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回,也算是做出了个品相不错的鲜奶水果蛋糕。安德烈乖乖坐在我身侧,小汪给蛋糕插上蜡烛。
他们买了整整二十七根,将蛋糕表面填得密密实实,看得我感动又好笑:“外面还是白天,吹蜡烛这一遭就免了吧?”
我还没说完,安德烈起身跑去将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拉上,又合住各个房间的房门,屋里瞬间暗了不少。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我旁边的位置,眼巴巴地看着我:“哥哥,可以了。”
我扑哧笑出声,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小汪道:“过生日主要靠气氛,反正要吹蜡烛,许先生,你干脆许个愿嘛。”
“你们也……太认真了。”
昏暗房间里烛光摇曳,空气中漂浮着奶油的甜香气息,有人在我身旁露出期待表情。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平淡、温馨地度过生日——又或许从来没有。
被这种孩子气感染,我虽然嘴上说幼稚,却还是闭上眼睛。
无数思绪在眼前闪过。我想起自己曾那么疯狂地追逐家庭,渴望被爱,好像没有人爱我就要立刻死掉。其实并没有。所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根本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重要。但是我以前不知道,才会拼了命地伸手去够,一辈子活得像在不停逃跑,真是累极了。
要是现在遇到十七岁的许俊彦,我就要拍拍对方的肩膀,和自己说一句,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真的不用那么辛苦。
回望过去的二十七年,很多人参与进我的人生,他们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分不清谁是谁。当时认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美丽也好,丑陋也好,全部一一磨灭。
我睁开双眼,安德烈的目光恰好和我对上。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笑容犹如带着晨露的玫瑰绽放在我面前,娇艳欲滴,无比动人。
只有趁现在,血缘羁绊化为乌有,爱恨情仇随着记忆一同被遗失,所有将你困在我身边的东西,终于尽数烟消云散。
趁你不爱我,趁分别还不会痛彻心扉。
我不想再做第二次不合格的哥哥。安德烈,如果许下的愿望真能实现,你将在远离这一切的地方得到幸福。
深吸一口气,吹灭蜡烛的瞬间,我仿佛听到那一年他在车里对我说的话:
“我们都被困在牢笼里,区别是你已没有勇气逃走。”
我不逃离。我和它对抗到底。
接到杨沉的电话时,我正坐在去宋城住处的车上。
隔板分开前后车座,也不必担心被司机听到谈话内容。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滑动屏幕:“嗯?”
“许俊彦,生日快乐。”
那一端的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我的眼前几乎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杨沉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疲惫地捋起额发。
我抿了抿唇:“谢谢。”
“给你定了份礼物,让人送到你家了。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图个吉利。”他说,“陆长柏太难缠,最近忙得狠。本来想早点跟你打电话,法务又临时开会,回过神发现已经到了下午。”
“工作要紧。”我轻声道,“你别太拼,记得注意身体。”
“我再拼也拼不过陆惊帆。其实哪怕你爸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我们的胜算已经很大。偏偏陆惊帆那个劲头,一天顶多睡三个小时,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杨沉的话中带上几分烦躁:“确实,准备得越仔细越好,但有的东西过犹不及。他活像接下来要和阎王爷杠上,还没开庭就露怯,容易让手下的人紧张。我这一天天过得,真他妈折寿,都快神经衰弱了。”
我耐心听着,知道他并非刻意发火,只是习惯在我面前抱怨,或发表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算一种释放压力的方式。
“算了,不提这些。”他啧了一声,“你放心,有我在,目前进展顺利。赵远找你了没?”
“……没有。”
我们之间的“线”主要由赵远决定,接下来的安排如无变动,以他现在不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的秉性,绝不会冒着风险与我联系。
“我猜也是。所以我讨厌跟搞政治的人打交道,一个个滑不溜手。”杨沉说,“帮他卖命我认了,但愿他看在往日情面上,不要把你卖得彻底。”
这话说得嘲讽,我不反驳,侧过身体靠向车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那声叹息是否被杨沉听到,通话短暂安静几秒,等他再次开口,已换了话题:“我去看了孙宁。”
我眨了眨眼,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谁?”
“孙宁,那个和你同居三年的女人。”他似乎在暗搓搓磨牙,说出的话怎么听都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她好像这个月要生了,身边没个男人帮衬,挺不容易的。”
相处多年,我还能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不禁扶额:“你没刺激她吧?那是许育忠的孩子,少瞎想。”
“我们没见面……见面也无话可说。不过看在她照顾你三年的份上,我让助理提了点滋补品过去。怕她不收,留的你名字。”杨沉语气悻悻,“而且我哪敢刺激她,她挺着个大肚子,万一出什么事,你不得把我给撕了。”
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就算你去,孙宁也不会理你。她性格理智,不轻易和人置气,到时候自讨没趣的不知是谁。”
他停顿几秒,忽然问:“许俊彦,如果没人找到你,让你一直隐姓埋名生活在S市,你会不会跟她结婚?”
我没料到一贯只在乎未来的杨沉会问这种问题,原本想敷衍几句,却在玩笑话脱口而出前闭咽了下去。
不知为何,我直觉他很在意我的答案。于是想了片刻,斟酌道:“首先,我觉得孙宁看不上我。我没有正式工作,也没稳定收入,还是半个残废……她长得漂亮,又正在事业上升期,这种处处比我优秀的女性,除非想作践自己才会……”
“这不足以构成理由。”杨沉突兀地打断我,“我妈妈就嫁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父亲。”
我说:“那第二点,孙宁的前男友是许育忠,虽然不能说明她对许育忠仍然保持好感,但起码孙宁不排斥生下他的孩子。我和她只是朋友,不存在任何产生爱情的可能性,何况是结婚。”
“据我所知,你那个表哥到目前为止,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
杨沉的语速急促:“如果你没有走,孙宁会不会一直不说,然后由你们俩共同抚养这个小孩?以你的脾气,难道会拒绝帮忙?等孩子长大懂事了,家里光有妈妈不够,还得有个爸爸。别的男人不一定可靠,旁边的你却知根知底,不是刚好么?”
“杨沉,这全部是你假设的‘如果’。”我对他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孙宁根本不是你嘴里那种人,我也没有留下——”
“但我梦到了!”他低吼的声音里有一丝崩溃,“我每天都会梦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和她,和宋城,和你弟弟,甚至和任何人,反正不是我!”
我怔了下,杨沉喃喃道:“我真怕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好,你依然不愿意接受我。我没必要给赵远当牛做马,更没必要低声下气地跟人喝酒周旋。陆长柏还是我爸合作多年的朋友,为了你,我连他都坑了。你知道等和他的官司打完,我在长辈面前是什么形象,会有多抬不起头吗?”
我闭上眼睛,尽力忽略他因哽咽而颤抖的声线。
“许俊彦,你答应过的,我和宋城之间,一定选我。”他说,“你有没有说谎?许俊彦,我要听你亲口承诺。”
杨沉,被骗了那么多次,怎么还不长记性。
许俊彦是个生性残忍、谎话连篇的刽子手。
“无论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我听见自己的回复,口吻轻柔坚定,令人信服:“你是我的初恋啊,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受伤?”
第229章
司机把我送到了宋城的住处,我在这里也待过一段时间,熟门熟路地开门进去,发现房子里居然没人。
这有点稀奇,毕竟每次宋城都表现得像是一直在等我来,从未离开过。尽管我心里明白,他顶多也就比我早到半天。
瞟了眼腕表,已经下午四点多。清早去医院看望许可妍,回家后又做蛋糕、和安德烈一起过生日,虽说没什么体力活动,我却整个人疲累不堪。
恰好宋城不在,我可以放松片刻,享受下独处时间。发了条消息问他到哪儿了,我把手机扔在一旁,打开电视,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继续看上回看到一半的电影。
全身心沉浸在剧情中,将烦恼抛于脑后,什么都不必思考,也许这才是正常的休息……我一边看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然后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全黑,我身上披着条绒毯,唯有壁灯亮着。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一杯温水递到我面前,宋城说:“喝点水,润润嗓子。”
在保养我的身体这件事上,他向来比我更有发言权。我接过杯子捧着喝,入口微甜,有股药味儿,我抬眼望他,表示疑惑。
宋城笑了笑:“最近天热,怕你苦夏,往水里泡了点金银花,清热解毒。”
我不大喜欢这个味道,喝了几口便放在桌上。他也不是非要我喝完,收了杯子,柔声嘱咐我:“俊彦,以后别在沙发上睡,客厅南北通风,不盖着点东西容易着凉。”
我嗯了声,他又道:“刚刚你手机在桌上震个没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待会儿记得问问是什么事。”
在宋城的地盘,我光明正大摆出来的手机仅用于私人联络,处理公事的另一部绝无可能暴露在他眼前。听见这话,我也不紧张,反正周围的人际关系恐怕早被他查了个遍,债多不愁。
划开屏幕,是尹文君打来的。真正重要的消息我们会见面谈,让他打电话告诉我的估计不是正经事。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起身去后院回拨:“尹大少爷,怎么突然找我?”
“今天你生日,我想问你要不要来都林,包场开个派对玩一玩。”他说,“全部费用算我头上,只要你同意,保管帮你安排得热热闹闹。”
这人总有办法让我乐出声:“又不是过八十大寿,你还打算请个仪仗队来?我要热闹做什么,在家吃碗长寿面,正好清净,也省得麻烦。心意我领了,多谢。”
“卖我个面子呗。你一天天深居简出,多少人想见一面都没辙。我要是把你请来,多有意思。”尹文君顿了顿,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人都是贱骨头,越看不着越往玄乎了猜。知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只差编排你是狐狸精下凡,把宋城杨沉迷得兜兜转,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挑了挑眉:“这就离谱了。我又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上学工作也没离开京城,认识我的人不少,还能信这种瞎话?”
“认识你的人是不信,不认识你的人多了去了。”他笑道,“来不来?一句话的事,我亲自开车去接你。听听关于自己的传说,不比在家窝着有趣?”
这份邀请固然热情,我可没忘记身边的另一尊大佛,只好拒绝:“今晚真不行,抽不开身。况且,我也不在自己家。”
“噢!是我忘了。”尹文君是何等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刚才在兴头上没反应过来,眼下立即会意,从善如流道,“没关系,改天也一样。你忙你的,有空随时联系我。”
等电话挂断,我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宋城走到我身边才回神。
“怎么?聊得不愉快?”他低头问我,眉眼被夜色模糊,依稀勾勒出温柔轮廓,“好不容易看你笑一下。”
我说:“这话讲的,活像我是个深闺怨妇。”
甫一出口,自己先愣了愣。我从未这样同宋城对话,都怪尹文君,跟他没遮没拦开惯了玩笑,调笑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出来。
晚风携着未消的暑气,拂上皮肤也微热。宋城对我微笑,宽大干燥的手掌抚摸我发顶:“俊彦,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可爱。”
他总在床上说我可怜可爱,导致现在被他这样夸赞,我的呼吸便有点不稳。宋城抬起我的脸,烙下一个深吻,空气被侵略性极强的唇舌夺走,我几乎要溺毙在他怀里。
一吻结束,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肯定满脸泛红。
“晚饭做的全是你爱吃的。”他在我额头亲了下,“咱们俊彦品尝一下,看看我厨艺有没有退步。”
我低下头没有出声,被他牵着手回到屋内。
宋城做饭的水准一向高超,色香味俱全。以前拿菜市场最便宜的食材,他也能靠着掌握不同调味料的用量,炒出滋味十足的家常菜,更不用提现在。
总结起来两个字:好吃。
我夹了一筷子拔丝山药,咽下去后齿间还残留一点甜蜜。上回他做拔丝红薯,我在旁边看,脑子一抽,问他可不可以做不拔丝的红薯。他错愕了半晌,忍俊不禁道:那不就是炸过的红薯块吗?
坐在对面的宋城忽然用手成拳挡在唇边,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他眼含笑意,分明是也想到了此事,试图忍住不笑。
我说:“不用装严肃,想乐就乐。我那天没睡好,晕晕乎乎的,所以犯了傻。”
他双眼深邃,眉峰线条硬朗,不笑的时候几乎有些冷厉,笑起来便瞬间柔和:“我记得有一次冰箱空了,没东西招待你,得临时去买菜。走之前怕你肚子饿,我想着先弄点什么给你垫垫胃。万幸还有两个苹果,熬糖浆也不算费时,着急忙慌地做了拔丝苹果,端给你做零食吃。”
我回忆起那时场景,宋城如何在厨房忙里忙外,处处掩饰困苦的生活处境,不由心情复杂,低声说:“那是……很久以前。”
他顿了顿,点头道:“有四五年了。”
又自言自语似的说:“还和发生在昨天一样。”
尽管他开口时只是微笑,没有叹气,我却直觉那句话里含着一声深深叹息。
我岔开话题,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和他聊起近日的社会新闻。晚饭结束后,我原本准备帮忙收拾下碗筷,宋城拦下我:“这些会有人清理,不用管它。俊彦,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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