁白露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你早上都在酒店吃吗?”
“嗯。”
“你一般几点起床?明天一起吃早餐吧。”
“七点就要到剧组,所以五点半起。”
“那六点在餐厅见怎么样?”
祁白露想了下,点了点头。
阮秋季道:“轮到你说了。”
“我只是说,那就先……晚安。”
话刚说完,电梯就在这时候到了30层,两边的门“叮”的一声徐徐拉开,倒像是刻意提醒他们到这里就该分别了。祁白露礼貌性地提了下唇角,抬脚走出去,阮秋季在他身后叫道:“白露。”
祁白露很快回头看他,阮秋季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沉甸甸的目光望着他,仿佛还有话在酝酿。他们停的时间够长了,既然没人进也没人出,电梯门即将自动地重新合拢,就在门扇快要切断他们的目光时,阮秋季似乎决定不说了,只是道:“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短促的两个字,祁白露的心却跳了起来。他好像隐约猜到了阮秋季本来想说什么,他清楚那种眼神,那一次在喝橘子汁的酒吧里,阮秋季想要吻他时,也是这个眼神。但如果阮秋季真的说了,这一次就会有所不同吗。
祁白露回房间后,没脱衣服就躺在床上不动了,拍了一天的戏,后来又去应酬,当然累得很,但刚才散步时他怎么没觉得这么累。祁白露脸贴在被子上,模糊地感到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心头打转,让他一会儿觉得兴奋,一会儿又低落起来。
简直像是恋爱了,剧本里不都这么写吗,祁白露把手背搭在发热的额头上看天花板,一个想法蹦出来就不容易按下去。这种感觉难道真是恋爱吗,他忽然有些心惊,可为什么刚认识郑昆玉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祁白露呆愣住了,一时说不上这两个念头哪个更让自己心慌,他盯着天花板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后者压倒了前者,因为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悚然了。
难道三年前,他真的体会过一次吗,他跟郑昆玉在蓝田县的农家乐小院里散步,还有在北京仅有的几次约饭,他们并肩在学校的林荫底下走过,这些回忆被后来的那些事压得死死的,像是放在衣箱最底层的旧衣,上头盖了千层纱、万重锦,他从来不愿意再拿出来看一眼。现在骤然抖落出来了,几乎让他心如刀绞。
这不可能,祁白露撑着手臂坐起来,他对他已经死了心,怎么还会有别的感情。
他知道跟阮秋季散步时,那种怪异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那天晚上他跟郑昆玉一直走回酒店,走过了人来人往的红绿灯街口,车子飞驰而过,郑昆玉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了身前……恰如阮秋季在一个路人频频看他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身前,挡住了那人看他的视线……
两道身影在眼前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他喜欢的究竟是阮秋季,还是那个乐意陪他散步聊天的人。
祁白露不断地否定自己的想法,可是越否定,关于过去的回忆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现在应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
祁白露站起来,收拾自己的背包,拿出了手机。他突然想打给郑昆玉,不为别的,他不想再回忆郑昆玉的好,不想未来的日子变成“小别胜新婚”,他宁愿听他冷血刻薄,宁愿他伤害自己。
可是当祁白露拿出手机解锁时,忽然怔住了,因为亮起的锁屏壁纸是他自己的脸,这不是他的手机,他自己的锁屏是系统默认的风景图。
这是阮秋季的手机,为什么会是……
祁白露认出那张照片是自己在戛纳走红毯时拍的,那天戛纳下雨了,四下里多是被雨淋湿了的人,他身后的工作人员撑着一把黑伞,给他挡雨,他的眼睛望着侧前方,一身白西装搭配领结,照片来自抓拍,于是捕捉到的神情几乎是动态的,这是他自己也很喜欢的一张。
方才他们经过一处街角时,有一辆运送大批矿泉水瓶的小型卡车,因为颠簸摔下来了两打矿泉水,司机似乎没注意到,祁白露说要不要叫他一声,阮秋季就把手里的苏打水和手机都先放在了他的包里,跑上前叫住了司机,并帮他捡了瓶子…
后来他们就把这回事忘了。
祁白露把手伸进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现代人离了手机就不好过,他应该现在就把手机还回去,祁白露心想,刚才阮秋季说他的房间号是多少,3236?
坐电梯上去之后,酒店走廊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祁白露看着房间号,一间一间地找过去,最后停在3236房间的门前。他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便抬头确认了一遍房间号,他怕阮秋季没听到,便又按了一次门铃,然后上手敲了几下门。
等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人来开门,祁白露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确定阮秋季是出门了,还是在里面有事没听到。等待的时间里,祁白露低头又看了眼阮秋季的手机,他当然不知道解锁的密码,所以一按开关看到的就是那张锁屏壁纸。
那时候他还是长发,看上去比现在稚嫩多了,阮秋季说过,他第一次知道祁白露就是在戛纳看《露水夜奔》的首映。祁白露看着屏幕在手里慢慢黯淡,最后彻底熄灭,决定还是先回自己房间,如果阮秋季发现手机不见了,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祁白露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最后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片刻之后,他刚准备转身,门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开了。祁白露扭过头,看到阮秋季穿着浴袍站在门内,他一只手拿着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领口半敞着。
阮秋季歉然地笑了笑,道:“我刚才在洗澡,听到门铃声,还以为听错了。等了很久吗?”
祁白露摇摇头。
阮秋季把门拉开一点,道:“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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