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露看桌子上放的是豆浆油条,站起来去洗手间,过了一会儿人走了出来。林悦微一边吃着鸡蛋灌饼一边用手机听BBC新闻,祁白露问道:“今天出门吗?”
“要出去见个朋友,但不会太久,你安心在这就好了。”
昨天半夜祁白露过来她的个人工作室时,林悦微窝在电脑前剪一个实验短片,听到门铃响还以为幻听了。她去给祁白露开门,看他提着行李身上挂着雪花,几乎想骂他一顿。祁白露沉默地跟着她进去,林悦微问他怎么不提前打电话,祁白露说怕她睡下了。难道他直接过来她就一定在吗,林悦微没好气地说:“算你运气好,这个片子拖了一个月没剪完,我天天都睡在这边。没床给你,你睡沙发吧。”
林悦微又问:“如果我不在你去哪?”
祁白露说他可以先去酒店,然后再想办法。毕竟他现在的存款还买不起北京的房子。
林悦微没问他大半夜发什么疯,不过今早这通电话让她猜到了一些,她看着祁白露也拿起鸡蛋灌饼,道:“郑昆玉知道你在我这了,电话是他打来的。”
祁白露去喝自己的那杯豆浆,眼珠上挑看着她道:“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说人不在我这儿,你去别的地方找吧,他说你在北京没有别的朋友,不可能去别的地方,让我告诉你:早点回去。反正听起来是挺有病的,也就你受得了他。”林悦微轻飘飘地骂着郑昆玉,丝毫不以为忤,照旧很闲适地半躺在沙发里。
祁白露默默地吃着鸡蛋灌饼,林悦微看他这幅样子,知道他不会如郑昆玉所愿回去了,便道:“这里够你住上几个月了,别告诉我你想撂挑子不演了就行。”
更多的话她没有问,吃完早餐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林悦微的导演工作室是今年才装修好的,之前祁白露只匆匆来过一次,林悦微便给他一一介绍每个房间,客厅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经典碟片,林悦微说他闷得慌的话可以在那个看样片的放映间看电影。
今天天色很暗,林悦微走的时候已经开始下小雨。工作室进门便是一个不小的院落,廊上廊下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满眼都是被雨水洗得幽冷的绿色。林悦微叮嘱他可能会有人因为工作过来,让他高兴就开门,不高兴就撵人。
祁白露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休息,然后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郑昆玉耍什么花招,自己可以从头再来。他有存款,林悦微也会帮他,他可以找一个新东家,跟郑昆玉解约,不管官司多么难打,再不济也只是沦落到群演的地步。一个念头冒出来之后,他对新生活很快有了信心,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郑昆玉的雷霆手段。
不过到了晚上,程文辉就打电话过来,疲惫地问:“头条你看到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祁白露的确看到了,连林悦微这样八风不动的人看到之后都暴跳如雷,她给公关公司打电话,对方却明确地说他们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祁白露道:“你知道视频里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你!我是问你和郑昆玉怎么回事?”程文辉急了,甚至直接报了郑昆玉的名字,“那天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要把你逼上绝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可能有任何公关,这件事一旦咬死了是你,你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祁白露很清楚,他太清楚了,面前的电脑上滚动着铺天盖地的网友评论,每一条都在骂他,他曾经收到过多少赞美,现在就成倍地收到了更多污言秽语。跟在他名字后面的词,不再是“演技好”、“年轻漂亮”、“最佳男配提名”,而是“渣男”、“谈恋爱”、“网红”、“堕胎门”。
奇怪的是,他看到这些词汇并不觉得多么难过。这个圈子有过很多颠倒黑白的事,或亲眼所见,或道听途说,因为太耸人听闻总不太像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在真的发生在他身上,倒像在看别人的人生。仅仅他知道的,有一位被认为“婚姻出轨”的女明星,一夕之间事业完全被毁,其实她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是同性恋才交了男朋友,而她出事之后,还是忍气吞声地帮他隐瞒了下来,她的丈夫反而因为“好爸爸”人设而再度爆红。最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观众看到的那个“真相”。
祁白露知道视频里的人是谁,把视频从头看完之后,他意识到那个人可能是陈向峰。虽然那个人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但是身形、年龄、穿衣风格都跟祁白露这么像的人,只有可能是那天在饭局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向峰。视频的像素很低,连祁白露都差点以为那真是自己,更遑论被舆论恶意引导的陌生网友。
视频的女主角是一位模特,因为出众的美貌在社交平台坐拥千万粉丝,巧的是,她曾经跟祁白露合作过一个广告,还po过两人的片场合照表达对祁白露的喜欢。这一下,祁白露是有嘴也说不清。
林悦微要联络那位女模特,被祁白露拦下了,祁白露道:“没用的,他们是有备而来。”女模特肯定被买通了,甚至那篇控诉“渣男”的文章也不是她自己写的。只要他们再多动一下手指,就可以将祁白露推进不见底的深渊。
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女模特之所以没有直接说出祁白露的大名,就是因为郑昆玉在背后等着,等着祁白露的选择。如果祁白露懂事,现在立刻回头求饶、撒娇,还来得及继续做郑昆玉的金丝雀,如果祁白露打定了主意不回头,郑昆玉宁可毁了他。
祁白露第二天也没有回复,他在工作室里没有出门。林悦微说她再想想办法,但他们都知道没有任何办法。如果祁白露接受了这个郑昆玉精心为他写的“剧本”,他的演员生涯就完蛋了,他这一辈子都要背负着不堪的骂名,就算他忍辱负重继续表演又怎么样,郑昆玉绝不会让他这一行好过。
林悦微还是到处帮他奔走接洽,祁白露坐在廊下看雨,昨天还是雨夹雪,今天全都变做了冰冷的雨水,雨打在植物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祁白露就是在这时又接到了程文辉的电话,程文辉道:“他给你三天。”
程文辉的声音似乎带着那么一点怜悯:“今天是第二天了。小祁,不要拿你的人生来赌,你知道他说到做到。回来吧。”
祁白露什么也没说,等程文辉说完,他不声不响地挂掉电话,捏在手机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攥得骨节泛白。雨声隔绝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坐在这里,祁白露不知道自己又坐了多久,想了多久,门铃声响起来时,他的眼珠终于慢慢转动,看向雨帘之外的那扇铁门。
祁白露扶着藤条躺椅的扶手站起来,来的人是谁,他的心里闪过了无数可能。可当他打开门,看到独自撑着一把伞站在门外的阮秋季,这却实在是意料之外。
阮秋季听到门开便抬起头,漆黑的伞面跟着缓缓往上抬,看清面前的人之后,他似乎也有一点意外。雨水噼啪打在伞面上,寒冷而潮湿的雨气被风吹着直往人的骨头里钻。阮秋季没有笑,也没有打招呼,他的表情像是被天气冻僵了,但至少口气还是温和的,他低声对祁白露道:“你在这儿?”
语气仿佛是在说“原来你在这儿”。
“你是来找林悦微吗?”
阮秋季“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收了伞,两三步走到门里,正好站在祁白露的跟前,一下子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今天阮秋季还是围一条细软的开司米围巾,是那天他们一起滑冰时戴过的,他一只手提着精致的点心盒,一只手握着伞柄,让伞尖安静地立着地面上,目光似有若无地射出去,端详着祁白露的脸。
“她不在。”
“我可以进去等吗?”阮秋季的语气很随和,但是脸上有着沉郁的阴影,或许是天气的缘故。他沉着脸的时候,看上去不好琢磨。
祁白露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让他进来了,好在阮秋季的话并不多,祁白露给他泡了茶,两个人坐在廊下的柳条藤椅上,一开始并没有交谈,对着潺潺的雨帘,一个只是喝茶,一个只是发呆。
阮秋季托着温热的茶盏,偶尔会看一眼祁白露,但祁白露似乎恍然未觉。过了一会儿,雨声中忽然响起“喵”的一声,阮秋季的目光转向身后,只见林悦微养的那只猫从没关好客厅门里走了出来,正懒洋洋地踱着步子。阮秋季放下茶盏看它,猫也有些警惕地舔着爪子抬头,一人一猫对视片刻,它又径直走到阮秋季的脚边,去啃阮秋季的西装裤,似乎觉得并不好吃,失望地叫了一声。
祁白露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叫了一声“让娜”,让娜扭头看他一眼,却是一下子跳上了阮秋季的膝盖。
第30章 浮士德
让娜是一只性感的小白猫,因为林悦微喜欢法国女演员让娜莫罗,所以起了这个名字。阮秋季轻轻抚摸着让娜的脊背,用手去挠它的下巴,祁白露慢慢靠回椅背,看着让娜慵懒地在阮秋季怀里打滚,道:“它倒不怕生。”
对话开了个头,就有机会顺风顺水地接下去,阮秋季看他一眼,道:“你一直在这吗?”
祁白露看上去很疲乏,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他这样沉默,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
阮秋季凝视着他的眼睛,抚摸猫身的动作也稍稍变得敷衍,道:“或许你想谈谈这两天发生的事。”
祁白露顿了一下,伸手去摸放在旁边圆桌上的烟盒,给自己点烟,阮秋季看到那只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不少烟蒂,或许因为空气太过潮湿,祁白露试了好几次才点燃,然后他将夹着烟的手随意搁在扶手上,但是那只手竟然在微微颤抖。阮秋季看着他的手指,于是祁白露也发现了,他又深吸了一口烟,这次将手放在了腿上,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有了这句话,阮秋季略低了低头,伸手去握让娜的猫爪,让娜似乎不喜欢弥漫开来的烟气,很不高兴地扯着嗓子叫,阮秋季冷不丁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祁白露瞥他一眼,只看得到一张清冷而平静的侧颜,他看上去不似往日神采飞扬,但照旧是风仪翩翩,阮秋季逗弄着让娜,任由它在膝头胡乱闹腾,只在让娜快要跌下去时,才抱住它的肚皮拖回去。
其实他们不过认识了两个多月,但阮秋季待他这样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的逢迎,总让祁白露觉得他们认识了很久。
“我这样的人也能被你当做朋友吗?”
阮秋季瞅着他,脸上有了今天的第一个淡笑:“白露,我说过你不必妄自菲薄,何况视频里的人不是你。”祁白露怔了一下,阮秋季漫不经意吐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而改变对你的看法吗,狸猫换太子罢了。”
因为“狸猫换太子”这五个字,祁白露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之前,他只想过或许是郑昆玉专门编造了一个谎言,让女网红和陈向峰配合演出,但阮秋季的意思似乎是,那位女模特被出轨、堕胎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箭双雕,如果祁白露真的当了陈向峰的替罪羊,那么陈向峰的污点就可以清洗干净。
真是这样的话,只要郑昆玉愿意,那些处理过的证据就可以指皂为白,随时变成处死祁白露的刑具。
“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很多。”阮秋季淡淡道,“比如之前的选角墙是佳兴娱乐黄雀在后,比如你之前的照片是郑昆玉放出去的,比如这次的事情也是郑昆玉对你做的。”
祁白露低头捻灭了手里的烟,好一会儿才道:“你想说什么?”
阮秋季没有在意他的戒心,抱着猫直了直身体,道:“我可以帮你。”
天上突然掉了这样好的馅饼,祁白露却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阮秋季低声笑道:“你似乎一直不信任我,哪怕是喝醉的时候,连一个吻都万分小心。”
“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看他这样清醒自持,刻意保持着距离,阮秋季反而口气温和地道:“你都是这样对待喜欢你的人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也别说你毫不知情。白露,你当然知道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没掩饰过这一点,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是浮士德的交易吗?”
“如果你觉得是这样的话。”
祁白露半响没说话,看上去在思量阮秋季的话,最后沉声道:“我早做过一次交易,失去的足够多了。”
“兴许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祁白露直直地瞧着他,阮秋季毫不在意地重新靠回椅背,由着他打量自己。祁白露当然知道他喜欢自己,他比郑昆玉温柔体贴,也比郑昆玉更适合做情人,但是他跟郑昆玉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如果摆在一个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你会选自己涉足过的那一条,还是会选完全神秘陌生的那一条?或许每一条都同样的危险和艰难。
祁白露站起来,慢慢走到了阮秋季旁边,将一只手扶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廊下的雨气清新而潮冷,还夹杂着一丝香烟清苦的味道,庞杂的雨声将呼吸声、心跳声都吞没了,阮秋季抬头看他,他能看出来,有那么一瞬间,祁白露几乎要低头吻他了,但不知道什么东西又将他拽了回去。
阮秋季看了一眼他绷紧的下颚,又回头看着猫,手上抚摸的动作完全停住了,仿佛整片天地的时间跟着凝固了。让娜抬头叫了两声,但这两个人都不理它,于是让娜趴在阮秋季的肩上,冲着祁白露喵喵叫。
祁白露似乎被让娜的叫声拉回了现实,他弯身接过让娜,跟阮秋季擦肩而过,将让娜抱到一只铁质的饼干盒子前,给它倒下一些猫粮。让娜果然是饿了,专心吃东西就不再叫了。
阮秋季看着庭院中的大雨,雨势似乎在刚才变得迅猛了,有那么一两滴冰凉的雨水溅在了他的脖颈上。他没有看身后的祁白露,两个人一坐一蹲,在雨声中同样沉默了很久。又坐了一会儿,阮秋季的电话响了。祁白露站起来送他,阮秋季在撑伞离开之前,道:“你还有时间反悔,但我不会等太久。”
祁白露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那就不要等了。”
林悦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黑如浓墨,雨还是没有停。祁白露坐在客厅沙发上,在吃阮秋季带来的点心,很精致的芙蓉糕,每一块糕点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四方形的“福”字,旁边衬着茶香袅袅。林悦微看他看上去还算平和,犹豫着开口:“我停车的时候,看到门外停了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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